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緊閉的病房內, 無形的精神力蔓延着，儀器的警報聲因為精神力超過檢測範圍戛然而止。谷南星的精神力不敵蘇曉，可憐兮兮地被驅趕到房間的一角。
空氣中具現出一只大手，那是蘇曉的精神體。她沒有大動幹戈地将巨人全部具現出來, 而是僅僅探出一只手, 在空氣中小心翼翼地收集谷南星溢散出的精神力。
這可是個精細活, 即使蘇曉一再縮小了巨人手掌的體積，那只灰白色的巨大手掌還是占據了大半房間的體積。
她收攏谷南星精神力的過程中不小心碰到了軍艦的牆壁，那上面隔絕精神力的金屬像是擺設, 在蘇曉面前毫無作用。下一秒, 行駛中的軍艦震了震，出現了信號不良的狀況。
發生震動時, 軍艦駕駛室儀表上的數據不正常地波動着, 林頓下達指令：“249號邊境星的輻射要比預想的大，加快速度再上升一段距離。”
真正造成軍艦信號不良的元兇蘇曉收攏了剩餘的精神力，快快地收回了那只灰白色的大手。
她再一次進入了谷南星的意識海, 比上一次進入時的情況要更糟，盛放着精神力的空間塌陷了一半，蘇曉的精神體得微微彎下腰才能容下她。而谷南星的精神力到處亂竄, 呈現出失控的局面。
随着現實中249號邊境星表面又裂開了一些，谷南星的精神力空間也跟着塌陷了一點。
背生雙翼的巨人不得不收攏翅膀, 才能不撐破這處傷痕累累的空間。它揮動手掌, 把想要沖出去的精神力趕回去, 然後開始任勞任怨地梳理這處雜亂無章的空間。
自然而然地, 巨人的手掌沒入湍急的精神力河流, 蘇曉再一次看見了谷南星的記憶。
那是一個奇妙的角度, 比新手第一次使用攝像機還差勁的拍攝角度, 一會兒是漆黑的軍靴鞋底踩到鏡頭的超級仰視模式，一會兒是能讓恐高症原地昏倒的極高處俯拍模式，過了很久才調整到正常的平視鏡頭。
蘇曉懂了，這是谷南星作為一顆星球時的記憶。
一顆星球能做什麽呢？無非是原地自轉，看看身上的花草，再仗着沒人能聽到自言自語幾句。
對于人類來說夠無趣的了，但對于一顆星球來說剛剛好。
蘇曉笑了一下，她整理着谷南星精神力的間隙中忍不住感嘆，這顆星球在成為垃圾星前還怪好看的……有點像她最初被蟲族毀掉的家園。
空氣适宜，四季分明，枝葉繁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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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曉想道，很适合——
“——很适合退休養老。”有人說出了她的想法。蘇曉看去，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屬于過去成熟的自己。
黑發女人一身利落的作戰服，她似乎只是路過這顆荒無人煙的未開發的星球，出于興趣駕駛着艦船在此原地休整。
見鬼了，蘇曉微微睜大雙眼，她原來早就和谷南星相遇了嗎？
蘇曉翻了翻記憶，勉強想起來她在一次作戰返航時失去了能源，臨時降落到了一顆邊境之外的星球上，因為和自己的故鄉相似，後來又特意來了好幾次。
啊，她最開始是真的想要在結束一切戰争之後來這裏養老的，只是最後逐漸嚴重的基因病讓她遺憾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鏡頭無聲地跟随着過去的蘇曉，星球的心情平平無奇，黑發女人的出現固然很新奇，但也沒什麽特別讓它在意的。
蘇曉頗為無語地看着過去的自己采了一捧鮮花，又輕松地爬上樹枝薅了幾個果子，一副不把自己當外人的模樣。
怎麽說呢……獨處時放飛自我是一回事，而有人看到了她放飛自我的全過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對于不請自來的客人，星球小聲嘟囔了一句，像軟乎乎的抱怨聲。
“嗯？”愉快地坐在溪水旁發呆的黑發女人偏了偏頭，準确地重複了一遍星球發出的歌聲，她對着空氣笑眯眯地問道，“在唱什麽？”
星球：“！！！”
蘇曉眼睜睜地看到随着過去的自己說完這句話，谷南星的記憶迅速為黑發女人加上一層閃瞎眼的濾鏡……和蘇曉在治療所看到的那段記憶中自己身上的濾鏡一模一樣。
哇，好好騙的星星。
所以，一開始她就掉馬了是吧？蘇曉扶額。
谷南星的精神力被梳理得差不多了，散布在外的精神力也全部被蘇曉收回，她環視一圈周圍，坍塌的空間還沒有恢複的跡象，于是蘇曉繼續深入谷南星的意識流。
她繼續看下去，黑發女人又來了幾次，星星像個興奮的小學生，每次都叽叽喳喳地說上一堆。
黑發女人表示：“寶貝你好熱情，唱歌好好聽。”
星球：“吧啦吧啦吧啦……”
黑發女人：“嗯嗯，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
蘇曉：“……”雖然但是，一旦知道星球有獨立的意識，過去的自己好像一個只會說好聽話的渣男。
又過了很久很久的時間，黑發女人沒再來。
直到有一天，一架出了故障的軍艦墜毀在249邊境星上，從破爛的艦船上滾落出一臺平穩運作的冷凍艙。
星球頓了一下，它選擇把治療艙——
“別……”安靜躺着的谷南星忽然掙紮起來，他從軍艦下方遙遠的即将毀滅的星球身上回過神來，“不要看！”
他幾乎是沒有緩沖的原地坐起，蘇曉的手還按在他的後頸上。
嗯？
蘇曉望了一眼軍艦外的249號邊境星，它還在緩緩走向毀滅，但谷南星的狀态似乎比之前好上不止一星半點。
她想到一個有趣的猜測。
蘇曉一直在思考，一顆來自宇宙的星球，為什麽會輕易成為心理醫生的獵物，又輕易地患上嚴重的應激？
除非他有一套人類的思考方式，并在內心深處認同自身已經成為了人類。
那麽會不會像換衣服一樣，谷南星抛棄和249號邊境星之間的聯系，就可以逃過毀滅的命運了？
蘇曉心裏有數了。
“不要看什麽？”蘇曉問，她看到恢複記憶以來一直穩重的谷南星頓住，接着他的耳廓浮現一抹紅色。
背生雙翼的巨人對着塌陷的精神力空間修修補補，冷不丁又要把手伸入到谷南星的精神力中。
“‘星球沒有死亡的說法’，你說的。”蘇曉說，“你就要迎來一場永恒的安眠，為什麽不可以讓我再看看看你的記憶呢？”
“嗯……”她專注地凝視着谷南星，輕佻的笑意一如曾經，“還是說，你對我的治療艙做了什麽事？”
谷南星這一次直接站了起來，他一點也看不出剛剛傷痕累累的模樣，倒是和沒有記憶時好欺負的南星無限相似了。
“我什麽都沒做，請您不要……”谷南星虛弱地說道，看起來底氣不足。
蘇曉：“那讓我看看。”
她像個蠻不講理的無賴，步步緊逼過去。
餘光中，蘇曉留意着遠處持續坍塌的星球，只要再保持現狀一段時間……
“只是為了讓您從沉睡中醒來，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谷南星說道，“這是我作為一顆星球時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唔！”
他栽倒下去，一旦是一顆星球的認知浮現在他的心頭，即将毀滅的浪潮便一發不可收拾地淹沒了谷南星。
蘇曉嘆了口氣，輕佻的表情從她臉上退去。
“你就不想作為谷南星活下去嗎？”蘇曉低頭俯視着他，“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你明明努力成為了人類，為什麽不能再努力一點呢？我本來已經想好了帶你去其他地方旅行。”
——下決心養崽可不容易，如今看來還是一個歲數遠超她想象的崽。
谷南星的眼中綻放光芒，他從未想過會在蘇曉的口中得到這番承諾，他最開始的願望，也只不過是想要讓蘇曉聽見自己的話語。
但是……
“抱歉，我做不到。”谷南星垂下眼睛，“我連變成人類都是莫名其妙的……”
249號邊境星亮起火光，那是沉寂了上百年的火山在噴發，同時，谷南星的皮膚崩裂開來，濺落大串的血珠。
蘇曉撇下嘴角。
好吧，軟硬不吃是吧？
黑發黑眼的少女上前一步，谷南星幾乎是立刻倒退了一步，無論過了幾百年，他覺得自己還是搞不明白救世主曉。
——但明明他已經讀了那麽多救世主相關的資料了，這不公平。
“過來，我再試試修複一下你的精神力。”救世主親切地說，“我保證不亂看。”
“……好。”谷南星屈服了，他無法抗拒和蘇曉貼貼的誘惑。
背生雙翼的巨人再次出現在塌陷的空間之中，它的确沒有對下方奔騰的精神力下手，而是端詳了下破碎的空間，又比量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蘇曉悠閑地說道，“讓我看看，既然你救了我，我也要有所回報才對——我們的精神力似乎是互補的。”
話音剛落，懸浮在谷南星精神空間的巨人便幹脆利落地拆下了它的左臂。
蘇曉：“一個手臂大小的精神力夠補充你作為星球毀滅的消耗的量嗎？不夠的話還有另一只手臂，實在不行，還有翅膀和頭……”
谷南星：“！！！”
“轟”的一聲，少年的精神力猛然暴起，團團圍住了失去了手臂的巨人，SS級的精神力撼動巨人的一個指頭都顯費力，于是他的精神力繼續攀升，房間裏殘留的精神力全部回到谷南星的身體中。
他喃喃道，“請您住手！”
谷南星的精神力濃度還在不斷升高，牆壁上的用以隔絕精神力的金屬顫動着，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
但是還不夠！還不夠阻止蘇曉！
巨人遲鈍地轉了轉頭，似乎要伸手探向背後的翅膀。
谷南星抓住了蘇曉的手，高溫正在從他的身上退去，他的藍眼睛空蕩蕩的，“不要……”
“嗯？”蘇曉發出了一聲意義不明的聲音，“但是我的精神體我說了算。”
還有哪裏可以獲得阻止蘇曉的力量呢？
谷南星慢慢回頭，看到了不遠處的249號邊境星。
——找到了。
耳邊，只有蘇曉能聽到的“噼啪”一聲，緊接着249號邊境星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核心，在茫茫宇宙中變得暗淡無光。
而谷南星的精神力終于阻止了巨人伸向美麗翅膀的手，他大口喘着氣，“……請您不要傷害自己！”
蘇曉笑了一下，此刻谷南星的精神力空間煥然一新，249號邊境星的狀态再也無法影響到谷南星。
巨人滿意地環顧四周，反手把斷臂接了回去，潇灑地離開了這處空間。
谷南星：？？？
他保持着面無表情，但深藍色的眼睛震顫着，顯然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少年還想說些什麽，下一秒被蘇曉一把推入開着蓋子的修複艙。
“歡迎正式成為人類。”蘇曉合上了艙門，和那雙充滿着不解、震驚以及指責的藍眼睛對視，“請時刻小心，你喜愛的救世主也會謊話連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