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棚戶區
江歡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遠遠便看到平日裏冷清的旅館門口此時圍聚着一群人,嘈雜紛亂,給這潦草孤寂的冬日又添一道裂冰。那群人的中央,是渾身上下透着生人勿進四字的江放,以及被他摁倒在地毫無還手之力的旅館前臺保安。
“阿放、阿放...你別為難老周,你等我給陸央學校打個電話問問,說不定是他借了手機給那孩子發的消息呢!”陸央媽媽站在一邊着急地想要拉江放,但江放臉色可怖、深凝如冰,誰都不敢貿然上去攔他。
“我們報警那天晚上,旅館裏除了登記過的客人,還住了誰?”江放重重按住周志國的肩膀不讓他爬起來,居高臨下地凝視着他。
“這孩子說什麽呢!”邊上圍着的一群老街坊也看不下去了,紛紛上前想要拉開江放,江放回頭冷漠警告地橫了眼衆人,眸中血色盡顯,而後一把扯住周志國的衣襟将他上半身提起,一字一句道:“那晚三樓除了我們,只登記了三個房間,但是警察來的時候,有四個房間開門了。”
一群街坊聽得一頭霧水,看到四五十歲的周志國被江放像扔沙袋那樣扔在地上時又是一陣勸阻,只有江放和他身邊的陸母看到了周志國眼中的遲疑和躲閃。
江放在問陸央要了那幾天的入住登記後發現了端倪,那晚離開的時候他看了一眼走廊,暗沉昏黃的走廊裏,正好一邊開了兩扇門,但陸央給他的入住登記上除了他和禾宇筝,只開了三間房。
最初江放懷疑自己可能是看錯了,後來每天他都會去一趟旅館,在住客上下樓時記下二樓和三樓住人的房間號,再等陸央把那段時間的入住登記給他,幾乎每天都會有1-2個房間是不被登記在系統內,至此江放隐約猜測到了什麽。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江放拜托了樓下修車的侯叔去旅館試探,讓他去旅館開個房,但必須跟周志國還價,于是那天在侯叔一再還價的過程中,周志國沒給他登記,暗示侯叔給60塊就好,他拿着總卡直接給侯叔開了個房間,不錄入系統,老板娘也不知道,而那60塊錢便直接進了周志國的口袋。
這種暗箱操作不知道周志國做了多少起,嫌旅館房費貴的、鎮子上軋姘頭做腌臜事兒不想被發現的、周志國自己親朋好友住店的......他都給他們用自己的總卡開一間房,神不知鬼不覺地賺了一筆又一筆外快。
“老周...阿放說的,是什麽意思啊?”陸母發覺周志國在躲避自己的眼神,心中“咯噔”一下,也不拉江放了,神情狐疑地看着周志國。
“我們報警那晚,你到底給誰開了房?!”江放居高臨下地盯着周志國,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周志國喉間像卡着一口深痰,張着嘴呼吸得厚重,一雙深陷的眼睛渾濁麻木,他哆嗦着身體爬起來:“我...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
“老周...這事兒...關系到那孩子的安全,你說吧,別的事我不追究。”陸母大致明白了這其中緣由,壓下心中愠怒苦口婆心地跟周志國保證。
周志國鬼祟地看了眼陸母,很快将眼睛垂下,臉上如癞皮狗般的軟肉顫了顫,他依舊抿着唇,他知道一旦承認自己偷着給客人開房這件事,就算老板娘不追究,那些找自己開了房的人也會來找他算賬。
江放直起身子,将目光放到周圍那群街坊身上:“有人知道嗎?鎮上那個整天跟蹤男人的變态是誰?”
身後的江歡頓時睜大眼睛,她剛剛站在邊上聽了半天終于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此時也沖過來,狠狠瞪着周志國:“你兒子周小鑫就在槐山初中上學,你不說我找人去學校揍他!還要跟他同學說你幹的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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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志國瞬間擡起了頭,江歡挑起眉繼續威脅:“周小鑫成績挺好的對吧?你說這麽搞他一下會不會連高中都考不上?”
“你敢動我兒子!”周志國終于開口了,差點上去掐住江歡,江歡被江放一把扯到身後,江歡還不罷休,繼續吼道:“不僅高中上不了還要把他打得半身不遂!”
江放攔在兩人之間,順便制住周志國,神色中警告意味深重。
在江歡的瘋狗式威脅下這件事牽扯到了周志國的兒子,他終于不再硬撐,咬牙切齒道:“那人我不認識。”
江放沉沉盯着周志國,等他繼續說。
“他...我在鎮上沒見過幾次...”周志國的嗓子破啞:“那小孩住進來不到一個禮拜,那人就經常來跟我打聽...”
江放緊緊攥住拳,額頭上青筋跳動:“他住哪裏?”
周志國搖頭:“我問過他,他說他姓方,在鎮上打工,沒說住哪兒。”
“長什麽樣?”
周志國露出費力思索的表情:“正常人的樣兒,不過戴了副眼鏡,鏡片挺厚的。”
周志國再提供不出更多的線索,江放松開他,在黑夜下站得筆直,卻不知朝哪個方向去,焦灼和毫無頭緒的恐懼幾乎要把他吞沒。
“我先去棚戶區找,歡歡,你跟陸姨去報警。”江放很快冷靜下來,在鎮上打工的基本都住在棚戶區。
棚戶區靠近後山,那片過去是個家具廠的倉庫,後來家具廠搬遷,便将倉庫改造成外來務工人員的住所。
江放一腳深一角淺地走在通往後山的路上,這路從未修繕過,都是靠人走出來的,此刻樹枝殘葉沾着冷霜落在微濕的泥路上,草腥味混着腐臭,江放皺了皺眉,是那晚禾宇筝的房間被撬開後落下的味道。
寂靜的深夜裏,驟快的腳步聲擊打着山壁,再回彈進冬夜,讓世界多了幾縷倉惶的回音。
此時的棚戶區只有幾盞燈亮着,大部分勞累了一天的工人都睡了,江放敲開一間亮着燈的房間,是個年輕女人開的門,她手裏抱着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好奇而防備地看着江放。
“你好,請問這裏有沒有姓方的人?”江放問。
那女人看了眼屋裏,很快有個高個子的年輕男人來了:“找人嗎?我們上個月剛搬過來,對這片不熟。”
江放沉了口氣,點頭。
停了停江放又問:“你們知道誰家住的時間比較久嗎?我打聽點事兒。”
那男人低頭想了下,朝這片房子對面的一幢三層小樓指去:“樊老板吧,我們的房子都是跟他租。”
“打擾了。”江放轉身朝小樓走去,小樓關着燈,外部裝修比起這片平房好了不少,看樣子是這塊區域的房東。
小樓大門緊閉,江放上前用力敲門,裏面依然一點動靜都沒有,這時那高個男人也走了過來,大概是看江放年紀不大、大晚上又是一個人、神情透着凝重,擔心出什麽事便出來看看。
“樊老板不在家?不應該的,我白天看到他的。”那男人退後兩步,朝着樓上喊了兩聲:“樊老板!我是小邵,在家嗎?!”
邵凱叫了兩聲沒人應,朝江放攤手:“要不你明天來看看?”
江放眉頭深鎖,而後他搖頭:“我再問問別人。”
邵凱看勸不動這執拗的男孩,便也只能點頭:“行吧,這裏有的人晚上會喝大酒發瘋的,你注意安全。”
邵凱話音剛落,平房那排某個房間裏就傳出“哐嘡”的響聲,邵凱看過去,先是“咦”了一聲,而後朝江放擡了擡下巴:“就是這樣發瘋,還有女人會尖叫。”
江放循着直覺朝聲源處走去,那一排三間房靠山腳最近,都沒有亮燈。
“沒想到這麽快就住上人了。”邵凱自言自語道,江放看向他問:“什麽意思?”
“當時我和我老婆也看了那幾間房,後來沒租,樊老板還說這幾間貼着山根濕氣重很難租出去。”
江放很快走到山腳下的那三間房外,三間房悄無聲息,明明剛剛那悶鈍的撞擊聲就是從這裏發出來的。
江放握住第一間房的門把手,用力一推便推開了,裏面只有一股陳年鏽腐的氣味,空空如也,久不住人的沉寂似乎連空氣中的塵埃都凝固了。
江放如法炮制地去推第二間和第三間的門,第二間依然輕松推開,直到第三間,門推不開,明顯是被鎖住了。
“裏面有人嗎?”江放湊近黑漆漆的窗戶,拿出手電筒往裏面照,窗戶上全是髒污,看不清裏面有些什麽。江放面色發冷地走到一邊,撿了塊石頭二話不說朝玻璃窗砸去,“轟”地一聲,幾塊窗戶瞬間稀碎,嘩啦啦地砸在地上,清脆的碎裂聲熱鬧得不行。
這一砸把一整片棚戶區的工人都砸醒了。
燈光一間一間點亮,破口大罵的聲音此起彼伏,江放翻窗進入,打開燈,一眼便看到被綁在角落裏蜷縮着的禾宇筝,他的眼睛被蒙住、嘴巴被堵着,聽到腳步聲後開始細細地發抖。
江放眼睫顫了顫,緩緩靠近他。禾宇筝的掙紮愈發激烈了,在江放碰到他的臉瞬間猛地往後縮,“哐嘡”一聲撞在了邊上的櫃門上。
“是我。”江放開口,手下的人倏然停止了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