第29章 數碼寶貝
耳邊傳來風聲和昆蟲的鳴叫,臉頰上傳來細細的草葉輕輕拂過的觸感,有些癢,鼻腔裏充斥着清新的青草味和濕漉漉的水汽,身體很重,但并非動不了,眼皮沉澱澱的,睜開一絲縫隙都要廢極大的力氣,喉嚨幹疼,讓她有一種患上了重感冒的錯覺。
——沒有死嗎?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楚安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從長閑宮上失足落下的時候,她的第一個想法并不是不是會不會死,雖然她現在有些想不起來那時候的感覺了,但她想,其實她在墜落的時候,一定是期待而毫無恐懼的吧。
她承認她在那墜落的過程中體驗到了飛翔一般的快感,在狂風刮傷臉頰的時候她笑出了眼淚,在白雲裏穿透而過的時候她以為自己回到了母親的懷抱——
那種什麽也不用考慮,肆無忌憚的那段日子,似乎又回來了。
經歷的世界越多肩上的負擔也愧疚也就越深,她不敢去想那些被她丢下的人會不會記得她,會不會思念她,會不會怨恨她,一旦去思考這些東西,那些愧疚就會化成尖銳的針刺,将她心底最柔軟最不堪重負的那個角落,在那些尚未愈合的傷口上紮的鮮血淋漓。
于是她加倍的去對他們好,贖罪也好,補償也好,她只是想讓自己安心而已。
但她對別人好,別人也對她好,這只是一個死循環罷了。
她只能看着愛意和愧疚把自己越埋越深,直到最後自己站在由甜美思念而鋪就陰暗的天坑中被一點點掩埋,無法呼喊,無法移動,只能眼睜睜的目送着最後一點光亮的消失。
她記得的,紅、桔梗、喬巴和朵麗兒醫娘、跡部君和理惠醬、緋真和白哉這對最後天人永隔的夫婦、為了女兒拼命努力的久德叔叔、深愛着母親甚至不惜把深愛之人變為惡魔也希望再聽一次她聲音的埃爾、那個表面上看起來不好相處實際卻非常可愛的同桌、溫柔堅強卻沒有得到與之相等待遇的玲子、憂郁慈悲的齋麟長安和跳脫不計小節的齋王蘇夏。
她都記得的。
楚安躺在草地上,聽着自己越加微弱下來的呼吸,倏的有一種荒謬的錯覺。
她覺得自己在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冷漠而事不關己的看着一個人死去。
她想起自己還跟在母親身邊的時候,站在寫着她看不懂的标牌的病房前,用天真而不解的目光看着那些人忙來忙去,為一些古怪儀器上面波動的線條和數字一會哭一會笑,當一切歸于沉寂的時候,媽媽總是會用一種麻木而不忍的表情說出醫生最專業的術語之一:“我們已經盡力了,請節哀。”
接着腦海裏出現了父親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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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安對父親的印象并不多,他總是很忙,在面對她們的時候也總是微笑着,看起來是個和藹而慈祥的好爸爸,但牽扯到某些事情的時候他會變得異常嚴肅而古板。
雖然那些都是她和她妹妹理解不了的事情,或者說,體會不到的事情。
大約因為是軍人的關系,父親在對她們的教育上也盡可能的希望她們能夠行得端做得正,其他的,他沒什麽太大的要求,不過他對她們兩個最大兩個希望很簡單。
珍惜糧食,珍惜生命。
當時不理解的東西,現在理解的時候會不會太遲了一些?
楚安想着,感覺自己的力氣又流逝了一些。
她很清楚自己沒有受到什麽無法治愈的外傷,她現在的狀态只是多日沒有進食和進水而已,換句話說就是,她快要渴死或者餓死了。
楚安很清楚自己要是再這麽躺着不動的話或許支持不過一個晚上,但身體的乏力感和精神的困倦讓她無法動彈。
耳朵已經産生了蜂鳴一般的聲響,剛剛睜開眼睛還可以看見的亮光也慢慢微弱。
不是不想放棄,是無法放棄。
楚安覺得自己的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僅僅是一股執念,一股意志撐着她翻過身體,用手肘和雙腿拼命在地上挪動、爬行,匍匐着來到剛剛聽到流水的地方,一頭栽下去暢飲。
穿越是為了什麽選中自己,她從未糾結過這個問題,也沒想過做什麽拯救世界的英雄,或者吊個高富帥男友回去。
從來到第一個陌生的世界那日起,她就只是想要回家罷了。
在沒有見到自家的門牌號之前,
她可以大哭,可以大笑,可以軟弱也可以逃避,但她不能死去,她得站起身來,擦幹眼淚,收回笑容,她還要挺起胸膛,她必須——
向前走。
“你還好吧?”一個聽起來滿懷擔憂的聲音出現在耳邊,楚安擡起頭,翻身仰躺在草地上,她摸摸自己的肚子,試圖坐起來,似乎是有人出現的緣故,剛剛聚起的力氣散的極快,不知是不是錯覺,楚安覺得自己現在比剛剛好像更累了。
大概是察覺到了她的意願,一個穿着粉色長裙的女孩子把她扶了起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的楚安只能盡力扯動嘴角,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表示感謝。
陽光把她的頭發映成了亞麻色,襯得皮膚雪白,看起來竟是比太一他們還像小孩子。
“先把她帶到玄內爺爺那裏吧?”一個帶着擋風鏡的男孩說道,楚安看出來他在這個小團隊裏應該是隊長一類的人物,至少他說的話其他人都沒太大異議。
于是無法發言的楚安只能看着比她小上不少的孩子把她背起,走進了在湖水中顯露的通道裏。
至于掉面子什麽的,楚安表示她不想計較了。TVT
楚安在湖底出現的原理不明的庭院裏吃了點東西,邊休息邊聽面前的自稱玄內的老者解釋情況。
簡單來說就是她想要回家的話就必須和這些孩子們組隊去某處大魔王的城堡,在那裏通關之後就可以去日本了,接着騎士和公主會幹掉王子拯救世界。(這什麽亂七八糟的亂入)
“可以帶我去嗎?”楚安吮吸着剛剛拿過雞腿的手指,她一直在聽着,任由自己已經一團亂的思緒把水和面粉攪拌在一起。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的身體……”太一有些為難的撓了撓頭。
楚安無所謂的笑笑,黑色瞳眸閃過奇異的流光,“給我一點時間可以嗎?”她安慰性的勾起嘴角,“沒事的。”
明明自己應該是被安慰的對象,還一臉沒事的表情安慰着別人……太一想起了自己母親被打碎的盤子割傷手指的時候,她只是吮了吮被割傷的手指,就把那只手藏在身後,用一臉沒事的表情去安慰他被吓哭的妹妹。
“請給我一個安靜的房間,拜托了。”她借着素娜和美美的支撐站起來,目光柔軟而堅持,明明是湖底,太一卻覺得他見到了溫暖明亮的光。
楚安試着擡了擡手臂,大約估計了一下,說出一個比較保守的時間,“如果現在走的話……能夠等我二十分鐘嗎?”
“可以,你們今天晚上就睡在這裏,反正敵人是不會來偷襲這裏的。”玄內點頭應下了。
楚安松了口氣,晚上安排的時候她一個人一間,其他七人都擠在了一起,婉拒掉美美是不是需要她們照顧的邀請,楚安躺倒床上,努力放松下來。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果然楚安看起來沒事了,自由活動也沒有太大問題。
“你用了自我催眠嗎?”早飯過後,玄內上上下下打量着楚安,楚安并不回答,只是抿唇一笑當做回應。
“……是嗎,”玄內看着楚安的表情也沒有追問,只是搖頭晃腦的嘆息着,“現在的小孩子啊……”
比較順利的來到了吸血魔獸城堡的地底,孩子們又為了從玄內那裏拿來的,據說是鑰匙但實際多了一張的卡片糾結起來,楚安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定位,哪怕他們對自己表現的非常親切,她也只不過是個搭順風車的外人而已,于是楚安只是歪着頭站在一邊不做插話。
後來光子郎解決了卡片的擺放位置,只留下了多餘的一張,太一将兩張卡片都翻了過去,
楚安等到他們都跑進了閃着光亮的門扉裏,露出一個隐隐有些瘋狂的笑容,玄內說過,如果卡片的排序出了問題,那麽就會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拿出多餘的一張卡片,迅速的替換掉原本的那張卡,然後以自己最快的速度閃身進了大門。
既然都已經死過一次了……何不幹脆賭一把?
………………
…………
……
當天旋地轉的感覺停下,周圍海浪般的波紋退去。
楚安出現在一處鋪着地板和刷着雪白牆壁的樓道裏,她一個站立不穩撲到前面冰涼的木質物體上,她揉着腦袋起身,眼前的物體也愈來愈清晰,那是一扇木質的防盜門,視線微微上移,出現一塊熟悉又陌生的數字。
等到大腦暫時性的空白完全退去,楚安捂住胸口,驚愕的後退了兩步。
(這是……我的家啊……!!)
懷揣着不知如何形容的驚喜,楚安就像是對待一份失而複得的珍寶一樣,小心翼翼着的摸上自家超久不見的大門,她從未想過連可以撫上門把手都能成為一種幸福,眼眶中迅速積累起水汽,楚安的手沿着防盜門的紋路用力的撫摸下去,最後——
她像一個孩子一樣抱頭緩緩蹲下,無法抑制地失聲痛哭。
當謊言成為了真實(番外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