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你胡說什麽。”
顧淮南避開薄郁看他的目光, 強行鎮定下來:“我不是顧淮南,難道你是顧淮南麽?”
說完,他伸手拿起文件, 一副「我不想跟你争辯」的模樣。
薄郁一反常态, 沒有立刻辯駁他的話, 而是格外沉靜地說道:“葬禮那天不是我第一次見顧淮南。”
他沒有用「你」來指代,而是用的「顧淮南」三個字。
單單一句話, 讓顧淮南心率猛地加速起來,那瞬間他的心髒快得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薄郁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他掉馬了??什麽時候掉馬的,為什麽他會知道他披着原主的馬甲, 薄郁也是穿書一員??
顧淮南瞳孔地震。
內心短時間內湧起無數疑問。
可惜他不能問,他不知道薄郁這句話表達的意思, 更不确定薄郁是不是在詐他的話。
哪怕薄郁真跟他一樣是穿書人士,他也必須先穩住。
原主暗戀薄鄭方,肯定時常找機會去薄家, 再則薄郁是原主找來的,兩人在葬禮前見過面無可厚非。
只是按照原主冷漠的性格,應該跟薄郁沒有交集,更別說見到薄郁時跟他說話。
總結=薄郁在詐他;
這是陷阱,他不能往裏跳。
顧淮南強行鎮定地翻了頁文件, 扶正眼鏡說:“我印象不深, 大概我們在薄家見過吧。”
他反應平平,似乎真的不知道薄郁剛才在說什麽傻話。
薄郁緊盯着顧淮南, 留意他一切細微表情, 抓住了蛛絲馬跡。
顧淮南有許多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小動作, 緊張時, 他拇指會下意識捏緊手裏的東西, 撒謊時,拇指和食指會不自覺地細細摩挲。
這些難以窺見的細節,逃不過他的眼睛。
顧淮南在撒謊。
他因為這句話慌了神。
薄郁嘴角不着痕跡地輕輕上挑。
他觀察顧淮南四年,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動作,被他牢牢記在心裏。
每個夜深人靜的無人夜晚,他偷偷拿出來反複回憶,像品嘗一顆淬滿毒液的蜜糖,竭盡全力攫取。
哪怕知道這顆蜜糖将來會要他的命,也舍不得放手。
顧淮南被薄郁看得頭皮發麻,頂着那道銳利目光,他淡定地翻看文件,拇指卻緊緊捏着紙張一角。
如果他低頭,一定能看見被自己捏出一道道褶皺的文件。
“見過就見過,沒什麽稀奇的。”
“話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你先回去吧,有什麽想說的,等我晚上回家再說,我現在很忙。”
顧淮南轉移話題,借口趕人。
殊不知這反應更加印證他的心虛,薄郁視線從他手指移到臉龐,走近辦公桌,說:“我在這裏等你。”
“你在這裏做什麽,看守犯人麽,還是要監視我?”
“我怕你跑了。”
顧淮南:“……”
薄郁确實怕他又跑。
顧淮南身上有太多未知的不确定因素,他不能放他單獨留下,萬一再跑怎麽辦。
顧淮南頭疼道:“我證件都在家,我不會再……跑。”
薄郁黑眸沉沉地凝視他,毫不讓步,那表情仿佛在說「我信你個鬼」。
顧淮南:“……”
人趕也趕不走,顧淮南總不能讓樓下保安來趕,薄郁四年間來公司的次數多得數不清,連保安都眼熟他,默認這是顧總的半個幹兒子。
要是讓保安來趕人,薄郁再說什麽讓人誤會的話,他這張老臉真的徹底沒地兒擱了。
連原主的臉一塊兒丢。
顧淮南有些惱了,“你沒事幹,去複印這些資料。”
“好啊。”
薄郁答應得飛快,不等他反悔,人已經抱着那疊資料出辦公室。
顧淮南一噎,想改口已經來不及,他摁着突突跳得眉心,越發覺得自己未來很艱難。
同時,他心也是一凜。
薄郁說那句話是什麽意思,讓他有一種不安,他得先确認薄郁是不是穿書者,或者了解清楚為什麽那麽說,他是不是掌握了什麽。
顧淮南正想着時,小唐拿着飯團站門口敲門,“顧總。”
顧淮南擡頭,“進來吧。”
小唐把外賣和飯團放在辦公桌,顧淮南看外面忙活的薄郁,猶豫了會兒,還是讓小唐給他點了份吃的。
誰知他外賣沒到,他正吃着自己那份飯團,薄郁抱資料進來,放下時,低頭咬了一口他的飯團。
顧淮南手一抖,差點沒拿穩。
薄郁垂眸看他,又很自然地伸手,撚走他嘴角一粒米飯,然後放進自己嘴裏。
“薄郁!”
顧淮南那張冷淡的俊臉紅透。
薄郁卻不以為然地問:“顧叔叔,怎麽了?”
顧淮南格外生氣:“你自己有外賣,等下就到,不用吃我的,還有,別随便拿手來碰我的臉。”
“以前我們也這樣。”薄郁說。
顧淮南被他這話堵得啞言,半晌才接着說:“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現在不喜歡你碰我。”
薄郁松緩神色瞬間冷了下去。
顧淮南毫不退讓地回視,兩人對峙般靜默了幾秒。
咚咚。
敲門聲響起。
顧淮南一把将薄郁推開,放下飯團,“什麽事?”
小唐聲音在門外傳來,“顧總,小郁的外賣到了。小郁,你自己出來拿,還是我給你拿進去?”
薄郁直起身,“我自己來。”
顧淮南将飯團卷吧卷吧,擡手準備扔進垃圾桶,但又覺得浪費糧食,最後一咬牙,還是拿回來自己吃了。
薄郁回來時,顧某某正吃着自己的外賣,臉色不虞。
随意掃了眼垃圾桶,只有飯團包裝的保鮮膜,薄郁唇角微微上揚,心情格外的好。
顧淮南不想跟薄郁呆在同一個地方,讓小唐給他找事情做,小唐思索了一下,沒有适合他做的。
顧淮南觑向薄郁,“去把辦公區域掃一遍,再拖一遍,灰塵都擦幹淨,辦公室不用。”
薄郁也沒生氣,笑着點頭。
顧淮南見他面色輕松,絲毫沒覺得被虐,更是一口老血哽在喉嚨口。
薄郁拎上掃把去辦公區域。
小唐餘光瞄着臉色不佳的顧淮南,沒敢多說話,四年來顧總鮮少生氣,今天還是頭一回。
他心想,看來兩人真的不對勁。
……
顧淮南生氣一下午,工作完出辦公室時,薄郁正彎下腰,認真擦着花盆邊沿的灰塵。
見顧淮南出來,薄郁神色愉悅,“忙完了,那我們回家吧。”
顧淮南冷淡地點頭。
地下停車場。
薄郁打開副駕駛車門,低下頭準備坐進去——
“坐後面。”顧淮南突然說。
薄郁動作停頓下來,看他。
顧淮南視若不見地啓動引擎,接着放手剎,無視薄郁。
薄郁微微抿直唇,關上車門坐到後排坐去,渾身低氣壓霜雪一般撲來,讓人脊背顫栗。
顧淮南強行挺直腰杆,穩住。
只要他心态夠穩,薄郁氣勢就壓不倒他,不慌。
兩人誰也沒開口,一路詭異沉默地開車到家。
顧淮南抽出車鑰匙下車,薄郁緊随其後,兩人在玄關各自換鞋,顧淮南換好要走,手腕猛地被擒住。
他抽動了幾下,沒成功。
“你要鬧到什麽時候?”顧淮南冷聲問。
話音剛落,人就被薄郁抓過去抱在懷裏,腦袋也被摁住,動不了。
顧淮南大力掙紮,薄郁也施加力道,将他牢牢地按進懷裏,他連續掙動十來分鐘,幹脆原地擺爛,不動了,愛抱就抱。
薄郁靜靜地抱了他一會兒,人就開始不老實了。
顧淮南屈起腿,膝蓋在他腹部猛地一擊,薄郁吃痛地「唔」了聲,依然沒有松開手,反而親了下他耳垂。
一抹讓人顫栗的電流竄上脊柱,整個人酥麻麻的。
“薄郁!”
顧淮南急切地喊住他。
薄郁不動,他又拿膝蓋狠狠杵了他一擊,薄郁吃痛,他立刻掙脫。
顧淮南火速擦着耳垂,不堪明亮的玄關,借着月光,薄郁看清他那張冷淡臉龐滿是緋紅。
“顧淮南。”
薄郁捂住腹部,喊了聲。
顧淮南冷冷瞪他一眼,轉身快步往樓上走,薄郁跟上。
顧淮南回頭,“不準跟。”
薄郁站定原地,望着臺階上的他。
顧淮南迅速上樓,洗澡。
倒不是惡心薄郁的行為,就是被吻的耳垂火辣辣的,像火一樣,仿佛要燒進他的心髒。
有種形容不上來的危機感,好像私人領域被可怕力量一點點地侵占。
很沒有安全感。
……
主卧門口。
薄郁聽着室內傳出的細小水聲,黑眸暗沉,猶如結滿了寒霜。
那麽惡心他麽,輕輕碰一下就必須把自己洗幹淨。
是為那個一夜情對象?
瞞着他跟別人做了那麽多事,輪到他親一下都不行!那個人到底有多好,這麽久還念念不忘。
他是哪裏比不上那個人!
嗙。
拳頭狠狠錘了下牆面。
薄郁下颌線繃直,黑眸幽深,充斥着可怖的煞氣。
喜歡是吧,他非要找到這個人,看看哪裏比得上自己!
突然。
一簇火光在腦海擦亮。
難以置信的猜測如冒出海面的冰山,尖銳,冰冷。
這麽久以來,他曾經雇用過數個知名偵探,用龐大的信息網,形同掘地三尺般,也沒有找到跟顧淮南有一夜情的那個男人。
會不會對方根本不是男人,而是一個女人,又或者那個人根本是一個沒有身份的人。
比如那個消失四年的真顧淮南。
聯合無數蛛絲馬跡。
薄郁越大篤定那個人是真顧淮南,顧淮南對他特殊,願意接替他的身份,無怨無悔,甚至隐瞞所有人。
連他也一并隐瞞。
除了真顧淮南,他想不到顧淮南費盡心思隐瞞,是為什麽。
原來是他,竟然是他!
這個老畜生。
上輩子害他不夠,這輩子還要來搶走他的人!
薄修勾恨得牙癢癢時,顧某某在浴室邊洗澡邊想,怎麽處理薄郁這件事,尤其想到薄郁那句話。
他心裏很沒底,抓空腦袋想自己哪些行為容易漏餡兒,不想還好,一想發現全是破綻。
顧淮南:“……”
行吧。
大不了擺爛。
這個想法剛一冒出頭,又被他迅速打消,擺爛可以,但對薄郁不行,那不得被這小子吃幹抹淨。
顧淮南搖搖頭,下定決心遠離薄郁,得想辦法把這小子趕回首都。
·
次日。
顧淮南照舊去公司,薄郁跟牛皮糖似的跟去,下樓取快遞也跟。
小唐:“……”
午間休息。
小唐看薄郁臉側的紅腫消退許多,暗說兩人應該沒吵架了吧。
下午辦公室傳出顧總怒聲。
“滾出去!”
半分鐘後,另外半張臉挂着巴掌印的薄郁走出辦公室。
小唐雖好奇兩人吵什麽,但良好的職業素養不允許他過多八卦。
他去茶水間給薄郁拿了冰袋,讓他先敷一下臉,薄郁說了聲「謝謝」,接過冰袋,卻沒用。
而辦公室內。
顧淮南嘴巴要擦破皮了。
他放下手,端起水杯喝了幾口,試圖讓自己冷靜。
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薄郁現在趕也趕不走,打他也不怕疼,甚至還會趁機反「咬」一口,真讓人頭疼。
他剛才不過是設法向薄郁套話,為什麽昨天他說那句話,這小子讓他湊過去聽,說了沒兩句,就……
氣死了!
薄郁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狡詐的!
短短幾天,他簡直被薄郁這臭小子占便宜占了個夠。
兀自氣了一會兒,顧淮南覺得不能被白占便宜,晚上回家,他又把人抓進書房談話。
見薄郁站得離他很近,他本能覺得危險,讓他退到一米遠。
薄郁照做。
顧淮南深呼吸幾次,問:“你有沒有看過《重回巅峰》這本網文?”
薄郁如實回答:“沒有。”
“真沒有?沒騙我?”
薄郁看他,“不騙你。”
顧淮南略帶質疑的眼光回視,薄郁則坦蕩平靜地任他打量。
顧淮南不是一個心理學家,看不出薄郁有沒有撒謊,于是放棄,打算用別的方式再試探他。
顧淮南在腦海裏搜羅現實世界記憶,片刻後,他用迂回的方式問:“你覺得書中世界虛幻,還是現在的世界更加虛幻?”
薄郁:“……”
顧淮南雖然不那麽聰明,但看薄郁滿臉茫然,也明白過來,薄郁不是穿書者,跟他不是一類人。
那他就不慌了,馬甲還在。
只有同樣穿書的人才知道他披馬甲,別人是不可能猜到的。
然而他忽略了另一種可能。
原著人物——重生。
鑒定完畢,顧淮南毫無心理負擔,企圖把薄郁趕出書房。
“你先回去休息吧,過幾天開學,我明早約輛車送你回首都,你自己回去好好學習。”
顧淮南這下可以沒壓力地甩開薄郁,不用對薄郁疑神疑鬼。
掉馬甲還是挺吓人的。
薄郁見他神情輕松,慢步靠近,低笑着說:“顧叔叔,你說這些話,是想試探我到底知道多少吧?”
顧淮南眉頭一皺,沒接話。
“我知道的遠比你想象的要多。”
薄郁微微傾下身注視他,兩人視線在半空交彙。
“比如……”
“我知道你不是顧淮南,已經假扮了他四年。”
“再比如,你喜歡他!”
最後一句,幾乎是咬牙切齒。
顧淮南原本聽得心驚肉跳,直到薄郁最後四個字,他表情停滞,臉上緩緩冒出一排問號。
顧淮南:“啊??”
他喜歡顧淮南?
他自己怎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