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買齊東西回家,周平在大院門口遇到了翠翠。
翠翠就是周平兩回在槐樹底下見到的孩子。翠翠,每回聽院裏的大娘嬸子們這麽喊,周平心裏都忍不住抽抽。難道就沒人看出那個紮了麻花辮,總穿花裙子的人是個男孩麽?
翠翠長得是有幾分水秀,眉眼間透着幹淨,穿上裙子的确是看不出性別,周平也不能逢人就撩起翠翠的裙子,告訴人家:看清楚了!這可是個小子。這大院裏,除了翠翠他爹劉半仙和周平,其他人都認為翠翠是個清秀、瘦弱,人沒有長開,見人總是怯怯的閨女。
翠翠和劉半仙來大院住了有兩個月了,大院裏多了這麽兩位,大嬸們準是要打聽的。前些日子李阿姨回來,院裏嬸子們來家串門,也說起過翠翠的身世。
翠翠還真是被拐賣的,不過不是被賣給劉半仙,買翠翠的人是劉半仙的哥哥。那時翠翠已經六歲了,他前面是什麽樣的經歷不得而知,賣他的人販子只說是沒人要的女孩,一萬塊錢賣給了劉半仙的哥哥。
劉半仙的哥哥是個老光棍,買翠翠時,自然也存了別的心思,說是買個閨女,其實養大了,一準是當媳婦用的。翠翠那時瘦瘦小小的,臉上沒肉,摳着腮,只瞪着一雙大眼驚恐的看着人。哥哥覺着孩子挺招人疼就買了。領着過了兩天,給翠翠洗澡換衣服時才發現原來是個男娃。哥哥那個悔呀,明明平日裏看翠翠是蹲着拉尿的,脫了衣裳怎麽就變了個帶把的。錢貨兩清,想找人販子退換,人早不見影了,也沒處尋人去,又是個不好吵嚷的事,哥哥只好吃了啞巴虧,就那麽将錯就錯的,将翠翠一直當女娃養着。
翠翠十歲上,哥哥上鄰村吃酒席,喝到晚上,醉醺醺的回來,沒留神跌進了漚肥的糞坑,大晚上沒人走動,醉酒的人也掙紮不出,就淹死了。
劉家沒有親戚,只有兄弟兩個,哥哥死了,劉半仙回鄉料理後事。死人打點妥貼,就剩下活着的翠翠了。劉半仙是不想管的,他在外打工十幾年,也沒混出個名堂,孤身一個人,又漸漸上了年紀,能幹的活越來越少了,再拖個孩子,怎麽養活。
看出苗頭,村長放了話,他劉家要還想在這個村住,翠翠這個娃娃劉半仙就必須帶着,好好養活。不然今天就把他家房梁挑了,宅基地充公。
葉落歸根,以後劉半仙還想埋在這兒呢。左右沒轍,劉半仙只好收養了翠翠。在村裏住了一年多,劉半仙又帶着翠翠進了城,靠着給人打卦算命,勉強糊口。
如此輾轉,長則一年,短則幾月,不停的穿城過市,今年夏初,劉半仙才帶着翠翠來了廠區大院。
劉半仙來大院找李大爺一家,說是投親,其實他自己心裏也沒抱多大希望。說起來祖上是一家子,早出了五伏的親戚,誰還拿誰當回事。李大爺也常年沒回鄉了,劉半仙也只聽哥哥說起過有這麽門親戚,尋來投靠不過是碰碰運氣。找到李大爺門上,果然人家不待見。勉強将就了幾日,李大爺家上下就都拿白眼珠看劉半仙和翠翠。
劉半仙每日出門給人算卦,找地方方便的時候,發現大院門口這間房子沒人住。悄悄進去看過,兩間房,靠外那間地面上盤根錯節,槐樹根鑽得滿處都是,牆都拱得有些變形,但是靠裏那間還算齊整,屋檐、瓦頂都沒有缺損,他們爺倆住正合适。回去向李大爺打聽清楚了,确實是沒人住的,劉半仙就和翠翠搬去一排一號院。
好不容易讨債的走了,李大爺家也沒人攔着,管他們住哪裏,只要不是自己家就好。
劉半仙開始住得心虛,十幾二十天過去了,也沒人問他,逐漸也就放下心來,大着膽子住着。每天他還是去大院門口擺攤算卦,混口飯吃。翠翠的事,劉半仙對外人沒有細說,只說是哥哥的閨女,家裏人都沒了,自己才養着的。大院裏的人看着翠翠可憐,倒時常周濟他些衣服吃食。
自從雨夜裏,周平脫了一件衣服給翠翠的槐樹朋友小綠遮寒,翠翠就對周平特別有好感。雨夜之後,周平又見過翠翠幾回,都是在槐樹旁邊,翠翠老遠的喊周平,周平也笑着沖他招手,慢慢的熟悉起來,翠翠也會跑過來和周平說話,颠三倒四的話,難為周平竟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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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回,大院裏的小孩滿院追着翠翠跑,拿石頭砸他,還喊着:“打瘋子,打瘋子!”七八個小孩樂得什麽似的。
院裏人來人往,孩子們的家長就坐在牆根底下納涼,沒人管教孩子,都看着孩子們和翠翠跑。
周平正好下班回來,剛進院子,翠翠像見了救星一樣,飛似的竄過來,躲到周平身後。孩子們都認識周平,一時也不敢再上前。
有個稍大些的胖小子,撿起塊半頭磚砸在周平推着的自行車上,笑得眼睛也眯了,喊:“啞巴配瘋子,正好一對兒。”
其他孩子膽子也大了,都把手裏的石頭瓦塊沖周平扔過去,也都喊:“啞巴、啞巴,瘋子、瘋子。”
欺負翠翠沒人管,但周平畢竟是大院裏的孩子。大人們看見,都坐不住了,連打帶罵把孩子們轟散了,又和周平陪不是。周平也不能跟孩子計較,笑笑就揭過去了。
小孩子不知輕重,石頭都是下死勁扔的。周平挨了幾下,身上生疼,回頭看翠翠,正抹眼淚呢,額頭也破了,滲出血來。周平把翠翠領回家,給他上了藥,又喂了些吃的,才送翠翠回家。
劉半仙在屋裏也沒閑着,喝酒吃肉,手舞足蹈,自娛自樂呢。翠翠聞見酒味不敢進門,轉頭跑到槐樹旁,抱抱樹幹,又念叨幾句,最後靠着槐樹坐下。周平看着心裏不好受,就陪翠翠坐着,一直等到劉半仙在院裏沒了動靜,想是醉死過去了,周平才送翠翠進去。從那以後,翠翠和周平更親近了,見了周平一定拉着他在槐樹底下坐會兒。
今天就是,周平抱着兩大袋東西,累得一頭是汗,進了大院剛要喘口氣,翠翠就一頭紮過來,抱着周平蹭了蹭,又拉着他往槐樹底下去。
槐樹底下還有別人,周平其實是不想過去的,翠翠不管那些,拖拽着周平到槐樹幹旁,手指槐樹,“看!”
槐樹上紮了兩朵草花,就是院裏不知哪片野草地裏長的,用細繩系着,綁在槐樹幹上。
翠翠得意,問周平:“小綠,漂亮?”
周平點頭,翠翠樂。
翠翠要拉周平坐下,周平手裏還提着東西,翠翠嫌礙事,“扔了!”
扔?這可是剛買的。周平趕緊找塊幹淨地方擱下袋子,不然一會兒翠翠發脾氣,真能把東西給扔了。
幹幹淨淨的周平回來,翠翠很高興,背靠着槐樹幹,頭枕在周平肩膀上,雙手執起周平的左手,托着細細的研究。
槐樹蔭底下有幾個石墩子,夏天人們都喜歡坐在上面,躲在這遮天蔽日的槐樹蔭下避暑。今天王嫂子也在,她咬着瓜子,大聲說笑。圍着她的人有男有女,說的話題也荦素具備。
翠翠托着周平的手,搖頭晃腦,嘴裏念念有詞,倒是有幾分劉半仙的架勢,只是少了撮山羊胡。周平從兜裏掏出塊巧克力,喂給翠翠吃,翠翠皺眉頭,“苦的。”
周平手指點點翠翠的額頭,又掰了一塊喂他吃。吃了兩三塊,終于吃出點滋味,翠翠等不及周平喂,搶過他手裏的巧克力,抱着咬了一大口,又遞給周平,“吃。”
周平掰下一小塊吃了,又推給翠翠。兩個人你一大口,我一小口,吃完了巧克力。
“周平!”王嫂子叫他,周平擡頭看,樹蔭下的人們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散了,只有王嫂子還坐在石墩子上沖周平招手。
周平站起身,翠翠也跟着站起來,抱着周平的胳膊,和他一起移到王嫂子跟前。
來來回回,王嫂子目光圍着周平和翠翠打轉,“周平,你也不小了,和翠翠這麽拉拉扯扯的,還當着這麽些人的面,好看嗎?”
周平一愣,半天才反應過來,在外人眼裏,翠翠是個半大不小的丫頭,周平知道翠翠是小子,和他摟摟抱抱,也沒覺得不妥,可外人看見,就是周平和一個女孩過于親密了。
王嫂子聲音低了低,“翠翠雖然腦子不清楚,你也不能占人家便宜。”
好嚴重的罪名,原來我在別人眼裏這麽不堪,竟是個欺負弱女的小人。這還是明着說出來的話,背地裏還不知說的多龌龊難聽呢。
周平憤怒地咬着嘴唇,拳頭也攥得緊緊的。
翠翠對別人的情緒相當敏感,周平生氣,翠翠伸手使勁摸周平的頭,“不氣不氣”,還惡狠狠瞪着王嫂子。
周平氣得臉都白了,王嫂子也恨自己嘴快,說的過頭了,就笑,“你這孩子,好大的氣性,我不過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們倆要是你情我願,這倒是個好事了。你爹媽沒的早,沒人教導你,我才替你多操一份心不是。”
王嫂子畢竟是長輩,周平心裏再有氣也不好發作,只能沉着臉聽着。他能忍着,有人可忍不了。王嫂子話音剛落,就有人呸了一聲,“呸!我家的孩子自有我疼着,關你這大蛾子什麽事,你少往周平跟前湊,我還怕你拐帶壞了他呢!”
李阿姨雙手叉腰,擋在周平面前,一副要吃人的兇惡樣子。
眼看快到飯點了,周平還沒回來,晚上的菜還沒有着落,李阿姨只好自己出門去買菜。剛出巷口,遠遠的就看見王嫂子不知和周平說了什麽,把孩子說的低了頭。李阿姨一向不待見王嫂子,平時見面也不打招呼,都是冷着臉繞着走的,今天讓她看見這一出,火兒當時就上來了。快步走過去,前面的話李阿姨都沒聽見,只聽見最後那句“爹媽沒的早什麽的”,別的話還好,只這一句是李阿姨最聽不得的,怒火又旺了三分,說話也更不留情面。
王嫂子這兩年青春不再,已經堵得慌了,又聽人當面喊她“大蛾子”,怎麽肯幹休,和李阿姨一遞一句吵了起來。
幾年沒見,周平倒忘了,李阿姨和李天樂有一個共同的特點,“護犢子”。
別看李阿姨平時教訓起李天樂和周平來毫不手軟,可卻不許旁人動兩個孩子一指頭。眼看戰況升級,兩邊都有動手的打算,周平急忙上前拉,好歹分開兩人。翠翠倒是高興得很,拍着手直蹦,沒有打起來,他還有幾分不樂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