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小産
“姐姐尚且不知我要如何做, 又談何幫忙呢?”蘇南嫣半信半疑地冷笑道:
“不過想必總有人見不得我和皇上整日恩愛,所以才會有今天這麽一出。”
宋清予聽出了她話中的諷刺意味,但也只是淺淺笑着搖了搖頭, 處變不驚道:
“蘇妹妹若是這麽想,我也無話可說。只是你心思細巧,可曾見過皇上來看我一眼,同我說上兩句話嗎?”
蘇南嫣抿唇不語,回憶着從前的一幕幕,似乎确實如她所說。想來大抵是太後擡舉宋清予, 陸鶴川才會這般忌憚吧。
“姐姐知道你在顧慮的是我和太後,可是撇開別的不說,現在咱們也算是一條心,不是嗎?”宋清予步步引誘着, 見她有了片刻的動搖就立即溫聲道:
“好妹妹,姐姐雖然帶着私心, 可确實也見不得你這樣被人蒙在鼓裏活下去。只是一副皮囊罷了, 皇上能夠憐你一時,等到紅顏衰敗,你又當如何?”
“這些是我和皇上之間的私事, 就不勞姐姐費心了。”蘇南嫣被戳到痛處,剛剛柔軟的心突然間像是披上了堅硬的铠甲, 毫不猶豫地起身告辭道:
“時候不早了, 姐姐也早些歇息吧。”
說罷, 蘇南嫣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鐘粹宮,腳步都有些淩亂。
可是宋清予卻無半分愠色, 甚至笑得比方才更有了幾分把握, 吩咐道:
“讓手底下的人都機靈點, 若是她要逃盡管縱着,太後娘娘有賞。”
“娘娘,瑩妃剛才似乎不識擡舉,真的會按照咱們想好的行事嗎?”阿夏一邊領命一邊疑惑地問道。
“你呀,還是見得太少。”宋清予撲閃着魚戲蓮葉的團扇,瞥了她一眼道: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咱們等着看好戲就是了。”
天剛蒙蒙亮,淨月在蘇南嫣的屋前守了一整夜,卻沒有絲毫睡意。
Advertisement
昨夜蘇南嫣将看到的都同她說了,她聽着就已經很是心寒,不知娘娘那樣愛着皇上,又是怎樣的心如刀割呢?
思及此,她不放心地輕輕推開一條門縫,試探着向屋內望去。
床榻上空無一人,淨月着急地再将門開大些,才發現蘇南嫣一直抱着膝蓋縮在最陰冷的角落裏,眸光黯淡又空洞,定在地上一動不動。
“娘娘,您這又是何苦?快些起來吧......”淨月心疼地沖上前去,随手拿了件披風想要搭在蘇南嫣的肩上。
可是蘇南嫣卻固執地躲閃着,不肯起身也不想要披風,只是默默地縮在角落裏,雪一般的臉頰上是昨夜的淚痕。
“娘娘,地上皆是寒氣,您再這樣下去一定會傷了身子呀!”淨月幾乎哀求地跪在蘇南嫣面前,垂淚道:
“無論發生什麽,娘娘都要愛惜自己的身子,奴婢實在是見不得娘娘這樣消沉......”
“冷嗎?為何本宮一點也不覺得?”蘇南嫣這才有了一點反應,凄涼地牽動嘴角笑了笑,心中足夠冷了,外界的一切都成了虛妄。她緩緩搖頭道:
“只要是躺在床上就會噩夢連連,本宮真的怕了,就在這裏吧,冷就冷着,皇上在乎的本就不是我......”
“不、不.......娘娘您別這麽想。”淨月在地上挪動着身軀靠近蘇南嫣,似是想傳遞着微弱的溫暖到她身上,抽泣道:
“咱們還有大半輩子要在這宮中熬下去,就算皇上不是真心待娘娘,但身子可是娘娘自己的,定要十分愛惜才好......”
“是啊,還有那麽多年。”蘇南嫣本想起身,但是一聽到這話整個人都無力地癱倒下去,靠着冰冷的牆面,喃喃道:
“這麽長的時間,又該怎麽撐下去......”
淨月用衣袖抹幹淨臉上的眼淚,一邊使勁拉着蘇南嫣起身,一邊安慰道:
“為今之計,縱使娘娘不願也只能裝作不知道這些,畢竟那是皇上呀,咱們這輩子也不可能逃出這皇宮了......”
“逃?”蘇南嫣聽了這話猛然間有了精神,緊緊抓住淨月的小臂,腦海中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
若是能夠逃出這皇宮,這輩子都不再回來,那也再也不用見陸鶴川了。
如此,她也算是自由了。
在宮裏的黃粱之夢,也是時候該醒了。
“娘娘?娘娘......”淨月瞧着蘇南嫣凝滞的面容和不明所以地微笑,擔憂地搖了搖她的肩膀道:
“您在想些什麽?千萬不要做傻事兒呀......”
“傻丫頭,想到哪裏去了?”蘇南嫣心裏重新有了念想,整個人像是又活過來似的,扶着淨月的手起了身,任由着她将披風搭在肩上,微微笑道:
“你說得對,無論何時本宮都要愛惜自己的身子,這輩子還長着呢。”
“娘娘終于明白了,奴婢也能夠放心些。”淨月用手帕遮掩着落淚的面容,悉心地伺候蘇南嫣沐浴更衣,直到親眼看着她在床榻上睡去才安心地離開。
興許是許久沒有歇息又傷心了一整夜的緣故,蘇南嫣剛剛沾到枕頭就恍惚間陷入夢境——
那女子身着鳳凰牡丹金絲錦繡長袍,小腹已經明顯地隆起,可是她身形卻十分瘦削,眉目間盡是憂愁和疲憊,襯得那小腹愈發的突兀和危險,生怕一點磕磕碰碰就傷及胎兒。
她剛從慈寧宮請安出來,正是最煩悶的時候,就恰好撞見幾個小宮女在花壇後面叽叽喳喳地說着閑話。
“你們聽說了嗎?玉妃娘娘的哥哥已經死在流放的路上了!”
“怎會如此?就算是老弱病殘也能挺上一旬,這才短短三日,怎麽就......”
“還能因為什麽?若非皇上的意思,溫大人下場能有這麽慘?”
“不會吧?雖然玉妃娘娘犯下大錯,可好歹身懷龍胎,皇上就算顧念龍裔也要放過溫大人呀!”
“玉妃只不過是茍延殘喘,皇上這不是故意瞞着她的嗎?依我看呀,只要這孩子出生,她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聽着這些不堪入耳的話,心像是被揪起來一樣痛,不顧一切地沖上去,臉色慘白地質問道:
“你們胡說些什麽!本宮的哥哥明明前些日子還寫家書,怎麽可能會流放?怎麽可能會死呢!”
“呦,這是玉妃娘娘?奴婢們失禮了。”那幾個宮女敷衍地行禮,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揚聲道:
“奴婢們都是從外面聽來的消息,現在整個京城都在沸沸揚揚傳着這件事兒呢,娘娘若是不信就自個兒打聽去吧!”
她氣得渾身發抖,顫抖着指尖指着宮女的鼻子,托着累贅的小腹就要向她甩過去一巴掌,憤恨又悲痛道:
“本宮不許你胡說!你不能這麽詛咒哥哥!”
那宮女佯裝躲避,實則算好了時機讓她恰好撲了個空,身子承受不住小腹的重量向前傾倒,不偏不倚地正對着倒在青石板路上。
伴随着一聲凄厲痛苦地呼喊,她只覺得小腹狠狠砸在地上,尖銳的疼痛貫穿了全身每一個細枝末節的地方,嘶吼着要将她吞噬。
身下似乎流出黏膩腥氣的血液,像是水流一般越來越多止也止不住,身體裏的每一分力量和腦海中的意識也随着慢慢流失。
“血.....血.......”宮女驚恐地跳開,卻愣着遲遲沒有呼救,直到她眼前模糊得只剩下黯淡的光影之時,才高聲喊道:
“玉妃娘娘小産了!快點傳太醫!”
等到再次醒來之時,她已經躺在華美的床榻之上,身下撕裂地疼痛和平整的小腹時刻提醒着她到底發生了什麽。
她的孩子沒了,這是她的命,她唯一的希望。
從此以後,她在這世間再無牽挂,也再無親人。
一旁煎藥的小宮女似是知道了她已走到絕境,手中的蒲扇也搖得極慢,有一下沒一下地煽火,百無聊賴地托着腦袋不想理會她。
“你們和皇上說了嗎?他......有沒有說些什麽?”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她早知皇上不願信她,早就厭棄了她,已經不敢奢望能給她半分憐憫。
她只是覺得,這孩子身上也留着他的血,他會不會有一點點心痛呢?
哪怕這一點點心痛,不是因為她,而是因為那個沒出生的孩子,也好。
“娘娘問這些做什麽?”宮女不耐煩地皺着眉,口無遮攔道:
“皇上說了,天家血脈應當純潔無瑕,讓娘娘不必傷心......”
她屏息了好幾瞬,良久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意思,本已經麻木的心再次鈍鈍地痛起來。
陸鶴川是覺得......她不配誕下天家血脈嗎?
是啊,她偷走了奸佞之臣的罪證,她是大梁的叛徒,她的孩子生下來便是帶着罪孽的,自然算不得純淨。
果然......他還是那樣狠心啊......
驟然間,疼痛如同排山倒海的海浪般湧上來,極快地侵占了她的整個心房和身軀,她卻沒有半分抗衡的能力,只能咬緊牙關苦苦支撐着。
陸鶴川,阿煙恨你,再也不會原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