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成真

第27章 十二國記01

齋麟出生了。

齋麟長大了。

齋麟轉變了。

齋麟直到升山了要選王了，還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仙女們都很擔心。

玉葉大人也請示過西王母，王母的意思大致是沒事，遇見齋王就行了。

但過去一年又一年，齋麟漸漸長大了，還是沒有選出王。

面容秀美的麒麟越來越憂郁。

這一日的升山者接見完畢，麒麟尋了個理由跑到宮殿裏，她領着精致燈籠，秀美面容上是這數日裏積累起的焦躁不安，藍紫色眼眸溫柔褪盡，僅餘在麒麟身上少有的鋒銳冷漠。

月夜之下雲海翻滾不息，麒麟倚在白玉的石柱上，伸出細如青蔥的指尖一遍遍的在石欄上勾畫着兩個詞句。

才國、主上。

亦或是：

主上、才國。

她将這兩個字反反複複的寫，不知疲憊一般的，那樣認真到刻骨的神情讓看着她的女怪不禁覺得，她要将這四個字用心頭之血刻畫在心髒之上。

才國，主上。

在她落地之日，冠上才國國氏[齋]時起，這兩個詞語，四個字，便融入骨血，不可分離。

——一個是她此生重擔，一個是她畢生所求。

在得知了有過麒麟在蓬萊和昆侖找到主上的經歷後，一向憂郁的麒麟露出了期待的溫潤笑容。

或許，會有适合的胎果吧。

她這麽想着，心疼的仙女們不想攔她，也攔不住她。

從未出過黃海的麒麟被使令承載着，鷹翼鹿身蛇尾的女怪用羽翼把她小心翼翼的包裹起來，有鋒銳的風被女怪的羽翼擋下，只留下清潤的風在她的臉頰缭繞而過。

身下的雲層被細膩而溫柔的月光照亮了，透過稀薄的部分甚至可以看到拍動翅膀翩飛而起的妖魔。

使令的速度雖然快，卻是極穩，太過于快速的速度幾乎讓麒麟以為自己正在經過一片不斷翻湧着的，用奇跡拼做的大海。

她想伸出指尖去觸碰雲層，但手指一伸出來就被身後的女怪握住，麒麟不用回頭就知道女怪此時的臉上洋溢着溫柔而責備的神情。

她無言的拍拍女怪的手，轉變成似馬似鹿的獸形在雲海之上奔跑着，金色鬓毛在月光中閃閃發亮，皮毛雪白的獸昂着頭，四蹄踏碎雲彩，帶起一絲白煙，如同奔跑過青蔥綠野，一片青翠的綠色席卷而來，草地沒過四蹄，在微風裏泛起波浪。

然後她在才國的宮殿上看到了那個溫柔悲憫如麒麟一般的孩子，和自己要将國家未來交付給他的那個人。

月光太美，美到她晃了神，心裏傳來古怪而急促的躍動，像喜悅，又像是催促。

——就是他。

無數次期待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聲音不斷重複所帶起的回聲如同妖魔耳語，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主上。

冷漠在她眼裏的某處截然而止，藍紫色眼眸染上幾乎可以讓人沉醉的溫柔光彩。

她走到男人面前，仰起頭，無聲的凝視着，就像是在乞求着什麽。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逆着光打在男人身上，可以看出這是個英俊挺拔的男人，他站的端正而筆直，整個人就像是上古流傳下來的刀劍，帶着無法言語的厚重感，雖然鋒銳的無法直視，卻讓人無端的心裏一陣安穩。

麒麟爬上使令，對着男人伸出手，她略微歪頭，有些局促的模樣看起來很可愛，金色長發在她腦後安靜的垂在腰部，有光華在其間流轉而過。

男人對面前孩子點頭致歉，接着轉向麒麟，帶着笑容遲疑的開口問道，

“一起？”

“……是，一起。”

麒麟開口說道，從未有人聽過的聲音就像是金屬的敲擊聲，明明很近，聽起來卻像是從群山深處或是湖畔之上傳來的渺渺回音。

所有人都以為她的第一句話會是主上亦或那句自亘古流傳下的誓約，但金發的麒麟卻溫順的彎起眼眸，伸出的手與男子的扣在一起，晨曦光影漸漸在他們手指的縫隙間隐去。

“一起。”

這句話，是今後她不知多少次做出的回應。

普天之下，她說的第一句話，成了束縛她一生的言靈。

霎時光芒萬丈，光亮就像是細小針尖把齋麟胸中裝着滿溢情感的柔軟容器戳破，一點點的流出來，容器完全被撕裂，無法表述的感動通過血液流向四肢百骸，整個人都像是泡在溫暖的水中，被巨大的浮力托在水面上，被四面八方環繞而來的水流包容着。

黎明的光亮穿透黑暗穿透雲彩，經過沙漠與海洋，經過河流與群山之後，突兀的出現在他們面前，那是到達才國的第一縷晨光。

美好到讓人落淚。

她的眼角有光亮一閃一閃的，慢慢彙聚，最後變成珍珠般的淚水滴落。

麒麟眼中有着豐沛而複雜的情感，在她彎起嘴角默默流下眼淚的時候，竟然會生出一種[真美好]的感覺。

楚安雙手背在身後，懷揣着笑容目送男人坐上使令的背，代替了女怪的位置護住麒麟，然後向着黃海飛去。

“真是漂亮的麒麟。”她由衷的感嘆道，雙手攏在寬大的長袖裏，烏黑的發在頭頂一絲不茍挽成一個髻，配上顏色略顯老成的華貴衣衫，一眼看上去楚安比實際年齡大出不少。

“漂亮也沒用，”米露琪從花壇的陰影後走出，“反正最後都是要看王的作為。”

“是呢，說的也對。”楚安摸了摸鼻子，這個動作在目前她這身打扮的時候坐起來有些奇怪，“還好我不是王，也不是麒麟。”她小聲的喃喃道，眼裏閃過不知是慶幸還是欣慰的神采。

如果她身上壓下了這種擔子，她恐怕在面臨失道之前都不會離開國家一步了吧。

這種由麒麟選王的方式她無法評價，

王在麒麟去世之前死去，麒麟便不會死，而麒麟一旦死去，王必定會死。

說不清誰更幸運或者誰更不幸，存在即合理，連累也好責任也好，麒麟沒處選擇，但王卻留有說出[我拒絕]的權利。

不管是不想失道也好，還是真心想拯救這個國家也罷。

私心也好，大義也好。

“我希望你們能夠盡力創造一場繁華。”

楚安扒在石欄上，一只手拉着米露琪的尾巴小心的往下看。

從高聳入雲的，幾乎是垂直的懸崖上，可以見到下面可以被稱之為國都的地方燈火寥寥，與她來時曾見過的，東方某個國家燈火通明的國都相差甚多。

那是一片可以彙聚成河流的燈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