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們恢複聯系。
我們學校放假早,寒假從元旦開始,我迫不及待地回家,跟他顯擺返程車票。
他嫉妒到罵髒話。
我給他發各種幸災樂禍的笑聲。
他:啧,再給爺笑兩聲。
我故意壓低聲音粗犷地笑兩聲。
他: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有毒。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啊。
聊天框文字在笑,火車上,我臉上也全是笑。
那個時候從西北回我家只有火車,我一般買過夜的卧鋪,一覺睡到天亮。
從火車站出來,天亮一角,太陽初升,我深吸一口氣,聞到一種充滿安全感的氣息。
小時候總是讀不懂鄉愁,長大以後才深切明白,鄉愁就在呼吸裏。
小時候總覺得家鄉的四季好難熬,每個年歲的節點都在盼望長大,長大以後才發現能夠看到家鄉的四季轉變其實是很幸運的事情。
我望着天邊一角看很久,拍一張照片發給他。
照片剛發過去,他也發一張照片過來。
我們拍了同一個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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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有點熱淚盈眶。
我把聊天記錄截圖給小猴子,說:我好像熬出頭了。
小猴子也在省內上學,只不過是靠南邊的城市,她也拍一張照片。
那裏是陰天。
但是她說:我這邊沒有太陽,但是阿姐啊,我永遠做你的太陽。
她又說:你去追尋月亮吧。
眼淚落在手機屏幕上,液體放大作用讓月亮兩個字變得大,又模糊。
我回她一個“好”字,轉回少年的聊天窗口。
他發來一句:這該死的默契。
我笑出聲。
笑了半天。
我爸來接我,回家的路上問他:起那麽早?
他:這不是為了迎接你?
我:在哪兒迎接我?
他:在我心裏。
太陽升得更高,陽光開始一點點染紅天空,也染紅我的臉和耳根。
我口是心非:滾蛋。
他:啧,叔叔來接你了?
我直接錄了一段我爸的視頻,我爸扭頭問怎麽了,我笑着:“說嗨。”
我爸很配合我:“嗨。”
我發給少年,他回一條語音,我随手點開,他清朗的聲音清晰地傳出:“叔叔早上好!叔叔辛苦了!”
我一下子沒忍住有點臉紅,匆匆點掉了語音,随後怕爸爸多想,又故作大方地笑兩聲,跟我爸說:“跟你打招呼呢。”
我爸問誰啊,我一邊假裝打字,一邊說了他的名字,我爸“哦”一聲,說對他有印象,然後問我他在哪兒上學,學的什麽專業,往後有什麽打算,我一一答複過後才後知後覺意識到,明明中間那麽久沒聯絡,我卻對他了如指掌。
什麽準備往前走。
我真是太會自欺欺人了。
我自嘲苦笑,又偷偷地,有一絲慶幸。
慶幸,我還在原地。
慶幸,他願意回頭。
月底,全國大學生陸續進入寒假,少年踏上返程的路,我和小馬大晚上去車站接他。我們到得有點早,等待的期間我一直很緊張,小馬說找部電影看看,我們選了部喪屍片,看的途中我心不在焉,直到小馬接到他打來的電話,我聽他們聊各自的位置,假裝沉心玩手機。
直到車門被拉開,我耳朵一動,心髒和呼吸具停。
小馬喊他:“喲,哥,歡迎哥。”
我攥着手機,掌心發熱流汗。
他還站在車外,看着我笑,我一看他笑,明明很緊張,卻也忍不住笑,心裏像裹了細軟綿密的流汁蜂蜜,很脹很滿,也很軟。
我舌尖發甜,抿唇笑得越來越深。
已經臨近半夜,車站附近車輛稀少,只有不停拉人的出租車和黑車,車燈發紅,路燈發黃,紅黃交替在他臉上,他揚了下眉,“見了我也不說話。”
我忙不疊大喊一聲:“大哥!”
他笑,上車坐到我旁邊,我原以為他會坐副駕駛,一下子緊張得不知所措,手腳僵硬,他有點懶散地靠在旁邊,兩腿分開,膝蓋和我的腿輕微觸碰,我全身發軟,心髒狂跳,卻又舍不得離開,便假裝無事發生,臉扭向一側看窗外。
忽然腿上的觸碰更重,我心一跳,回頭,看到他看着我笑。
與此同時還故意拿腿擠我。
我像陡然掉進蜜糖罐子裏的小熊□□,宛若中大獎的貧民窟成員,心中波濤洶湧,每一片浪花都藏滿了驚喜。
我被這暧昧親密沖昏了頭。
我好喜歡他。
我好開心。
可是我嘴上故意很兇,“幹嘛!”
他又拿腿撞我一下,“你幹嘛。”
我被他學我口吻學得滿臉通紅,心跳更快,我感謝這沉沉夜色,感謝這昏暗的車廂,讓我的羞怯和不值錢有處可藏。
小馬忽然說:“你們倆幹嘛?”
他口吻有故意和明顯的調侃,我沒法再裝淡定,差點要下車。
少年一笑,問:“吃點什麽?”
小馬說都行。
下一秒,我的腿又被撞一下。
我回頭,他看着我,又問一遍,“吃什麽?”
我說都行。
他深深看我一眼。
我故意瞪他,“幹嘛?”
他說:“沒幹嘛,都行就都行呗,那麽兇幹嘛?”
我哼哼兩聲。
他笑:“豬吧你。”
我指着他,嘴上很兇,“你再說?”
我知道我臉上在笑。
他也笑,故意服軟,“好好好,閉嘴了閉嘴了。”
最後吃飯的地方選在了大排檔,我不太餓,簡單吃一點,他們倆吃飯,喝酒,淩晨四點才結束。
小馬不能開車,便把車停在了路邊,準備走回去。
但是小馬的家和我們兩個方向,于是便分道揚镳。
我和少年走在長長的,幾乎空無一人的街道,路燈微黃,照得人面孔柔和,心也跟着發軟。
我們走得很慢,好像這條路沒有盡頭。
快到我家時,他忽然說:“再走兩圈?”
求之不得。
我心裏一萬個願意,表面卻輕描淡寫,“行。”
我們去體育場,我們坐在草地上,我聽他說學校裏的事情,他問我學校裏的事情,他說有機會去西北,我說好啊,我肯定做東。
要回去的時候,他先一步站起身,我手正要按在地上撐力,面前忽然伸過來一只手,我一怔,擡頭,他目光微垂,頭頂月光清淺,照得他很溫柔。
我一翹唇,伸手拉住他的手。
兩個人都在用力。
我站起來,先松開手,他也松開,說:“走吧。”
我說好。
他本可以直接從體育場抄近路回家,但是選擇繞路送我回家,我知道這是理所應當的,是禮貌,是素養,是出于對女生的照顧和尊重,但我仍然為之欣喜,覺得我在他心中,一定是特殊的那一個。
新年的時候,滿城再次響起爆竹煙花聲,我在老家,在零點那一刻接到他的電話。
我跑到平房的二樓,夜半冬風吹得我睜不開眼,但我心裏卻像着了一團火。
他跟我說:“新年快樂啊。”
我說新年快樂,問他在幹嘛,他說跟你聊天呗,我笑。
我們繼續聊,聊很久。
就像那晚,我們一直走,一直走,沒有盡頭,不見天亮,也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