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 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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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船緩緩降落,天行宗一行順利抵達了蓬萊盛會。東道主的主事長老上前迎接,也有一些門派更早到場,望見天行宗的雲船,前來問候。
相互見禮,寒暄一二,随後,天行宗的弟子四散開去,自由行動。
雲落仍然留在原地,看向身邊人:“師尊接下來……”
“講經,論道,開會,應酬,諸如此類吧。”李識微望向高處的大殿,語氣愈發苦大仇深,好像不是去會見其他門派的長老,而是去受刑。
雲落有些看不下去了,提議道:“我跟師尊一起?”
李識微直接拒絕,向他笑了笑:“天南地北的年輕人難得相聚,最适合交交朋友、開開眼界,和老家夥們悶在一起做什麽?去玩吧。”
順着李識微的指向望去,不遠處,三五成群的弟子之間,慕紫蘇正興奮地向他招手,另一只手挽着似乎有些僵硬的慕廣白。
如此,雲落告別了師尊,向人群走去。
随着各個門派到齊,盛會逐漸熱鬧起來。青年才俊相聚,免不了要較量一二。除了傳統的武鬥,器修展露法器,符修比拼符法,還有修士帶來珍藏的字畫、靈植等等,一時間整座山頭五光十色異彩紛呈。
不過,此時的較量都是友好交流,點到為止,兩日之後的秘境探寶才是這場盛會的重頭戲,衆人正養精蓄銳,等待着到時候大展身手,滿載而歸。
比武臺上,不出半柱香功夫,勝負分曉,雲落氣息平穩地收劍。
臺下其他門派的弟子目瞪口呆:“這就是天行宗的實力嗎……”
一旁的天行宗弟子努力收斂咧開的嘴角:“哪裏哪裏,承讓承讓。”
“噢!又贏了!”慕紫蘇攬着慕廣白雀躍歡呼。
慕廣白穩如泰山,一言不發,無奈的神情下似乎藏了別的情緒。
他站在驚嘆歡呼的人群之中,随着衆人仰望臺上。
晴空萬裏,日光正好,雲落立于高處,風姿卓然,舉止從容,輕而易舉地贏得了所有人的青睐,包括慕紫蘇的。
越是雲淡風輕,越是耀眼。
相較之下,他的沉默,他的心緒,就像喧嚣浪潮中的一粒沙礫,格格不入,但也無關緊要。
“……師姐就這麽開心嗎?”他忍不住低聲問道。
“當然了,多給我們天行宗長臉!”慕紫蘇依舊笑得明媚燦爛。
沉默片刻,慕廣白再次開口:“我聽說醫修之間也有比試……”
“還有這種好事?”果不其然,慕紫蘇眼睛一亮,拉住他,“走!”
夜幕降臨,雲落獨自回到住所。
離開比武臺時,慕紫蘇與慕廣白不知去了哪裏,他本想去找,卻被其他同輩圍住,沒法抽身。
這一天迎來送往,充實得過分,此刻他只想一個人清淨清淨。
如此想着,雲落推開了房門,緊接着停住動作。
房中的燭火已然亮起,桌邊坐着一人,是慕廣白。
雲落愣了愣,下意識地後退查看。
“你沒走錯,這是你的房間。我有事找你。”慕廣白的語氣硬梆梆的。
“何事?”雲落仍有些意外,合上房門,也坐到桌邊。
慕廣白沒有吱聲,也沒有看他,雙手交握撐着下巴,表情有些嚴肅。
雲落察覺到了,眼前的慕廣白似乎散發着對他的敵意,但又沒有惡意,讓人不明所以。
他倒了一杯茶放在對方面前,耐心地等待對方開口。
然而,時間緩緩過去,蠟燭已經燃了小半截,眼前的茶盞也已經見底,房內依舊安靜如初。
雲落的平靜中摻入一些無奈,準備提起茶壺給慕廣白再續一杯茶,正在此時,慕廣白啪地一聲将茶盞蓋住,向他看來。
目光像兩把嗖嗖飛來的小刀,話語卻沒這麽利索,一點一點磨蹭出來:“慕紫蘇……你……怎麽看她?”
“師姐?”雲落一頭霧水。特地來一趟,是為了讨論慕紫蘇?
但他态度良好,相當配合地作答:“她為人直爽開朗,并且非常友善,一直以來都很照顧我。”
這應當算是十全十美的回答,慕廣白聽了,卻沒有替他師姐感到高興,反而臉黑了幾分:“這是醫修職責所在,她照顧的人可多了去了。”
“……是啊。”雲落懵懵地表示同意。
“你沒意見?”慕廣白探詢地盯住他,似乎要用一雙火眼金睛看出真心話。
“我要有意見麽?”雲落與他對視,更懵了。
燭光之下,雲落的眼眸清亮亮的,毫無掩飾,除了不解還是不解。
慕廣白大約有了判斷,但一顆心仍然難以放下,硬着頭皮,打破沙鍋問到底:“你……對她沒意思?”
“什麽意思?”雲落沒反應過來。
“還能是什麽意思?”慕廣白急了。
雲落愣愣地注視着他,視線掃過他躲閃的目光和漲紅的耳根,忽然,腦海中驚堂木一拍——啊,原來是那種意思。
原來如此,原來他表現得這般古怪,是對慕師姐……
一通百通,雲落瞬間領悟了對方從始至終艱難曲折的心路歷程,不由輕笑:“我對師姐沒有那種意思。”
“你放心吧。”他想了想,補上一句。
慕廣白才緩了一口氣,又被這一句哽住,嘴硬道:“跟,跟我有什麽關系?”
“真的無關?”雲落忍住笑,看着他。
雲落清澈的眼中,自己面紅耳赤的模樣一覽無餘,欲蓋彌彰,慕廣白扶額,企圖擋住些許臉紅,聲音悶悶的:“……好吧,有關。”
雲落笑而不語。
兩廂沉默的時間持續了一會兒,忽然,慕廣白将手拿掉,再次懷疑地看過來:“你既然對師姐無意,難道是對……”
雲落的微笑頓住。本以為自己已是清清白白的局外人,沒想到被殺了一記回馬槍。
這懷疑的視線與語氣勾出愈演愈烈的心虛,他有些惴惴的。難道……他與師尊的相處,讓人看出了什麽?
愈發鮮明的心跳聲中,慕廣白緊盯着他,把話說全:“難道……你對我家師尊有意?”
不遠處緊閉的房門隐約一抖,雲落平白嗆了一聲。
“師尊”二字吓得他頭皮發麻,可仔細聽了——這什麽跟什麽?
他斬釘截鐵地回答:“絕無此事。”
這下輪到慕廣白不解了:“那你總是來碧丹峰做什麽?真是為了學醫?”
“不行麽?”雲落無語至極。
其實,當初他剛發現自己動心時,害怕跟師尊待在一起會露餡,于是隔三差五逃往隔壁。後來,師尊不在的那段時間,他又嫌長晴峰過于冷清,便繼續往碧丹峰跑。
個中糾葛拉扯,實在難以言明。
房內再度陷入沉默,唯有燭火幽幽,偶爾爆出細碎的聲響。
雲落嘆了口氣,動了動唇。
或許是這一屋子少男懷春的氣息過于強烈,又或許是深藏已久的心意被猛地勾動——
“其實……我心裏已經有人了,與碧丹峰無關。”
身後的房門又是一動,外面似乎起了夜風。慕廣白震驚地望向他,嘴巴張得能吞下面前的茶盞。
“……哪位啊?”
雲落垂眸望着桌面,唇角泛起一絲苦笑,沒有應聲。
看他這樣,慕廣白更加驚訝了:“你也……求不得?”
雲落輕輕搖頭,聲音淡如嘆息:“是不可求。”
慕廣白後仰幾分,不可思議地打量他。
沒想到雲落這般資質也會受這種苦,難道對方是天上的仙女?感情這事,真是平等地不放過任何人。
同病相憐的情緒油然而生,起初蹲守房中的敵意被扔到九霄雲外,他衷心地鼓勵道:“你不試試怎麽知道?”
雲落回看他一眼,微笑道:“那你為何不試?我看師姐她待你很好。”
一句話狠狠戳進肺管子裏,慕廣白欲哭無淚:“這好又不是我想要的好,我在她眼裏就是個弟弟,親生的那種。”
他懊惱地抱住腦袋:“早知道當初就不跟她姓了……”
雲落默默看着他,不知該同情他還是感傷自己,弟弟總比徒弟要好吧,自己當初連“爹”都喊過。
兩個倒黴蛋再怎麽相互支招也是無用,夜色已深,慕廣白終于起身告辭了。
推開房門,外面空無一人,昏黑而寂靜,慕廣白望向天邊的朦胧殘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回首道:“祝你我好運吧。”
雲落的表情平靜得多,不置可否,向他揮了揮手。
慕廣白已經走遠,雲落獨自回到房中,反手将門緊緊關上。
一豆燭火兀自搖動,他守在床邊,沒有躺下,而是靜默地凝望,直讓這一抹明光長久地、永遠地藏在眼中。
明月彎彎,依舊困于雲翳之後。李識微坐在瓦頂上,反常地沒有以往那般散漫,神色晦暗不明。
原本只是來看看雲落,見房門緊閉,他準備回去,不料耳力太好,聽清了一句便挪不開了。
活了這麽多年,歷經兩世,頭一次幹出聽牆角這等上不了臺面的事。
不過,此刻的李識微已經顧不得臺面不臺面了,腦海中天雷滾滾,驚濤駭浪,卷起一團亂麻。
……心裏有人?
誰?
兩日時間一晃而過,山間一處開闊地界中,各派弟子到齊,興奮地等候着即将開啓的傳送陣法,送他們前往歸一秘境。
雲落站在天行宗弟子的前列,有些心不在焉。
他沒見到李識微,這兩日始終沒見到。長老的議會有那麽忙嗎?
眼前,主事長老仍在反複叮囑:“這歸一秘境層層禁制,壓制修為,諸位只可在外周行動,務必量力而為,萬萬不可靠近中心。”
下一刻,每人手中的通行符箓亮起,陣法啓動,耳畔重重嗡鳴,視野扭曲變幻,等到一切歸于寧靜,已然身處秘境之中。
“啊我的靈力!”一名弟子龇牙咧嘴捂住手臂。
身邊人一巴掌呼上他後腦勺,板着臉訓道:“裝什麽呢,這才最外圈。”
又有人手搭涼棚四處遠望:“看起來和尋常山野差別不大啊。”
他的同伴揶揄道:“小心突然竄出一只大妖把你咬成兩半。”
“切,若真的有妖,我非得見識見識。”他絲毫不虛,擺出一個黑虎掏心的架勢。
嘈雜的人聲打破了秘境這一方的沉寂,不同門派的弟子漸漸分散,或上高山,或入深林。
“我們的隊伍裏有不少探查好手,你們天行宗未必會拔得頭籌了!”臨別之際,別派的弟子還要放一句狠話。
“怕你們啊?我們還有雲……”天行宗弟子直接怼回去,又忽然愣住,忙不疊四下張望。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