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端倪
床榻上的蘇南嫣心口一陣尖銳的痛, 猛然間睜開了雙眸,驚恐地喘息着直起身,雙手不自覺的覆蓋在小腹上, 環顧四周才發現方才是一場夢而已。
“娘娘,這才過了幾個時辰,您怎的不多休息一會兒?”淨月一直守在門口,一聽到動靜就推門進來,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道:
“娘娘這是又做噩夢了吧?沒事兒沒事兒,都會過去的......”
“你說.......夢會不會是真的?”蘇南嫣忽然間抓緊了淨月的手, 目光皆是驚慌和疑惑,問道:
“那女子同我長得那樣相似,會不會真的像夢中那樣經歷了如此凄慘之事?”
“娘娘多慮了,夢自然都是假的。再說了, 那女子緣何故托夢給娘娘呢?她與娘娘素不相識,除非......”淨月本是好好勸着, 可是說話間又想起了什麽似的, 皺緊眉頭道:
“奴婢的老家有一個傳說,一個心地良善的姑娘被外鄉的窮秀才騙財騙色,最後還被他推下池塘失了記憶, 一直懵懵懂懂地過日子。
直到那個秀才再次找上門來,姑娘還是一無所知地想要跟了他, 連天上的真人也看不下去了, 讓姑娘每晚都夢見從前的事情, 這才幸免于難......”
蘇南嫣聽完後愣神了良久,不可置信地幹笑幾聲, 道:
“你是想說我夢見的是曾經的事兒嗎?這怎麽可能?本宮從不信這世上有什麽神佛, 也不可能來過這皇宮, 不然怎麽一點都不記得了......”
蘇南嫣越是努力地想去抓住夢中的夢幻泡影,頭腦就是越是模糊,像是有一根繃得很緊的弦在倔強地阻攔着她想起來,所有的抵抗都變成報複一般的頭痛,毫不留情地向她襲來。
她捂着耳朵尖叫一聲倒在床榻上,雙眸無神地盯着地面,宛如燃燒過的灰燼一般死寂,只剩下驚懼和無奈。
“娘娘!”淨月歉疚地扶着蘇南嫣靠在軟墊上,濕了眼眶道:
“都是奴婢不好,這本就是鄉野間的傳聞罷了,怎麽能随意相信呢?娘娘快快別想着些,也能少些傷心呀......”
蘇南嫣淩亂地呼出幾口氣,眸中才有了片刻的神采,勉強支撐着起身下了床榻,無力道:
“現在本宮也無暇想這些,你先幫我更衣梳妝,即刻去重華宮一趟。”
宮牆之上的天空是灰蒙蒙的,厚厚的雲層遮蔽着天光,沉重地壓下來,看着像是能把人壓倒似的。
景年正立在寬敞的桌前練字,難得地挺直了身板,挺拔的身姿和風雅的儀态一覽無餘,遠遠看去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不再是縮在蘇南嫣身後撒嬌喚着“姐姐”的孩子了。
可是筆尖停在宣紙上良久也沒動彈,直到墨跡暈染開後才如夢初醒般的擱下筆,看着剛才練過的那些字帖。
雖是厚厚的一沓,卻只有兩個字——嫣、煙。
在看不到她的時光裏,他心裏眼裏都只有她一人。
景年凝視着着這些字帖,忽而自嘲地笑了,随手将它們卷在一起置于燭火之上,任由滾燙的火苗漸漸點燃和吞噬着,嘆息聲藏匿在缭繞的煙火中。
想的再多又有什麽用呢?姐姐只愛皇上一個人,他在她眼裏永遠只是個孩子,一個長不大的弟弟。
自始至終,蘇南嫣對他就只有感恩,只有愧疚,只有憐憫.......就是沒有半分真心的愛。
恐怕姐姐還不知他的非分之想吧?若是哪天知道了,會不會覺得他瘋了?
景年不想知道答案。
哪怕是一直裝下去,他也貪戀這片刻溫柔。
在火舌将最後一點宣紙吞沒的時候,院子門口傳來了開門聲,還有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景年一聽就知道是蘇南嫣來了。
“姐姐終于來看阿年了嗎?”景年縮了縮身子,一看見蘇南嫣就親昵地撲上去,笑着蹭了蹭她芳香的衣襟,撇了撇嘴道:
“說好每天都來的,阿年等了好久好久,還以為姐姐一直都是騙阿年的呢......”
“阿年乖,都是姐姐的不好。”蘇南嫣剛聽了這話就知道景年有了小脾氣,溫柔又耐心地摸了摸他的頭,輕聲哄道:
“只是就算姐姐不來,阿年一個人也要好好的,要認真背書練字,要聽學究的話,日後考取了功名才能自立自強,明白了嗎?”
景年一開始還乖巧地點着頭,可是後面越聽越覺得這話不對勁,不像是蘇南嫣一貫的教導,倒像是......臨別之言?
“姐姐怎麽突然這麽說?難不成以後都不要阿年了嗎?”景年心慌地貼在蘇南嫣身上不肯放手,追問道。
蘇南嫣鼻尖發酸,含着淚水強忍着沒有落下來,盡力讓嘴角揚起一個坦然自若的弧度,溫聲道:
“當然不是了,姐姐只是這麽一說而已,阿年一定要牢牢記着啊......”
“姐姐,你要去哪裏?”景年只是看了一眼就覺得蘇南嫣藏着心事,卻并未什麽挽留的話,只是輕輕地靠在她身上,幾乎乞求道:
“不管姐姐要做什麽事情,都帶上阿年好不好?不要丢下阿年一個人......”
蘇南嫣不舍地望着景年依戀的身影,濃密纖長的睫毛顫了顫,咬緊牙關狠下心将他推開,聲音微涼道:
“本宮自然是有要事在身,帶上你只會成為拖累,只要你在重華宮好好待着,就算是幫了本宮的大忙了。”
景年聽完後緩緩地松開蘇南嫣的胳膊,詫異地待在原地,險些以為他聽錯了方才的話。
因為他們相逢于危難之際,蘇南嫣從未舍得對他說過一句重話,更是從不自稱“本宮”,一直都是溫柔貼心的姐姐模樣。
方才蘇南嫣眸中的冷漠和言語間的厭棄,讓他一時間慌張無措。難道在姐姐的心裏,他一直都是累贅嗎?閑來無事便溫柔以待,現在已經成為拖累了?
景年很想開口問一問,但也只是動了動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了,本宮乏了。”蘇南嫣心間亦是不忍,可面上的神色卻愈發冷厲,起身道:
“你日後也不必等本宮了,還是學業要緊,有緣自會再見的。”
景年委屈巴巴地低下頭,像往常一樣無辜地偷瞄着蘇南嫣,眸中隐隐有着水光。
若是在往常,蘇南嫣過不了多久就會心軟,暖暖笑着來哄着安慰他。
可是這回卻再也不是了,蘇南嫣只是決絕地轉身離開了小院,連一句道別的話也沒有說。
景年只能緊鎖着眉頭伫立在原地,指尖發白地攥緊衣角,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直到蘇南嫣離開重華宮,他都沒能等到一個盼望已久的回眸。
剛出了重華宮的門,蘇南嫣就再也繃不住了,躲在宮牆的陰影之下拭盡淚水,沉重又緩慢地吐出一口氣,這才平靜了些許。
“娘娘,您這又是何苦呢?景公子可是全心全意待您的,把您當成親姐姐呀!”淨月心疼地遞上幹淨的手帕,哽咽道。
“只要我在一日,他便依戀我一日,我只是怕日後他會受到薄待。”蘇南嫣掐着掌心保持着清醒,顫聲道:
“還不如早日讓他知道,只有他自己才是唯一的依靠,本宮不能陪着他一輩子。”
“娘娘,您究竟想做什麽?該不會是......”淨月聽着這話也覺得不對勁兒了,稍稍一想就有了諸多猜測,驚訝地捂着嘴巴。
“原本我進宮就不是為了榮華富貴,如今被人蒙騙,實在是無甚樂趣熬下去了。”蘇南嫣扶着冰冷的牆壁穩住身子,壓低聲音道:
“本宮聽說民間有衆多新鮮小玩意兒,內務府每月都有人專門出宮采買,給宮裏的妃子公主們逗樂。算算日子,應該就是這兩日要出宮了。”
淨月聽明白後吓了一跳,趕忙環顧四周是否有人聽牆角,順着心口道:
“娘娘可想好了?市井生活并不容易,娘娘一直養尊處優,這可怎麽活下去呀?”
“什麽樣的日子不是過呢?”蘇南嫣苦笑着搖了搖頭,道:
“現在的養尊處優不都是因為皇上嗎?這宮殿看着雕梁畫棟,可是同那金籠又有什麽分別呢?我雖是人人豔羨,可同那囚于金籠的鳥兒,又有什麽不同?”
淨月啞口無言,心裏也跟着一陣難受,像是被人生生用刀挖走一塊似的。
她是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的,雖然看着能隐忍,實則骨子裏傲得很,雞毛蒜皮的小事不願計較,可是斷斷容不得有人負她。
“那......娘娘定要仔細謀劃,但願往後的日子,能夠順心如意。”淨月也看開了,真心實意地祝福着。
養心殿內,陸鶴川剛剛應付完按照慣例進谏的六部大臣,疲憊地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端起茶盞呷了一口茶,順手拿起一旁的糕點。
直到送入口中的時候才發覺味道有些不太對。
之前每日的糕點都是阿煙親手做的,入口是極其淡的甜,恰好和茶的微苦融合,相得益彰很是舒心。
可是今日的糕點卻是過分甜膩,嘗着像是尋常廚子做的。
“今日怎的沒見阿煙來養心殿?忘憂宮可有讓人來傳什麽話嗎?”陸鶴川問道。
“回禀皇上,奴才一直在這兒守着,确實未曾。”安公公搖頭道。
陸鶴川将手中淺嘗一口就難以下咽的糕點丢在一旁,心中泛起一陣疑惑。
昨日就覺得阿煙似乎有些奇怪,但他只當是貪杯了些,阿煙不習慣他身上的酒氣,怎麽現在還煩悶着嗎?
陸鶴川并沒有太上心,想着應當是鬧脾氣罷了。
哄一哄,就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