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幻情
昆吾燕緩會從床頭坐起來, 望着一襲紅衣的容音看了好久。
八十年前，一夜之間，綠葉皆粉。
雀樓下, 一襲紅衣的女子站在雪地中，與她遠遠對視, 卻又莫名的悲傷。
也是從那時起, 她好像弄丢了一樣極為重要的東西。她用了一生去瘋狂尋找，卻一直沒有找到答案。
直到她活到了九十九，病入膏肓, 才發現自己弄丢的是一個人。
她一直盼着那個人能來見自己。
只要見一面，她便可安心地離開這個世界。
如今, 容音出現在眼前，她又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些事，但太久遠，記得不清了。
“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昆吾燕聲音慢慢問道。
容音微微一笑：“有道是，別去終期得再逢, 歸來頗似曾相識。”
昆吾燕的眼淚緩緩滑落。她問：“你當真能讓我見到他？”
容音不敢保證，她也是第一次使用上穹一花一世界的秘術。
她很不自信地看了眼身邊的山已。
山已将碧落天光盞遞向容音，對着昆吾燕道：“上穹秘術能助人實現一切不可觸不可及不可留之人事, 而碧落天光盞則能逆轉陰陽, 颠覆生死, 可以替人續一個美麗的結局。”
聞言，昆吾燕眼中微光閃爍，驚訝：“你是, 上穹的花下大人？”
容音抿着唇沒說話, 提到上穹秘術和碧落天光盞, 很難不讓人記住花下這個名字。就當是她默認了吧。
“來人, 幫我梳妝。”昆吾燕由人攙扶着下榻。
他們取來了最華麗的衣服穿在昆吾燕的身上，容音和山已靜靜地看着昆吾燕坐在鏡前。
她看起來很開心，精神狀态也非常好。
昆吾燕看着鏡中的自己，感慨萬千：“我這一生，長命百歲、快樂順遂，卻有一件心事壓着無法釋懷。我好像在等一個很重要的人，又不知他是什麽樣的人，會不會來？什麽時候來？”
容音不禁想起那個夢。
大火舔舐着屋檐，照得雪夜如同白晝。男子的臉色慘白如紙，形容憔悴。他向花下跪下來，聲音顫抖道：“鲛國守護神止衍，請求上穹花下，替我續一個結局。我願身死道消，換奉天公主昆吾燕長命百歲、無憂無慮，此城綠葉皆粉，長夜明燈，永不寂滅。”
他要的結局是昆吾燕長命百歲、無憂無慮。
如今的昆吾燕已然活到了百歲，一生快樂順遂。
可見上穹的秘術絕非一般。
昆吾燕還說：“如今他要來了，我既開心，又害怕。”
侍女将金钿插入昆吾燕的發髻中，昆吾燕說：“換金釵，顯得年輕些。”
侍女連忙将金钿取下，換了一支金釵插入發縫中。
她害怕自己容顏枯老，等來的人對她失望。
這些年，每回有人告訴她抓到一個好看的男人，她便要精心打扮一番才見。
為的就是能在那人面前，留下美好的樣子。
很快，妝容發髻都已完成了。
她已迫不及待來到容音面前，雖已容顏蒼蒼，但此時的眼裏是有光彩的。
“奉天...昆吾燕，心中有一願，望大人成全。”說着，昆吾燕便自頭下拔下一支金釵，在左手掌心一劃。
衆人心疼地皺緊眉頭。男寵更是跪了一地，身體微顫。
昆吾燕将滲出血的手掌攤開向着容音，道：“我願...一生一世一雙人，不負如來不負君。”
容音感覺到了召喚，插在頭上的杏花忽然瘋狂綻放，花朵擠壓着花朵，有些花瓣不堪擠壓，簌簌飄落在容音的肩上。
容音拔下頭上茂盛的杏枝往前一送，杏花紛紛揚揚，飄滿整個大殿。
“一花...一世界。”容音看着停在昆吾燕面前的杏枝說道。
這是她第一次使用上穹的秘術打造‘一花一世界’的幻境，卻意外的漂亮利落。
時間被凍住，只有綿密的落花吸收着昆吾燕掌心的鮮血，淡淡的杏花變得鮮紅奪目。
容音伸手接住一片杏花：“所願皆成真。”
掌心的杏花化作一道強大的靈力彌漫散開，靈浪将周圍的人和景全部沖碎，世界陷入一片坍塌。
容音險些跌進無盡的深淵，好在山已抓住了她的一只手，才将她拉回。
“大人......”容音有些驚訝，她不知道山已究竟是如何做到進入她親手打造的一花一世界。
“你的靈力還不夠，快用碧落天光盞找到昆吾燕！”山已着急道。
容音沒多問，雙手在胸前結印将碧落天光盞召喚出來，很快碧色的光便将面前的一面琉璃沖碎。
容音和山已落在了昆吾燕和止衍緣分開始的地方。
這時的昆吾燕還是個小女孩，剛來白骨城沒多久。
止衍是神秘高貴的守護神，剛才用魚骨劍殺盡了昆吾燕身邊的刺客，溫熱的鮮血濺在了小昆吾燕的臉上，她睜着烏溜溜的眼睛，平靜地看着對面的止衍，不哭不鬧。
止衍以為她吓的丢了魂，冷冷道：“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你的奉天做個尊貴的公主。”
小昆吾燕從容地自衣袖裏抽出一張帕子，慢條斯理地擦着臉上的血跡，那神情動作，全然不像一個孩童。
死人而已，她好像見慣不驚。
面對止衍的奉勸，她只是淡淡說了句：“多謝公子相救。”
說完，昆吾燕就轉身往城內走去。
小小的倩影在荒涼蒼茫的大地上尤其孱弱，但又說不出的鮮活堅韌。
止衍實在沒有辦法無視那樣的活物，揚聲又道：“你一個嬌生慣養的公主，來這裏就是送死。”
昆吾燕突然停下腳步，她倔強的回頭，看着止衍，冷冷的表情忽然揚唇一笑，變臉之快，猶如閃電。
她說：“如果奉天也有像你這麽心疼我的人，我肯定不會來。”
止衍不過是想勸她回去好好做個公主，沒想到她的一句話倒把他整得不會了。
昆吾燕捏着手裏沾了血的手帕，眉眼彎彎，笑的如同天上的太陽，燦爛絢麗，仿佛能把人的心融化。
“謝謝你，讓我有了堅持的意義。”小小的昆吾燕抛了抛手，笑着轉身離開。
活了幾百年的止衍卻說不出一句話，回應那個女孩。
他眼巴巴的看着昆吾燕入了城，這才松了一口氣。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他搖搖頭，轉身時，正好看見了容音。
容音慌了神，小聲喊：“大人，他看到我們了，大人......”
容音突然發現跟她一起來的山已不見了。
“大人，大人，大人你在哪兒？”容音把周圍都看了一遍，就是沒有看到山已的身影，倒是腳下多出一只白毛狗。
容音看着白狗，白狗也看着她。
“大人？”容音對着白狗，不太确定地叫了一聲。
“汪！”白狗回應她了。
“......”容音不知道如何形容此時此刻的心情，只能蹲下來，将白狗抱在懷裏。
就在止衍向她走來時，一片杏花落下，将眼前的一切化作虛無。
容音抱着白狗走在一片迷霧中，她的靈力太低，沒有辦法搭建完整的因果世界，只能靠碧落天光盞一片一片地拼湊。
她手持碧落天光盞，碧色的光照亮周圍，連同懷裏的白狗也化成了山已。
容音還保持着一只手樓着山已細腰的姿勢。
“大，大人，您變回來了？”突然變成人形的山已讓容音措手不及，說完，連忙放了手，後退一步。
這，太羞恥了！
“罷了，我留下來給你護法。”山已無奈道。
容音尴尬地笑了笑，只聽嘩拉一聲。
山已打開了九尾，每一條都在粉霧之中盈盈搖動，畫面甚為壯麗。
“去辦你該辦的事。”山已雙手捏訣，催促還在欣賞狐尾的容音。
“哦，好。”容音捧着碧落天光盞，往前緩緩走去，走了幾步便回頭看一眼山已的尾巴。
突然，身體撞在了一顆樹上。
容音定睛一看，是一顆杏花樹，被她這一撞，上面的花就像一場鵝毛大雪，紛紛飄下。
她所處的世界再次坍塌，飄落的花又在虛幻裏緩緩搭建新的場景。
容音站在那裏不敢動，眼看着四周堆砌的城樓，以及越來越多的人。
她站在了白骨城，而這時的白骨城挂起了亮堂堂的燈籠，街上人山人海，雜耍吆喝樣樣皆有，入眼盡是繁榮。
"好俊俏的公子！"這時，止衍一襲藍色寬袍，手裏提着一盞魚形的燈籠走在人群裏，引得街上的女子皆為他瘋狂。
像他那樣的神仙，大概無論到哪兒，都是最耀眼的那一個吧。
天上的煙花接連炸開，白骨城的繁榮，好似到了美人城的頂峰之時。
容音不禁擡起頭，看着滿空飄落的煙火。
今日是昆吾燕的十六歲生辰，也是她留在白骨的第七年。這裏的白骨邪氣已經被她鎮壓的差不多，百姓過着富足安定的生活，周邊城鎮的人也慢慢開始在這邊商販往來，使這得座城變得更加繁榮。
止衍提着魚燈走在前面，容音也捧着碧落天光盞跟在後面。
穿過人海，終于了城主府。
止衍沒有進去，而是默默站在門前，将手中的魚燈以仙力将它放上夜空。
一時間，幾十只魚形燈籠追着那只魚燈繞着城主府的上空飛行。
他看着天上的魚燈，欣慰道：“生辰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