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最近幾天,李天樂都不在家。汽修廠裏好幾個汽車大修的活兒都趕到一塊,眼看着要交車,廠裏的人手全忙起來。李天樂也跟着加班,吃住都在廠裏,幾天沒有回家了。李阿姨預備好了吃的、喝的,還有換洗的衣服,一大包東西讓周平抱着,給李天樂送到汽修廠去。
李天樂工作的汽修廠規模不大,廠房原來是周平他們兩家父母工作的老廠區裏的舊車庫。老廠區被拆了蓋了高樓,道邊一間舊車庫不夠材料,位置也尴尬,就被剩了下來。汽修廠老板也是老廠的職工,拉了幾個老廠同事,合夥把車庫承包下來,改了這間汽修廠。廠房有四百多平米,上下人員加起來有三十多號。
汽修廠門口有門衛,攔住周平問他找誰。周平費勁的擱下東西,掏出本來寫了李天樂的名字。填了張訪客單,門衛讓周平拿着單子進去。
一進門就是車間,洗車的,修車的,钣金、電焊,鋪散開來是滿地的忙碌,周平覺得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就站在門口掃了一遍車間,沒有李天樂。
正着急,一個穿工作服的女孩過來,問周平:“這位先生,請問您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周平沒法回答,兩手抱着東西幹着急。
女孩繼續做着介紹,“我們這裏業務很齊全,車輛養護、大修、改裝,而且零配件價格也公道,後續服務也很周道,還會不定時回訪,以便能随時跟您了解車況。您不用急着決定,先參考一下也好,這裏有宣傳彩頁,您可以看……。嘁,原來是找人呀,早說嘛,害我說了這麽大一堆,累死了。”
女孩口齒伶俐,脆生生的話語一氣而成,周平好容易騰出手來把訪客單遞過去,女孩該介紹的都介紹的差不多了。
“李天樂,你找天哥呀?”不是潛在客源,女孩說話的口氣也随意起來。打量了周平幾眼,女孩鼓了鼓腮幫子,說:“跟我來!”
女孩的個子高挑,穿上高跟鞋跟周平站在一起,比周平還顯得高些,身材也玲珑有致,淡淡的妝容,襯得精致的五官更加妩媚,波浪卷發光澤柔順,活潑的垂在肩上,還泛着淺棕的顏色。就連剛剛鼓腮幫子的舉動,周平也覺得十分的俏皮可愛。
穿過車間,後面是停車場,李天樂正給一輛車做調試。女孩一眼看見,先跑上前去,敲敲車窗,喊:“天哥”。
“哦,寧寧,這輛車好了,你告訴簡師傅再做一遍檢測,就能填放行單了。”李天樂穿着深藍色的工作服,大概是熱了,他拉下帽子抹了抹臉上的汗。
寧寧一把攔住,“唉,我說了多少次了,別用帽子擦汗,”說着從口袋裏拿出一塊小毛巾,往李天樂臉上抹了兩下,“別動,還沒擦幹呢,一會兒吹風要感冒了。”
李天樂笑着說謝謝,寧寧不說話,只是笑的甜甜的。
這種感覺是不是就叫嫉妒?周平站在兩人幾步開外,默默的想着。李天樂和寧寧在一起,明亮的幾乎耀眼,周平看着,也覺得十分相配。兩個人說笑,周平從心底裏升騰起一種怪異的情緒。是嫉妒嗎?周平沒嫉妒過誰,他也說不清楚,反正這種感覺不舒服,讓人堵得慌。從前李天樂就很招女孩喜歡,周平心裏也犯過酸,但那種感覺明顯和現在的不一樣。現在的情緒更加尖銳,是直直戳在心窩上的。
李天樂應該是沒注意到周平來了,但周平惡意的想,“他準是故意裝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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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對了,天哥,有人找你。”寧寧終于想起來的目的。
“誰呀?”李天樂開車門出來,“周平,你怎麽來了?”快步上前,接過周平手裏的東西,“這麽熱的天,亂跑什麽,還拿這麽沉的東西。”
周平剛拿出本來要寫字,寧寧湊了過來,問:“天哥,這是誰呀?”
李天樂摟住周平的肩膀,得意的說:“他呀,是我媳婦兒,怎麽樣,賢惠吧。”
寧寧驚訝了一下,轉眼大笑起來,鈴铛一樣清脆的笑聲,捂着肚子,指着李天樂,“天哥你真逗!”又問周平:“诶,你是他媳婦兒嗎?問你話呢,你怎麽總不言語,啞巴啦?”
寧寧轉向李天樂,笑說:“天哥真讨厭,總是騙我。”
李天樂不樂意了,“我什麽時候騙你了?”
“就有,我說有就有!”寧寧捶着李天樂的胳膊。
“好好好,有有有!”李天樂妥協的笑。
周平待不下去了,留下繼續說笑的兩個人,悄悄往外走。
沒走多遠,李天樂追了上來,“我明天晚上就能回去了,還有兩天的補休,周平你能再倒一天休嗎?咱倆去遠點的地方玩玩。”
周平腦子有點木,無力應承,點了下頭就出了廠門。
李天樂也沒多想,樂呵呵的盤算着去哪裏玩,送周平出去,自己也回廠工作。
走在馬路上,周平被頭上白晃晃的日頭照得眼暈,漫無目的的走了一段,周平才想起出門時李阿姨給了他一張長長的購物單,要他買齊東西捎回來。掏出購物單,上面寫的多數是日用品,還有晚飯要用的菜。看來從超市出來還要去趟菜市場了。
周平工作的超市,內部員工在超市購物是有優惠的,優惠的比例很小,但也聊勝于無。周平的員工優惠卡一直放在超市的休息室裏,正好要去買東西,時間也快到中午了,周平想着今天中午拉上老鄭和猴小二去外邊吃飯,順便拿優惠卡,下午再去買東西也來得及。給李阿姨發了短信,告訴她自己中午不回去吃飯了,收起手機,周平慢慢朝超市溜達。
等周平到超市,已經是午休時間了,留下兩個人值班,其他人全都四散開來,找地方吃飯休息。
周平先去休息室拿了優惠卡,又找猴小二和老鄭。今天正好趕上猴小二值班,出去吃飯是免談了。他走不開,周平只好一個人去找老鄭。倉庫、辦公室繞了一圈,周平才在消防通道裏找到老鄭。老鄭一個人蹲坐在樓梯臺階上,腳底下一地煙頭。擰着眉,吸着煙,老鄭周圍一片愁雲慘淡。
周平在老鄭旁邊坐下,老鄭也只咧出一個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臉。沒有話,老鄭繼續抽煙。
周平心裏也正不自在,從老鄭手裏拿過煙盒,倒出煙和打火機,點燃了叼進嘴裏,吸了一口。久違的香煙味道顯然和周平的胸肺不對付,半口煙吸進去,周平就嗆咳起來,咳得眼淚直冒,汗也出了一頭。
老鄭笑出聲來,拍着周平的後背,笑說:“你呀,還真是個寶貝,每次我煩心的時候,你都能逗我笑出來。”
周平給了老鄭一巴掌,自己也不是專門要逗他的。
“休息怎麽不出去玩,跑這兒幹嘛來了?”
周平寫了目的,老鄭沒心思吃飯,周平硬拽起他來。超市周圍沒什麽好飯館,只能找家稍微幹淨些的進去。挑個沒人處坐下,要了一涼兩熱和半斤家常餅。老鄭吃的心不在焉,連帶着周平也沒了胃口,匆匆結束了這頓飯,跟飯店老板要了壺茶來,兩個人對坐着喝茶。
“我和小鹿的事被家裏發現了。”老鄭消沉的陳述。
老鄭每天春風滿面,住在一起的老鄭的母親不可能注意不到。鄭母早就盼着老鄭再婚,好給她的孫女甜甜找個溫柔賢惠,會疼人的母親,最好再給她添個孫子,那她一輩子的念想也就了了。
老鄭每天到點就偷偷摸摸打電話,鄭母就起了疑。旁敲側擊的問了兒子幾回,老鄭都搪塞過去了。越是藏着掖着,鄭母就越好奇,前些天趁老鄭洗澡的工夫,讓孫女甜甜偷偷把她爸爸的手機拿出來。鄭母打開一瞧,當時就氣極了。如果只是通訊記錄也看不出什麽,關鍵是老鄭和小鹿的聊天記錄。甜言蜜語,露骨而大膽,還有兩個人一起照的一堆圖片,有幾張還是在床上的。
老太太氣得直哆嗦,先哄着甜甜睡了覺,然後就到老鄭房間等他。老鄭剛邁進門,就挨了鄭母一頓臭罵,并告訴老鄭趕快和那個男妖精斷了,不然就滾出家門。
鄭母罵完了就哭,把老鄭弄了個措手不及,連對策也想不出,只好先勸慰母親。可他不答應分手,又怎麽能勸得好。這兩天家裏已鬧得不像,母親對他又哭又求,甚至要上吊尋死。女兒甜甜還不懂這些複雜的事,大人們折騰,把孩子也吓得不輕,整日惴惴的,總往牆角鑽。老鄭見了又心疼又上火,既勸不了母親又哄不好女兒,真是頭疼之極。
小鹿那邊也不消停,老鄭忙着哄勸老母女兒,這幾日連電話也顧不上給小鹿打。小鹿受了冷落,又聯系不到老鄭,免不了胡思亂想,今天好容易通了電話,老鄭已經疲憊得話也不想說了,稍稍敷衍兩句,小鹿更不滿了。一語不和,兩個人又大吵一架,氣頭上說話都難聽,小鹿又是個得理不讓人的烈性子。腹背受敵,吵到最後老鄭難免有些灰心,也不管電話那頭叫嚣的小鹿,自己把電話挂了。
老鄭說話時很平靜,既聽不出驚濤駭浪,也沒有哀怨憤怒。說話的音量不高,語調也平平,仿佛在說旁人家的事。
周平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該如何勸老鄭,是該勸老鄭放棄,還是鼓勵他堅持。是堅持下去失去的多,還是徹底放手失去的多,周平連自己的事還糊塗着,更何況作為一個旁觀者,老鄭的事他更加不能體會和決斷。
周平默默給老鄭添水,老鄭也不喝,手指沿着杯口劃圈,可惜總也轉不出去,圓圈注定沒有出路。
“現在家裏其他人還不知道,如果我再不答應分手,恐怕就瞞不住了,孩子也受不了。打我罵我罰我都可以,我最怕他們去責怪浩然,責怪浩然把我帶壞了。浩然這個人,看上去灑脫自在,其實他心裏一直覺得對不起我舅舅。
我外公,也就是浩然的爺爺有些學究氣,他教養出的兒女也一樣,古板僵硬,容不得異類,當年他們逼浩然結婚,浩然不答應,還幹脆說了他喜歡男人。我到現在還記得,全家人聚在一起,責罵浩然和舅舅,那些話難聽的我都不敢相信這是所謂書香世家的人說出的話。什麽解釋體諒,在他們眼裏都是多餘的,丢了家族的面子才是他們不能忍受的。浩然為了父親不再受人非難,當天就和家裏斷絕了關系,至今舅舅也不敢在家裏提浩然的名字,甚至連私下見面都不肯。
要是因為我,母親去找浩然的麻煩,那我可真是該死了。我和小鹿的事,當初浩然是不同意的,也勸了我多次,是我……”
老鄭雙手抱頭,此時話語裏才有了幾分悲憤。
周平安慰的拍了拍老鄭的肩膀,猶豫再三,終于還是問了自己一直憋在心裏的話。
“要和小鹿分手嗎?”
老鄭盯着周平寫在本子上的字,半晌不語。
“我……不知道。”老鄭縮起肩膀,“真的不知道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堅持住,我還做不到像
浩然那樣決絕。”
“你确定你是真的愛他嗎?”周平直接問了,他想從別人的愛情裏找找經驗。
老鄭看了,眉頭竟舒展開來,笑說:“好啊,你開竅啦?”
周平急得跺腳,手指敲敲本子,讓老鄭正面回答問題。
“呵,你可問住我了,什麽是愛呢,那麽摸不着邊的一個字,怎麽把它套用在生活裏。對小鹿,我心疼他,看不得他受苦,想護着他,我也見不得他和別人黏乎。我想,應該是吧,愛。”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