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年後初二,少年再次約我打牌,我喊了一個新朋友過去,起初大家都開開心心,中途少年的朋友忽然問少年:“诶?你相親怎麽樣?”
我一瞬怔住,臉也失控地拉下來。
少年随口說:“沒怎麽樣啊,本來就是家裏逼得急,走個過場。”
我忽然意識到,我們都已經到了該确定關系的年齡,不能再像從前一年兩年,哪怕不往前走也沒關系。
總要往前走的。
總會被人推着往前走。
那一刻,我才确定,我并不像自己口中常常說的那樣無所謂,也不像我一直所言“現在就挺好的”。
我之所以反複強調“現在挺好的”,是因為這個“現在”,确實挺好。
可“現在”總要成為“過去”。
我不是懶地改變。
我是無能為力。
我深知一切,所以只能在嘴上為自己找找借口,自欺欺人。
現在時間要往前走,謊言一瞬破碎,現實重重襲來。
我開始慌了。
輪到我出牌,但我看着自己面前的牌,好久都沒動。
桌子底下,少年輕輕踢了我一下,我猛地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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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一定眼睛通紅。
生理反應,忍不住。
連生理,都在為我鳴屈。
那他呢。
他能感受到我哪怕一絲的委屈嗎?
他看到我的眼睛和神情,微微一怔,下意識伸手摸過來,“怎麽了?”
我偏頭躲開,随便抽一張牌扔出去。
聽牌的牌被我打得七零八碎。
從那一刻我一直在輸。
滿盤皆輸。
我一晚上臉都很臭,掃了所有人的興。
旁人只當我是輸急了。
是啊。
我是輸急了。
我一直以為我習慣了輸,習慣了沉默,習慣了付出不求回報。
原來我還是會覺得難過、委屈,以及,可惜。
結束時少年要送我回家,我拒絕了他。
我和我朋友一起回去,我們離得很近。
走出少年家之前,少年還開玩笑地倚在門框上,臉上挂着淡笑,喊我:“真不讓送啊?”
我冷着臉讓他趕緊滾。
他一抿唇,轉身進屋了。
我和朋友一路走得慢,走着走着,我朋友忽然說:“我知道你為什麽喜歡他了。”
我沉默。
她繼續說:“如果是我,大概我也會喜歡他吧,風趣幽默,成熟穩重,又能顧及人。”
我口中帶刺,“就是中央空調呗。”
她一頓,說:“也不是,他對你确實和對我們不一樣。”
是吧。
可是有什麽用呢?
除了讓我越陷越深,還有什麽用呢?
我擺擺手,和她再見。
回家後少年問我到家沒,我沒心情說更多,敷衍回個句號。
他:怎麽回事啊?
我依舊回個句號。
他:啧。
他:咋回事啊?我相個親你咋還鬧起來了?
又是這樣。
暧昧不明。
我忽然厭倦了這種模棱兩可的關系。
我直接發一句:你說呢?
他過很久才回:說什麽?
我看着這三個字,忽然覺得沒勁,我說沒什麽,然後不再回消息。
之後的幾天,他發消息我都沒回。
有一天晚上和朋友在外面喝酒,他問我在哪兒,我撐着頭發了定位過去,他回:馬上到。
我心無波瀾說:和很多朋友。
我等着他回複。
他回複說:那行吧。
我一笑,蓋下了手機。
仔仔女友問我怎麽了,我把手機給她看。
她看完沉默很久,說:“你怎麽想的?”
我低着頭不說話,好久才說:“我以前總是覺得吧,我們這樣挺好的,他單身,我也單身,這兩天才忽然反應過來,我們都那麽大了。”
她說:“我早說過,你們早晚都要走到這一步。”
早說過。
以前,她是怎麽說的來着?
哦,她說:“長久地維持一種關系不是什麽好事,等你想要推進的時候就會發現,完全推不動,因為雙方都習慣了一種模式。”
我忽然捂臉,哽咽,我太委屈了,有很多話想說,可最終也為自己說一句:“我那時候不是怕和他連朋友都做不成嗎?”
我當然不是只想做朋友啊。
可是當時只能那樣不是嗎?
難道我很想委曲求全嗎?
我只是,我只是沒辦法啊。
她忽然生氣,“他也不見得是什麽好人,媽的,吊你那麽多年,狗東西,讓他滾。”
我一扯唇。
我不願意承認他在吊着我。
我不想把這種類似渣男行為放在他身上。
在這段長達十年的關系裏,他從來都沒做錯過什麽,他有女友時從不聯系我,我們從不逾越,單身時才彼此試探。
我甚至不怪他的試探。
因為我不也在試探嗎?
沒有人天生能把感情生活處理得完美,也沒有人能在每一段關系裏游刃有餘,成年人尚且難以面面俱到事事周全,他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又怎麽能呢?
我……
我舍不得怪他。
他沒什麽不好。
他只是不喜歡我。
那天初五,我記得很清楚。
我從酒吧回家,我家和少年的家其實離得很近,幾百米的距離,一個拐角,我們兩家中間有一座公交站牌。從酒吧回來也不遠,十分鐘距離,但我好累。
淩晨十二點,我坐在公交站臺。
現在的新年早沒了十多年前的歡鬧,初五各家已經開始營業,進入新的一年。
所有人都開始邁進新的一年。
我坐在那兒,看不到煙火,手裏也沒有仙女棒。
這是一個完全沒有年味的年關。
夜幕一拉,半個城市都在沉睡。
我人有一點點暈,但意識很清醒,幾百米的距離,沒走幾分鐘,又好像走了很久。
冬天淩晨的風太冷了。
我坐在那兒,仰面。
對面高樓零星幾點亮,我一間一間地數,數了很多遍。
數出十二這個數字。
我忽然想起來,哦,今年好像是我們認識的第十二年。
十二年,一個新的輪回,我們走到了這個地步。
我真的什麽都不求嗎?
不是的。
可我求不來了。
那個瞬間,就那一個瞬間,我忽然不想再這樣了。
我告訴自己,等天亮,過去十幾年,就這樣過去吧。
我要往前走。
第二天睡了一天,晚上少年約我出去,我說我不想出去,他說:你先出來。
我說:我不想。
他:那你想怎麽樣。
我說:你管我呢?
他:唉。
他:我知道你不想,但我已經到你家門口了诶。
我說:然後呢?
我側躺床上,握着手機,我告訴自己,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可是他說:然後出去溜達溜達呗。
我閉上了眼睛,說:不去。
然後關機。
這種狀态一直持續到我要回去上班,那天他問我在哪兒,我說我要回去了。
他沉默很久,忽然問:我覺得你不太對勁,我們聊聊?
我給了他第二次機會。
我說可以啊。
他卻又說一句:別聊那麽深,聊兩句。
他回完這句話的同時,動車開動,我模糊着視線跟他說一句:算了吧,挺沒意思的。
我把手機放回包裏,看着窗外迅速倒退的風景,眼淚滾得滿臉都是。
旁邊陌生阿姨問我怎麽了,我擺擺手說不出話,等阿姨給我送紙擦完眼淚,我才哽咽說一句:“我不想去上班。”
阿姨笑着說:“哎呀,離開家都難過啦。”
我說是啊。
所有的離開都是伴随着難過的。
我的難過是情有可原。
是難以抑制。
是,不過如此。
大概是我真的表現得太抗拒了,之後我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聯系。
我重新進入工作,忙得頭昏腦漲,根本無暇顧忌那點沒頭沒尾的感情生活。
四月一個周末,我和室友出去逛街,回家時開開心心,在地鐵站忽然收到他發的微信。
一個問號。
我沒回。
但是回去的路上明顯感覺自己的心被拖拽到底層,我難受得走不動路,室友問我怎麽回事,我捂着心口說胃疼,我們坐在地鐵站休息,我看着一輛又一輛飛馳而過的地鐵,眼前一幀一幀,是我們那麽多年的每個瞬間。
等新的一輛地鐵抵達,我從車身看到蹲坐的自己,深覺好狼狽。
怎麽能狼狽成這個樣子。
我咬着牙起身,拉着室友進車,回家。
回到家,我正常洗漱,收拾東西,我把櫃子裏的衣服全部拿出來,跟室友說我要收拾房間。
我讓自己忙得沒有時間去想別的。
可是臨睡前,他一通電話打過來。
他喝酒了。
我好煩。
為什麽一定要喝了酒才能做這些事情,清醒的時候不能做嗎?
我是清醒的時候不能碰的人嗎?
我冷着聲音問他有事嗎?
他笑,問我怎麽回事。
我說沒怎麽回事。
他說你肯定有事。
我說我沒事。
他說有。
我們反複拉扯,像兩個沒有成年的人。
像兩個,不會任何話術的笨蛋。
我扔了手裏的衣服,轉去陽臺。
這個城市太大了,聚集來自五湖四海的年輕人,夜裏也明燈,盞盞都是大家期許的明亮的未來。
我也希望能有一盞,是我點起的。
我說:“你真的不知道我怎麽想的嗎?”
這是第三次機會。
他沉默一會兒,說:“嗯,不太知道。”
我忽然從心底翻湧出一口濁氣,我說:“那就這樣吧。”
不知道也挺好的。
知道了反而耽誤你大步往前走。
走到這個地步,我但願你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從此一身輕衫,大步往前,坦途明亮。
挂斷電話後,我沒有讓自己耽溺情緒裏,而是繼續收拾房間。
收拾到半夜,把客廳和公共區域也一并打掃了。
我們九點上班,彈性工作,去晚點也沒關系,平時我都是九點才出門,那天六點就出門了。
地鐵剛開,只有我一個人,地鐵飛馳而來,我起身進車,也進入周而複始的生活裏。
之後我們真的沒有再聯系,過年也沒有。
我沒有删他的微信,但是屏蔽了他的朋友圈,為了防止平時刷到他的名字,我甚至給他改了一個類似張三李四的備注。
我想,我只能做到如此了。
除夕回老家,老家不禁煙火,我爸買了很多,到樓頂放。
整個村子都在煙火的籠罩下,我仰面望天,煙火全落在眼睛裏。
過去種種,猶如倒帶。
宛若大夢一場。
不過,大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