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大學報了西北,他仍在省內,我們距離八百公裏。
我們省位居中原,四季變換明顯,但西北是一個沒有春秋的城市,夏日離開,秋雨剛落一場,氣溫就低至個位數,我在十月的天裹着大衣在校園裏散步,室友陪同一起。
滿地枯黃落葉,我給她拍照,她說要發給男朋友看,說完又嘆氣:“家裏還穿着單T。”
風從天橋掀來,我不由自主裹緊了衣服。
室友察覺,“冷?”
我搖頭。
我站在橋上往下看,看攜伴觀景的情侶,看獨自前行的路人,看牆角警惕的野貓。
我不冷。
我只是在想,這八百公裏的距離,使得我們連四季都無法一起度過。
我只是,忽然有點難過。
我只是,忽然醒悟,我根本沒有往前走。
我還沒有準備好。
十月底,小猴子給我發來一張截圖。
她問我什麽意思。
是小語種。
是我學的專業,我掃一眼就懂,問她誰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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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很久,說一句:在他空間裏看到的。
那天時間其實很晚了,但我還是下了床,一個人去陽臺,我靠在窗邊看漆黑的夜空,零星幾點,明天應該算是個好天氣。
可是尼古丁沖進肺裏的同時,我淚流滿面。
小猴子撥來電話,我手抖得煙都拿不穩,煙灰簌簌地掉,未及地面就被風吹得毫無蹤跡。
我接通電話,狠狠咽一下喉嚨。
對面已有哽咽。
我們各自無聲。
可是無聲勝有聲。
良久,她才嘆氣說:“其實我早就猜到了,一個女生給一個男生留言,留別人看不懂的文字,還能是什麽意思呢?”
我不說話,眼淚把煙都打濕。
她又沉默,半晌吸了吸鼻子說:“我只是不懂。
“不懂我們怎麽就走到了這個地步。
“我和他從小就認識,那麽多年……難道只有我一個人記得嗎?”
我終于捂住臉,泣不成聲。
是啊,我們只是不懂,不懂,這麽多年,難道只有我們在記得嗎?
十一月,西北徹底進入冬季,我怕冷,每天都穿很厚,有一次拿快遞的時候因為穿太厚手腳不便差點滑倒。
有人扶住我。
我站穩後發現對方是學長。
剛入校那會兒,大家在貼吧裏找老鄉,學長學姐組織老鄉見面會,我和學長相識,之後加了Q。他對我很好,我們團建吃飯,我鞋子不合适,腳後跟磨得出血,他去買創口貼,當着很多人的面蹲下為我處理傷口。
我局促不安,卻又躲閃不及。
我室友和他室友一個老家,挺熟,他就總是借着給我室友送東西的由頭來找我們,每次我室友都要拖着我一塊去。
他什麽意思,我了然。
我拒絕了他。
他笑着說:“你不是沒有男朋友嗎?”
我說是啊。
他又問:“那不能試試?”
我找借口,說他今年大四,很快就要畢業了,我才剛開始。
他說他在西北實習。
操場上人來人往,我和他坐在中央草地上,我望天良久,才說:“我不喜歡你。”
我說:“我還是想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不試試怎麽知道喜不喜歡?”他堅持。
我笑了笑,說:“試過了。”
他愣住。
我說:“我試過了。”
我試過和不喜歡的人在一起,然後辜負他。
你看,我不是個好人。
我是個壞人。
壞人活該沒有好結局。
我們之後沒有再見過面,這個時間,算算,他該離校了。
我站穩身子,朝他笑了笑,他看我站穩才把手插進口袋說:“買的什麽?”
我笑着說一些吃的。
他“嗯”一聲。
我抿唇,寒暄問:“你是不是要離校了?”
他說下個月。
我點點頭,“一切順利。”
他笑:“不送送我啊?”
我看着他,幾秒後搖了搖頭。
他與我對視,幾秒後點了點頭。
我們分開,各自去往各自的目的地。
回去後室友大概聽說了此事,跟我說:“你心真狠。”
我笑着說還好,實則在心裏反問,我心狠嗎?
如果真的狠,為什麽偏偏走不出這沒枷沒鎖的牢籠?
我不是心狠,我只是不喜歡他。
我也不是不狠,我只是……太喜歡他。
十二月,他生日前一周,仔仔忽然拉了一個群,群裏是我們幾個人。
其實高中我們就不怎麽聯系了,六個人,兩個人退學,剩下四個分布三個學校,我和仔仔一個學校,但我們不一個班,我學文,他學理。
很多分別,無需提前相告,也無需誤會争吵,我們在一列長長的列車裏,偶爾一站碰巧坐在同一節車廂裏,相聊甚歡,以為下一站就是永遠。但其實,每一次告別都在無聲的時間裏。
時間是課題,分別是必修,重逢也是。
我們重新在群裏敘舊,相談甚歡。
小珍珠忽然提出少年是不是要過生日了,其他人紛紛附和,幾個損友什麽都說,他在忙,直接發語音,嗓音散漫:“我過生日你們送什麽?”
他們說:“送你離開千裏之外。”
其他人大笑。
他忽然@我,問:你呢?
群裏沉默幾秒。
我沒想到他會忽然@我,一時之間說不上來話,最後還是他自己匆匆說:“我有課,先撤了。”
我沒回答他我送什麽。
但是在他生日前三天,我給他要了地址。
他:真打算送我點什麽啊?
我說:是啊。
重逢這層臺階,是他先邁開的腳步,我随之緊跟其後,生怕他以為我已走遠。
我送了他一封信,幾本東野圭吾的書,和兩張上次和室友一起拍的照片。
他收到那天跟我說:我收到快遞短信提醒了,現在準備去拿。
我開玩笑:大哥留步,是炸彈。
他:那我趕緊,別誤傷別人。
我笑。
笑裏全是緊張。
我不知他看到那些信會怎麽想,看到那些照片又怎麽想。
我在宿舍坐着,像座雕塑。
期間小猴子發來消息閑聊,我截屏發給她,她發我一串省略號,并說:“随你吧。”
她說得輕巧,但我知道她在罵我。
我仍然一動不動。
直到他發來消息。
他說:啊。
他:收到了。
他:看見了。
我不知道說什麽,回了個:嗯。
大概三五分鐘,他又回一句:我特別喜歡。
我笑了。
宿舍一個人沒有,我笑着笑着就開始抹眼淚,最後幹脆雙手捂臉。
又過很久,他跟我說:我和她分手了。
我心有波瀾,卻還要宛若朋友口吻關切問:怎麽了?
他說:回頭再說吧。
我說好。
他又問:打電話?
我說好。
電話接通,他在學校操場散步,我們各自無話,沉默很久,他忽然長長嘆了口氣。
他一聲嘆息。
我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