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 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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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魂漂蕩無依,漸漸沉入陳朽的陰霾。
眼前詭異地昏暗不明,鬼影重重,忽遠忽近。雲落試圖起身,一雙手粗野地将他按倒又掰過臉龐,濁氣撲面而來:“嘶,極品啊……跟仙人似的,定能賣出個好價錢。”
又有手伸過來,動作如同挑揀案上的肉食:“都落到咱們這個地界,還仙什麽仙,看這樣子,早被肏熟了!”
“哈哈哈哈,別急着賣,先讓哥幾個痛快痛快!”
急劇的恐懼扼住咽喉,雲落試圖掙紮,卻四肢疲軟,無法動彈,連聲音都難以發出。
鬼影越聚越多,鋪天蓋地,撕扯着,諷笑着,他無力反抗,像深陷泥潭的一葉浮萍,要被吞噬殆盡。
不知過去多久,無邊的黑暗中,奇跡般地破開了一線光亮,寒意呼嘯而來,雲落打了個激靈,意識清醒幾分。
鬼影在劍光與慘叫聲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及至地面的衣袍純白,與滿地的髒污格格不入。
得救了?有人來救他了?
雲落虛弱地趴伏在地,勉強擡起頭,如迎巍峨冰山而上,辨認着那遙遠的模樣,終于記起當年宗門大考之後,拜師時的匆匆一面——是淩霄真人,是他的……
“師……”他盡力擡起手,去觸碰那抹不染纖塵的衣擺。
而眼前人後退一步,伸出的手落了空,砸回冰冷而污濁的地面。
雲落有些迷茫,不顧周身撕裂般的疼痛,掙紮着向前起身,試圖解釋:“我是……”
“你還有什麽臉面自稱天行宗弟子。”
無情的呵斥如寒冰崩落,雲落愣了一下,遲緩地仰頭望去,愈發模糊的視野中,居高臨下的面容冷若寒霜,如同一尊不知疾苦、不容忤逆的神像。
“咔噠。”
冰窟空蕩,滿目枯白,頸圈貼着脆弱的咽喉扣住。
“求您……放我離開。”
“既然師徒恩義已斷,為何要救我?又為何不放我走?”
“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
哀求不得,質問無果,回應他的只有不斷收緊的項圈,以及猛烈而無情的侵犯。
手指抓破頸圈邊的皮膚,慘白的冰濺上鮮紅的血,喘息伴着嗆咳,幾乎要嘔出心肺,而高處那人始終置若罔聞。
無數次被鎖鏈勒緊,徒勞無功地摔回冰面,雲落戰栗着,奄奄一息地蜷縮。
細密的寒冷刺入骨髓,他終于不再作聲了,半睜的眼中滿是死灰。
他蜷縮在角落裏,靜默地回想,他這一生,輾轉流離,不過是從一個地獄墜入另一個地獄。
倘若有幸,不要再有來生。
夢魇緩緩消逝,雲落尚在茫然之中,而刺骨的寒意竟未散去,脖頸處的壓迫感更是令人血液倒流。
怎麽回事?雲落猛地起身,帶起一陣鎖鏈的刺耳聲響,眼前盡是與噩夢一致的枯白,顫抖的手指摸到頸上的冷鐵。
自己不是剛剛離開大澤,準備回去嗎?難道還未從噩夢中醒來?還是……回到了前世?
呼吸緊促,心亂如麻,忽然,垂下的手觸到腰間衣衫下的玉質,神魂頓時歸位。雲落連忙将指尖的物件抓住——是師尊送他的玉璧。
瑩潤的光澤映于眼中,他竟然有些鼻酸,長長出了一口氣,低下頭,不顧牽動着的鎖鏈,額頭抵上這枚小小的玉璧,在四方寒涼中,清晰地感覺到殘存的溫熱。
玉璧仍有餘溫,應是為他抵擋過襲擊,但當時的自己實在意識不清,還是被迷暈捉住。眼下受到禁锢,周身靈力滞澀,連起身都艱難。
雲落漸漸平靜,而冷汗依舊貼着脊背滑下——能有如此實力,并且将自己帶到這裏的,只有一人。
可是這一世的自己與淩霄真人無甚交集,為什麽會被找上麻煩?難道……他也記起來了?
前世的遭遇歷歷在目,雲落攥緊了拳頭,不等他再多思考,凜冽的威壓已至,他連忙将玉璧藏到身後。
依舊是純白無垢的衣衫,依舊是冰冷威嚴的模樣,淩霄真人緩步走來。
雲落定了定神,坐直身子:“三長老?”
一雙淺色的眸子居高臨下地緊盯着他,其上的眉頭皺了皺:“你……不該這樣稱呼我。”
聲線一如既往地冷淡,可其中似乎醞釀着從未有過的情緒。
雲落心裏一跳,不詳的預感愈發明晰,面上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淩霄俯視着他,嘆了口氣:“罷了,這樣也好。”
“你什麽也不記得了。”淩霄一步步走近,“我們可以重新來過。”
一陣惡寒油然而生,雲落下意識地後退,卻撞上了背後的冰面。
淩霄的視線依舊沒有移動。
最難解讀的謎題,最難掌控的變數,當年偶然一駐足,竟将他的通天坦途引向歧路。萬丈冰封之下暗流洶湧,從記起前世,不,是從前世失去雲落的那一刻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當初我聽信宵小之徒的讒言,對你……有所誤解。所幸,如今有了彌補的機會。”
一句話沒頭沒尾,似乎深藏心底許久,吐露得十分艱難。
雲落愣了愣,擡眼望向對方,忽然很想冷笑出聲。
這是在說什麽?是在說給誰聽?誤解?那些不見天光冰寒刺骨的日日夜夜,脖頸上的傷痕流血結痂又裂開,都可以被一個“誤解”輕描淡寫地帶過?此時此地,遍布的禁制與緊鎖的項圈,又是在彌補誰?
前世最深最模糊的噩夢,他一度快要忘卻,此刻清晰地複現,越發令人作嘔。若非靈力受限,他定會直接拔劍出鞘。
雲落冷淡地收回了視線。淩霄站立面前,臉色隐約有些僵硬,他或許從未如此屈尊降貴、低聲下氣地說話,仍然不會俯下身來平視,不肯說一聲“抱歉”。
他沒注意雲落的眼神,自顧自地靠近,伸出手,試圖将聲線放得更加和緩:“喚我一聲師尊,可好?”
雲落下意識地垂眸躲開,鎖鏈嘩啦作響。
落空的手停滞一瞬,僵硬地收回背後。
“長老,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麽。”雲落将厭惡強行忍下,語氣盡量平穩,“即便掌門更替,您的禁足令應當還未撤去,有什麽需要重新來過的,不如回去再說。”
淩霄搖了搖頭,嘆道:“于你而言,只有此處是安全的。”
雲落沉默了一會兒,再擡眼看向他時,露出脆弱的脖頸,眼中似乎閃動着無辜的淚光:“那可以把它解開麽?我很難受。”
一時間心旌搖曳,淩霄不由自主地伸手,卻在觸上鎖鏈前收回:“不要任性。”
雲落失望地閉眼,側過身去,不再理會他,藏着的手偷偷握住玉璧,隔着衣衫傳來此處唯一的一點溫熱。
淩霄從旁坐下,深深地嘆了口氣。冰窟陷入死寂。
不等他再開口說話,意料之外地,雲落的身子搖晃幾下,似乎扛不住重重禁制與威壓,一頭栽倒,暈了過去。
“雲落?”淩霄連忙起身,走上前去。
冰窟之外,嚴寒百裏,無數龐大的冰柱來回移動,震顫着冰面,似乎要将一切來敵困死陣中、碾碎在地。
冷風在其間穿梭,卷起破碎的素白冰沙,拂過玄色的衣角。
冰柱分分合合之間,現出一雙殺意沉沉的眼睛。
淩霄俯下身去,查看雲落的情況。
翻過收攏的肩頭,鎖鏈被拖動,毫無血色的精致臉龐轉入眼前,發絲微亂,雙眼緊閉,四肢癱軟得像被抽離了骨架的布偶,任人擺布。
淩霄呼吸一滞,忽然不願将人喚醒。
這樣的雲落似乎最為乖順、最為動人,只是一眼,便叫他亂了方寸。
冰涼的指腹撫上柔軟的臉頰,來回摩挲,視線自上而下,一遍又一遍地細細端詳。
然而,雲落像被這輕微的動作驚擾,皺了皺眉,奮力擡起眼簾,低垂而顫抖的睫羽下,一雙眼眸黯淡無光。
淩霄想要後退,身下的一雙手居然柔順地擡起,游蛇一般勾住他的肩膀。
從未有過這般主動的回應,淩霄頓時失了神,而下一瞬,頸後生寒,傳來急劇的刺痛。
雙眼轉瞬恢複神采,猩紅的血滴落在白淨的臉上,雲落顧不得抹去,将倒下的沉重身軀盡力推開,又橫劍于頸。
項圈被劍刃擊碎,雲落收回莫追劍,扶着牆勉強站起,捂着胸口不住地喘息,額上滲出冷汗。
在禁锢之下強行催動靈力,此刻已至極限,心口劇痛,渾身不自然地發熱,像有什麽在攀扯着周身經脈,源源不斷地蔓延生長。
但危機尚未解除,他不能停下,只能咬着牙蹒跚前行。
視野搖晃而模糊,偏偏冰窟的通道錯綜複雜,仿佛到處是一模一樣的慘白,雲落舉目四望,越發不安。
終于,通道的盡頭出現光亮,出口就在眼前,他連忙加快腳步,正在此時,龐然威壓自背後壓下。
“唔!”猛然受擊,雲落眼前一黑,跪倒在地,鮮血自緊閉的嘴角溢出。
他絕望地回頭,只見淩霄真人一步步走近,高闊的身形微微搖晃,原本純白的衣襟浸了血,眼中陰雲濃聚,恰如前世。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威壓也愈發沉重,碾軋骨肉,擠迫呼吸。
淩霄驀地停下腳步,低頭俯視,雲落也已發現,瞳孔驟縮——貼身藏好的玉璧摔了出去,此刻在地上煥發光彩,似在呼喚着什麽。
與之呼應的,遠方傳來攻擊的巨響,似有熱浪滾滾,連帶着整座冰窟都被搖撼。
“師尊……”雲落愣怔地循聲擡頭,一時間忘卻了逼到眼前的危險,喃喃低語。
淩霄的動作頓住,怒濤席卷的腦海中浮現一個念頭——他從未喊過自己師尊。
某種難以忍受的感覺自暗處生發,頸後的傷口愈發疼痛。他冷冷注視着掙紮得愈發激烈的人,将玉璧拾起:“他找到你了?”
“還給我!”像被觸及命脈,雲落猛地掙動,嗓音都變得嘶啞。
遠處的轟鳴聲不絕,而淩霄不屑一顧,略一發力,這枚光華流轉的玉璧在他手中化作齑粉,灰飛煙滅。
雲落的耳畔一陣嗡鳴。
居高臨下的聲音冰冷:“此地乃極寒之境,九重迷陣,擅入者死。”
雲落的表情似乎空了一瞬,緊接着,一雙眼眸泛起異常的光亮,燃燒起從未有過的怨恨:“你若敢傷他……”
他緊緊盯住眼前人,像野獸咬住獵物的咽喉:“我便是再死一回,也絕不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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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霄:給我一個追妻火葬場的機會。
李識微:??火葬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