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脫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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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夫收回診脈的手:“恢複得不錯,不必再來了。”
雲落道了謝,和李識微一同離開醫館。
幾日時間轉眼已過,平靜得有些奇怪。不說鳥群了,連羽毛都沒見到半根。
李識微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或許是我猜錯了。”
“如此空耗下去也無益。來。”他向雲落的臉側伸出手。
雲落站定不動,只感覺耳垂上落下一點熱意,稍縱即逝。印記就這樣輕易地被除去了。
“沒了這個,那些魔物即使再出現,也沒法找上你。”
雲落點了點頭,心底莫名地泛出一絲悵然。是時候再度啓程,也是時候告別了。
李識微向他揮了揮手:“你若是改變主意了,可以來天行宗找我。”
雲落乖順地應了一聲,而內心深處的抵觸頓起,将方才的惆悵吞沒——他實在不想回到那個鬼地方。
也罷,他們原本就不是一路人。燭明真人理應青雲直上,平步仙途,一劍掃盡天下邪魔,享萬人景仰。而他,如一葉浮萍、一粒草芥,只要能夠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好。
即便在某一瞬間,他真的希望這幾天的短暫時光能夠持續下去。
衣衫樸素的少年很快消失在滿街行人之間,李識微收回目光,不做停留,大步流星地往反方向離去。
有了之前的教訓,雲落變得更加警惕,此刻,四下無人,面前只有這一條山路,他仰頭瞧了瞧正在天中的太陽,又握緊佩劍,擡步向前。
日光晴朗,羊腸小道蜿蜒曲折,路邊的灌木稀疏,一眼便能望清,藏不住什麽。
然而,未過多久,雲落放下的心又漸漸懸起,突突直跳。
他提劍在路邊劃出記號,繼續謹慎地向前走,片刻過後,他停下腳步,冷汗從背後滑下——那個記號又在路邊出現了。
果然,他一直在原地兜圈。難道是誤入了哪位大能設下的迷陣?以他現在的實力,不論是解開迷陣,還是強行破出,只怕都難以實現。
雲落正在苦苦思索,突然,平地乍起一聲嘶啞鳥鳴,一陣勁風從背後猛烈襲來,他躲閃不及,直接被撞在不遠處的山石上。
“咳……”形勢突變,五髒六腑像被拍散了,口中湧上濃重的血腥味,嗆得他咳了幾聲,恍如前世。
怎麽回事?他勉強撐起身子回頭,陰影劈頭而下,滿天黑壓壓的鳥群振翅盤旋,那一雙雙雙血色眼睛直盯着他,其中浮現的,分明是純粹的殺意。
剎那間毛骨悚然,一顆心沉到冰冷的谷底。到底發生了什麽?那個印記不是被抹掉了嗎?
不等他反應,像是有人一聲令下,盤旋着的群鳥向他襲來,妖風卷地,如同天羅地網,又如一柄柄剮人皮肉的刀刃。
雲落左支右绌,暈頭轉向,一個念頭在腦海浮現——他會死嗎?他才見到一線光明,就要死在這個無人知曉、天昏地暗的地方嗎?
他不要。
周身疼痛喚人清醒,凝聚到心中,像點燃了一把蓬勃的火,雲落咬牙橫劍,顧不得那時李識微的告誡,再次默念功法。
魔物被擊落不少,屍體堆了滿地,卻空中卻未見一絲縫隙,來者層出不窮。
雲落漸漸難以支撐,經脈劇痛,眼前一陣陣發黑。
絕望漫上心頭,忽然,近處一聲震天轟鳴,地崩山裂,魔物慘叫四散。
他搖搖欲墜的單薄身子陷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抱歉,我來遲了。”
最後一根繃緊的神經當即松懈,雲落暈了過去。
不知昏睡了多久,雲落漸漸轉醒。
藥香氤氲,床榻陳設清雅脫俗,無一不陌生,唯有眼前人是熟悉的。
剛一看清,雲落就坐了起來,直盯着對方:“前輩?”原來暈倒之前的那一幕不是幻覺。
李識微扶了他一把,向他一笑。這笑容是眼下最好的定心劑。
然而不等他長舒一口氣——“醒了?這裏是天行宗。”
雲落頓時睜圓了雙眼,李識微繼續說:“這次的傷可不是尋常醫館能治好的。”
“不過眼下已經無礙了,放心。”他安撫似的摸摸雲落的頭頂,從床邊起身,“我得去掌門那兒一趟,過會兒來接你。”
這一摸如有仙氣,撫平了昏迷前後的動蕩不安。雲落定了定神,目送李識微消失在門後。
未過多久,門又被推開,一個紮着雙髻的年輕姑娘端着藥瓶跨過門檻,見他醒了,興沖沖地走了過來。
“我叫慕紫蘇,是碧丹峰的三弟子。我家師尊要忙別的事,讓我來照看你。”大概是個自來熟的性子,她在雲落面前坐下。
“有勞師姐了。”雲落語氣恭敬,相比之下顯得拘謹。
他暗自思索,天行宗碧丹峰的五長老,醫術高超,聞名于天下。李識微不僅又一次救下自己,還将自己帶到這裏……
“九長老連聲招呼都不打,直接抱着你沖了進來,我家師尊都吓了一跳呢。”慕紫蘇一邊分揀藥瓶,一邊向雲落搭話,繪聲繪色地描述當時場景。
……幸好那時還暈着。雲落有些臉熱。
“這……抱歉。”
“沒事啦,你那時情況的确危急,還未築基就強行透支靈力,經脈都要崩裂了,幸虧送來得及時。”
“我家師尊邊治邊說,這麽好的身子,若是廢了就太可惜啦。”
這話雖是誇獎,怎麽聽起來怪怪的?雲落一時無言。
這位師姐仍在自顧自地說話,湊近了些,目露好奇:“對了,九長老說,你是他的徒弟?”
雲落一愣,等反應過來,已經點了一下頭。
慕紫蘇見他點頭,笑道:“果然啊,頭一次收徒都寶貝得很,方才非要等你醒來才走。”
此話一出,雲落的臉上好像更熱了,心口也跳了跳。
他沒想到李識微會為他考慮得如此周全,的确,若是醒時沒見到熟悉的人,獨自置身于此,難免會慌亂一會兒。
前世種種經歷叫他吃盡苦頭,惡鬼會披人皮,來人無論外表行為如何都不能輕信,可是……
李識微的舉止談笑一一浮現,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撥動信任的羅盤。
兩人正要聊下去,門外傳來動靜。
雲落尋聲看去,腦海中響起李識微臨走前的話語——“過會兒來接你。”
是他?雲落起身,快走幾步到門前,心情莫名地有些雀躍。
門被推開了,幾張面孔陌生,居高臨下的目光冷厲如刀:“你就是雲落?跟我們走吧。”
天行宗主峰,山色清幽,霧霭浮動。
洞府空蕩,陳設簡樸,彌漫着淡雅清新的茶香。
掌門端坐堂上,若有所思,手中的茶盞半晌未送到唇邊:“魔物只靠印記氣味辨人,你始終隐去氣息,應當不會被它們注意……”
李識微漫不經心地坐在另一邊,修長手指夾着茶盞随意把玩,目光虛虛點在遠處。
他忽然開口:“有人在看着。”
掌門轉頭看向他。
“有人在背後盯着他,等我離開了再出手。”李識微的語調平淡。
“誰?魔修?”掌門皺了眉。
“或許吧。”李識微不置可否。
“還有,他練的所謂內門功法……”不緊不慢的話音冷了幾分,“被刻意改過,短時不顯,長久練下去,毀人根基,損人心智,陰邪至極。”
掌門的眉頭皺得更深,将茶盞放到一邊:“這個外門弟子現在何處?”
“我帶回來了,打算收他做徒弟。”
掌門頓時愣住:“收徒這事可不是鬧着玩的。”
李識微不語,坐直了些,面向對方:“我看着像在鬧着玩嗎?”
掌門默默打量他,這不馴的神情,不羁的坐姿,還有手裏那只仿佛下一瞬就要摔碎在地的名貴茶盞。
掌門把“像”字咽了回去。
“你這回出關是被天雷劈中了麽?改性了?怎麽突然想起來收徒了?”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嘛。”李識微輕輕一笑,“興許是有緣呢。”
掌門跟着露出一點微笑,又深深嘆出一口氣,再開口時話語低沉:“這太平日子,或許撐不了多久……你天賦不凡,的确該早些擔起重任。”
李識微依舊散漫坐着,嘴角挂着那一抹笑意,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當然。”
兩人不再多談,李識微起身欲走,又忽地駐足:“掌門師兄,你自己也得多加小心。”
“我?”掌門應聲擡頭,有些意外,失笑道,“我此生不會再離開此地一步,還能有什麽閃失?”
李識微沒答話,擺了擺手,擡步離開了。
剛一走出洞府,李識微就見一名眼熟的醫修急急向他走來。
他覺得異樣,尚未詢問,慕紫蘇搶先一步:“他被誡嚴堂的人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