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山崩地陷
水流如此湍急,若要泅水而渡,蘭泙一個人或許可能游過長河,但蘭澧身染病恙,體力再難支撐,自己即便想要帶他過河恐怕也是力有不逮。而九耳已被自己視作夥伴,蘭泙也不想将它就這般随意棄之不顧。
望了望後面緊随而來的追兵,蘭泙的眉頭縮成了兩道深重的溝壑。
“泙兒……”
蘭澧的嘴唇因為高燒和缺水而顯得幹澀無比,側臉的線條剛毅而且堅硬,又有些難言的脆弱在這刻凸顯出來,整個人慢慢沁出一股子焦慮與悲哀混雜的氣息,似嘆息一般地在蘭泙耳邊低低喟道:“泙兒呵,我的泙兒呵……我不想看到你陷入不測啊……”
蘭泙不知為何,突然就被他這一句話熏紅了眼眶,心中百轉千回的念頭如同走馬燈般一一閃過,倏地收緊了懷抱,将蘭澧牢牢扣在懷裏低吼道:“你不想讓我陷入不測,難道我能眼睜睜地看着你死麽?!”
雙腿一夾馬腹,九耳與主人心意相通,立即撒開四蹄,在這夜色漸漸四合圍攏的血色黃昏的尾聲中,驟然沿着河沿斜過一個巨大的坡度,朝着與西艾雅山和追兵完全背離的方向疾馳而去。
“泙兒!你要去哪裏?!”蘭澧面色剎那間一片慘白,沙啞着嗓子喊了出來。
“信我!”蘭泙雙眼緊緊盯着鋪面而來的廣闊綠地,一行縱馬疾馳,一行在他耳邊吼道:“信我!澧,我不會讓你死的!!”蘭泙向來堅定湛然的雙眸隐隐泛出點點血色,此時更帶出些瘋狂的神色來,一眼瞧去真堪稱一句驚心動魄。
天邊色彩詭異濃重的雲霞漸漸被濃黑的夜色所侵蝕,而在看到蘭泙陡然調轉方向往東南方向奔馳而去時,不僅是韶蟠等人,便連趙三錢五他們亦然吃了一驚,不知他要去向哪裏。要知道即便是九耳的速度非同一般,追兵一時難以趕上,但長途奔馳之下,又是敵衆我寡,想要在這無遮無攔的草原上逃脫談何容易,更遑論北桓鐵騎最擅長在馬上追擊敵人,一旦目标進入射程,箭雨齊飛,趙三他們若是抵擋不住失了性命,那蘭泙和蘭澧喪命箭下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韶蟠胯-下駿馬亦然頗為神駿,比起大纓也不遑多讓,但他顧忌趙三等人不時返身射來的冷箭,怕傷了邱暢原的性命,故而只被大部騎兵護在中央,并未趕至隊伍最前端。此刻見蘭泙二人掉轉了方向,便立即下令鐵騎軍隊急速追擊,并散開兩隊人手,一隊去阻截擊殺趙三等數名武士,另一隊與大部隊形成犄角之勢斜插過去,從另一個方向追殺蘭泙和蘭澧。
卻在此刻,異變陡生。
草原上忽然刮起疾烈狂風,自東至西橫掃大地,吹得人眼幾乎睜不開來,耳邊凄厲尖刻的唿哨風聲如同實質,雙方不論敵我皆被這狂風所阻,提升至極致的速度也陡然慢了三分。
而這刻,蘭泙突然調轉馬頭,沿着九耳奔馳的軌跡滑過一個半圓,将目的方向重新标至西艾雅山方向,随後狠狠一踢馬腹,縱馬狂奔。九耳長嘶一聲,借助順風勢驟然發力,在原地留下數枚殘影之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地朝着山河方向風馳電掣而去。
邱暢原被裹在韶蟠懷裏,驟然遭遇疾風根本睜不開眼睛。他原本便身體孱弱,一直不過憑着一股子心氣強撐而已,這刻更是無法看清眼前局勢,而韶蟠卻瞧着蘭泙奔馳的方向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頓時滿目不可思議之色,直覺那兩人該是瘋了。
雖然如此,韶蟠還是以他超凡的決斷力猛然調轉馬頭,一邊口中大聲喝令,一邊綴在蘭泙身後率先奔向西艾雅山方向。
九耳的速度确然極快,一直保持着超出北國軍隊箭矢射程的間隔,甚至在趙三等人的抵死阻截下将距離越拉越大。韶蟠看一眼懷中之人,心裏頓時越發焦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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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時,蘭泙與蘭澧二人已禦馬奔至河岸邊上,卻是速度不降反提,但見那馬背上的青年繃緊身體扣住懷中愛人,口中大喝一聲,手中缰繩猛然提起,說時遲那時快,那九耳長嘯一聲,聲音浩瀚低沉又響亮廣袤,竟是四蹄驟然揚起,毫不猶豫拖沓地直直躍升至半空之中,在這漸漸暗沉下來的天幕之中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淩厲劈開凝滞的長空,以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氣勢在空中劃過一段矯健剛猛的虛影,直直朝着對岸躍去。
驚鴻一瞥。
韶蟠幾乎覺得自己腔中一顆心子被人狠狠攥了一把,差點窒息而死,卻又夾雜着驚愕,興奮與無法置信,又帶着一點無法言說的欽佩,竟是鐵拳緊握,幾要将那缰繩生生扯斷。
雖然如此,韶蟠怎可能眼睜睜地看着邱暢原一心要置之死地之人這般在自己眼前順利逃脫?若是果然如此,恐怕自己想要帶他遠走高飛的念想也就全然毀了。這回私自點兵遣将前來追擊蘭澧,兩人的身份已經暴露,以後再不可能在北桓國立身,韶蟠知道此間厲害,亦然明白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機會只有眼前這一次!
原本韶蟠就看出了蘭泙的打算,那一刻也根本再顧不得一切求全,只口中喝一句“二弟抓緊了!”,已是一踢馬腹,将胯-下駿馬的速度提升至極致,拼命往蘭泙前奔的方向追去。一見蘭泙策馬疾跳,越空而過奔向長河對岸,再沒有時間可以耽擱,已是單手策馬速度不減,右手探後,自背上箭壺中取出一支極長的鐵箭來。
韶蟠既精騎射,原本便武藝高強,又在北國軍中浸淫多年,身手越發了得,以他特制的硬弓鐵箭,射程遠遠超過那些精銳的北桓國鐵騎所能達到的距離,堪稱北國最頂尖的神射手,此刻雖然仍苦惱于兩方距離太過遙遠,恐怕連這鐵箭強弓也無法一擊必中,但今日妖風驟起,正是順風向,箭借風力,又機不可失,韶蟠根本未做猶疑,只以雙腿控馬,張弓搭箭,瞄準蘭泙後心,彎弓如滿月,手指一松,只聽弦動裂空之聲清吟,一道鐵箭割裂疾風暮色,如電般一路直取蘭泙性命。
一切的一切,似乎所思所想所慮所做已将時間拉長,實際卻不過只在一念之間。
電光火石的一瞬,韶蟠便見那蘭泙猝然中箭,身體撲前,差一點滾落馬下,而那胯-下神駒居然奇跡般地越過長河河面,在淺灘部分撲騰幾下便上了岸,随後極通人性地馱着馬上二人往山裏奔去。
韶蟠丢了長弓,猶然來得及将體力不支差一點抓不穩當落下馬背的邱暢原抱進懷裏,心中則在暗暗思忖那一箭極狠,看位置恐怕那蘭澧也無法幸免,兩人該是被鐵箭貫了個對穿罷。
卻在此刻,疾風狂嘯中伴随着隐隐的大地戰栗聲音傳來,似是要天崩地陷一般,空氣中混雜着不安與崩壞的慌亂,韶蟠詫異擡頭,便見那西艾雅山面河一面竟簌簌落下許多碎石,随後便如同整個山體被劈成了兩半那般齊齊堆滑下來,整體的植被與碎石土屑混合成一種詭異的色彩,咆哮着吞噬山河之間的空隙,将那土石泥流一直填到了長河邊緣,再被湍急的水流卷走,翻出驚心動魄的水花。
竟是因那長時間的暴雨,西艾雅山崩塌了半邊。
再看那越過河岸的兩人一騎,哪裏還有半點影子可尋?
而如何會這般湊巧,恰好塌在在這一刻。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北國人鮮少遇到這種情形,他們敬畏崇拜圖騰自然,相信神靈怪力的存在,此刻見西艾雅山崩塌,竟是同時手中動作一停,相互間紛紛對視,口中喃喃道着“山神發怒了”,敬畏之心令他們根本再無意對敵,反惶惶然不知所措,不知自己如何作為居然惹怒了神靈,心中驚恐不已。
于是,整個混亂的草原竟随着山體坍塌驀地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之中。
邱暢原怔怔然凝視着那片坍塌後的廢墟,先是心中一松,再是一空,随即便是茫然。身體微微搖晃着,似是根本支撐不住自己的體重。方才疾風刺眼,他并未看清楚一切究竟是如何發生的,可是他知道,蘭泙已被韶蟠射中,生死兩可,而兩人雖然過了河,卻同時遇到了山崩,大約是再沒有活路了。
多年的念想終于成真,卻發生得這般突然,邱暢原只覺心中似乎有一塊地方被填滿了,然後又如這西艾雅山一般塌陷了,空蕩得厲害。眼眶卻不知為何驀然泛起一片澀意,淚水便如走珠一般滾落下來。
有寬厚溫熱的大手撫上他冰涼的臉頰,溫柔地拭去那層水意,邱暢原神思恍惚,便聽到有人用那慣有的呵護愛憐的語氣在他耳邊說道:“蘭澧已經死了,蘭泙也死了,一切都結束了……都結束了……”
“……唔……”邱暢原張口想要說幾句什麽,嘴唇卻嗫嚅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好咬着牙胡亂點頭。
“跟我走吧,可好?你答應過我的。”
“好。”淚水奪眶而出。
夜色中,兩人騎在馬上喁喁輕言,說不盡的缱绻溫柔,寧靜和煦,這種感覺已經多年不曾擁有,這刻想來,竟宛若重生。須臾時刻,兩人便撥轉馬頭輕巧離開,撇下那一群人不管不顧,只帶着幾個心腹之人翩然遠去,從此不知所蹤。
而那些北國鐵騎被山神震怒所撼,有人眼見韶蟠二人離開竟也興不起阻攔的念頭,更無心再與龔二趙三等人對敵,最終在幾個低級軍官的帶領下,整隊返回大都。
而龔二等人卻都是雙目血紅,身上滿布累累傷痕,血跡斑斑,身體簌簌發抖,鋼鐵一般的漢子此刻卻近乎崩潰,直到右臂受了重傷的劉四突然嚎啕大哭,一衆人方才如同肆虐的洪水尋到了出閘口一般痛哭失聲。
蘭泙在用手勢暗中指揮衆人配合一同沖出重圍的時候,最後曾加了一個只有十三鐵衛和王軍衛隊隊員們方才知道的動作——
記住,都給我活着回來!
活着回來!
而如今,我們大部分人都還活着,可是……
有人嘶啞地哭喊,有人想跟那些正在整隊準備返都的北國軍隊拼命,還有人縱馬去追邱暢原和韶蟠等人。
唯有龔二一聲不吭,肩臂上的傷口有血跡滲出來,然後彙聚成一條細細的血流,一滴一滴地自他緊攥的拳頭上滴落下來。然後他啞着嗓子吼了一句:“找!統統給我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他們!主上……蘭統領……他們不會有事的!”
“……是!”
作者有話要說: 親們中秋快樂哈~挨個虎摸虎摸~呵呵~
本來打算昨天更來着,結果昨天回來晚了,沒能寫滿一章的量,今天補上,另外多加點字數算是瘦瘦地給親們加餐好了(被PIA飛~)
話說今天團圓節日,俺老花這一章的內容恰巧不那麽令人愉快(咳ING~),希望親們表介意~(再次被PIA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