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辭職了。
離職後沒有回家,而是天南海北地轉,去了趟華南,去了他待過的城市。
那是一個小城,盛産米粉,我去當天吃了他曾推薦給我的一種,難吃。
我跟同行朋友吐槽,同行朋友問:“誰啊?”
我愣了下,随口說:“以前的老同學。”
她沒當回事,繼續問:“他還在這兒不?一起吃個飯啊。”
我搖搖頭。
他已經回家了。
我沒打算走過他走過的痕跡,我只是誤打誤撞來到他曾留下痕跡的城市。
我什麽都沒打算。
但我晚上還是失眠了。
我翻來覆去睡不着,同行朋友問我是不是有心事,我趴在枕頭上不說話,很久才起身去拿衛生紙。
枕頭濕了一片。
她有點被吓到,因為我對外一直是還算有點酷的形象,很少哭,甚至我爸媽都很少見我落淚。
我很愛面子。
我低着頭,背對着她,眼淚一滴一滴往手臂上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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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腦海裏其實什麽也沒想,一片空白,白茫茫一片,我模糊着視線,盯着衛生紙,衛生紙被我撕得一縷一縷,又一條一條揉成小團。
直到很久,我才鼻音很重地說:“唉,也沒什麽,喜歡過一個人而已。”
同行朋友笑笑說:“啊,哈哈,好巧,我也有過呢。”
我一笑。
是啊,喜歡一個人而已,太多人這樣了。
我問:“你們在一起了嗎?”
她說當然沒有。
當然沒有。
好像是這樣。
除了偶像劇,大多數人的喜歡都是“當然沒有”。
畢竟,事與願違才是人生常态。
我說服自己半年要認,要認,結果還是一擊就垮。
哪有那麽好認啊。
我付出那麽多年青春呢。
縱使你不要,我也付出了啊。
真金白銀很重要,我的真誠也是啊。
我在黑暗的酒店裏哭了很久,朋友問我:“為什麽沒在一起啊?”
如果是以前,我會找盡很多理由,但現在已經能清醒地說出一句:“因為他不喜歡我。”
朋友喃喃“啊”一聲,幾秒後輕笑出聲:“是哈,還能有什麽理由呢。”
看吧。
這就是成年人了。
成年人已經從瑣碎的日常小事裏,學一身看透本質的本領。
後半夜我們又在聊天,她問:“你有沒有說過啊?”
我說:“不知道怎麽才算說過,如果說正兒八經地告白,其實沒有,但是那麽多年,每一言一行,都算吧。”
我已經往前走了九十九步,不能連最後一步也要我上前。
我已經站到了你面前,我就看着你,你只要看我一眼,只要肯堅定地看我一眼,我就願意站到你身邊。
可你沒有。
我難道不要臉嗎?
都已經走到這個份上了,最後一步,就當是留給我自己的體面吧。
“可是你不甘心。”朋友忽然說。
我沉默,良久才笑說:“是,我不甘心。”
人長大了,變得功利了,沒學生時代那麽單純了,拿暗戀當一場沉默浩瀚的無私奉獻。
我想要結果,想要回報,想要一個确定的答案。
“其實還是要說清楚,不然很容易就回頭了,”朋友說,“成年人太會裝了,你懂我的意思吧?只要斷開這句話不說出口,就可以假裝不存在,藕斷絲連就是這麽來的。”
我嘆氣:“沒有機會了。”
我一直以為沒有機會,直到六月,我另一個發小訂婚。
我去參加她的訂婚宴。
訂婚宴本該喜氣洋洋,可我們另一個朋友的姐姐因為重病住進icu,因為喝了酒,沒控制情緒,她在衛生間號啕大哭。
發小是訂婚女主角,自然不能長期缺席,便讓我去衛生間陪朋友。
我一進衛生間,就有點沒忍住。
我也喝了很多酒。
我朋友絮絮叨叨跟我說很多,說她後悔沒有及時回複姐姐消息,後悔連最後一條消息都對姐姐愛答不理。
她怕姐姐就此醒不過來,她那份敷衍,成了最後的遺憾。
我忽然就很沖動地想做點什麽。
我當時有一瞬間想,難道我也要走到這個地步嗎?
我平時上班忙,身體不好,離職後晝夜颠倒,熬夜,常常心悸。
萬一,我是說萬一,我也有個萬一,那這十二年,就成了沒頭沒尾的遺憾嗎?
宴席散場,我喝得走不穩路,給我爸媽打電話讓他們來接我。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哭,我跟他們說我朋友姐姐的事情,我給小簡打電話,前言不搭後語,小簡問我:“你是不是又……”
我打斷她說沒有。
等回了家,我躺在床上,我忽然抱着手機哭得撕心裂肺,我跟小簡承認說:“我好難受,我不甘心,我要給他打電話。”
小簡安撫我說:“他肯定睡了。”
是的,他肯定睡了。
但我還是不依不撓,要給他打電話。
我一直打不通。
後來打通了,對方挂了。
我哭得更兇,我跟我爸媽說:“他挂我電話。”
我爸疑惑:“誰挂你電話?”
我弟忽然從他房間出來問:“你打我電話做什麽?”
哦。
我打錯了。
我上大學那年把曾經用過的手機號送給我弟用了,而我那個手機號,和少年的手機號只差了三位數。
手機號一共十一位數,最後三位不同。
我和他認識十二年,最後三年幾乎斷聯。
原來這不是情侶手機號碼。
這是上天注定,是冥冥之中,我們的安排。
我坐在床上,愣愣地出神,好久,才漸漸緩過一點意識。
我記起了他的電話。
我給他打電話。
他沒接。
意料之中。
他一向睡得早,起得也早,作息規律的不像個年輕人。
我常常嘲笑他。
卻沒想到,我們連基本的作息規律,都有着天壤之別。
我爸問我要給誰打電話,我拿着手機,好久,才擡起頭,我滿臉淚,眼睛什麽也看不清,我聲音也很啞,我跟我爸說:“我要跟我喜歡的人打電話,我喜歡了他十二年,可他不喜歡我。
“他為什麽不喜歡我啊?我很差勁嗎?我哪裏差勁啊?我長得不好看嗎?那為什麽還會有人喜歡我?他到底為什麽不喜歡我?為什麽?
“十二年,我都喜歡他十二年了。”
我爸媽愣住了。
後來我一直在哭,哭得撕心裂肺,我趴在床上號啕大哭,哭到嘔吐。
我媽抱着我,像小時候抱我那樣,我臉埋在我媽懷裏大哭,我媽也哭,她說我是傻孩子,我抽噎着說:“我不是傻,我太犟了,我就是太要臉,我怎麽那麽要臉。”
我爸試圖跟我好好說話:“你喜歡他什麽?你告訴他了嗎?”
我說:“我喜歡他好,他特別好,特別特別好,特別特別特別好。我沒有告訴他,但是他知道,他肯定知道。”
我終于在撕心裂肺中承認,他什麽都知道。
他不僅不喜歡我。
他還什麽都知道。
可他還是不喜歡我。
我揪着我媽的衣服,哭得說不出話,只會反複說:“我好難受,我太難受了,媽,我好難受,他什麽都知道,他肯定什麽都知道,他明明什麽都知道的。”
我媽大概很心疼我,也哭得說不出話。
我媽說:“你去表白啊,我支持你,你去。”
我說我不去,我要臉,我說:“男生喜歡一個人,不用等我表白的,更何況,那麽多年,我早在行動力表白了無數次。”
我爸問我:“你為什麽不表白。”
我抽抽嗒嗒不說話。
後來我爸又問,我才說:“因為我覺得我條件不好,我們家還有欠債沒還清,我不想這樣。”
我說完沒幾秒,我爸哭了。
我媽說:“你看你把我們都弄哭了。”
我開始道歉,不停地說對不起,我說我沒有怪爸爸的意思,我只是很難受。
我爸也說他也沒有怪我的意思,他也只是有點難受。
我從晚上十一點半,哭到淩晨兩三點。
期間從床上摔到地上無數次,我跪在地上,我不知道該問誰,只是閉着眼睛,一直哭,反複說:“十二年,我喜歡他十二年,他都不喜歡我,他一點也都不喜歡我。”
我該問誰呢。
要問蒼天吧。
問問蒼天,何時開眼。
後來我一直在吐,我感覺我五髒六腑都要吐出來了。
我從未如此難受過。
我在撕心裂肺中捕捉到,我和他,這條長長的、不見天亮的路,可能真的要走到盡頭了。
哭累了,我躺下了。
人一躺下,頭暈目眩,頭疼得仿佛要裂開。
頭疼欲裂在我這裏不再是一個虛幻的形容詞,我切身體驗到其中痛苦,翻來覆去睡不着,卻又睜不開眼。
淩晨四點半,我恍恍惚惚坐起來。
我媽一直在我房間陪我,她問我怎麽了,我說我去洗澡。
她問我暈不暈,我說還行。
我搖搖晃晃走進衛生間,燈一打開,和對面鏡子裏的自己打了個照面。
妝容全花,面目臃腫。
卸了妝,洗了臉,臉頰皮膚上的紅血絲一層一層顯現出來。
是嘔吐導致的毛細血管炸裂。
全臉都是。
斑駁不堪。
我和鏡子裏的自己無聲對視很久,忽然,很忽然的一瞬間,想通了。
我們要做個了結。
我不想再給自己回頭的機會。
我拿了手機,給他發了小作文。
我說了很多,我說我想了很多事情,我說一切都怪我,怪我性格不好,怪我總是心底波瀾浩瀚,嘴上敷衍潦草。我說我長大了,并沒有以前那麽無知者無畏,一度很想逃避自己的感情。畢竟長大以後,人是很難承認自己消耗那麽多年卻沒有得到回報的。
我說我想認認真真結束,以後想起來才不會覺得虧欠了自己那麽多年的青春。
我說我找你并不是要個什麽答案,畢竟答案都在時間裏,別說局內人,旁觀者都看得真真切切。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擰巴什麽,前段時間忽然就想通了:我只是不理解,我們怎麽就走到了這個地步。
我們……怎麽就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但是沒關系,一切的一切,我現在都接受了,我說我不想總是在原地打轉,我想往前走。
我說:“你也一樣吧,前途坦蕩是我最真摯的祝福。”
發完這些,我就睡了。
也沒睡着,還是頭疼。
第二天早上發小給我發消息,我轉了截圖過去,我發小問:“他回了嗎?”
我說還沒有。
我又和小簡聊天。
小簡說:“我認識你那麽久,從來沒見你哭那麽兇過。”
我說我也沒有。
小簡:“唉,聽得我太難受了。”
我說:“我現在回想,就好像站在上帝視角看什麽一樣,好傻逼哈哈。”
小簡:“其實我早感覺會有這麽一天,只是沒想到突然就來了。”
我說:“嗯。”
小簡:“你昨天跟我開視頻,我看到你抱着你媽的腿,一直在說你好難受。”
我說:“我是真的難受,喝酒很難受,頭疼很難受,嘔吐也很難受,各種難受。”
我說:“我像死過一遍一樣。”
小簡:“我知道。”
小簡:“你總說你自己從來沒有擁有過,但失去的感覺是一樣的。”
我說:“嗯。”
我說:“我不會回頭了。”
小簡:“好。”
我說我不會回頭了,這一次,是真的。
那天白天他一直沒回我消息,晚上七點多才回一條:好,往前走吧。
我截圖發給發小。
發小回:……
發小:好為你覺得不值得。
發小:十二年,又不是十二天。
我說:沒事。
我說:算了。
算了。
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