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探身份巧回避
謝桓修很熟悉季轅的字跡,但也只是現在的,柔和溫潤中透着自己的風骨,好似池塘中的蓮花枝幹,任水浮動,它自挺立。
十幾年前的季轅,字是什麽樣的?
謝桓修努力回想,他剛剛跟着季轅讀書時的字跡。但似乎,季轅的筆跡跟這個“秦”無絲毫相像。
秦他的筆力較季轅弱,字跡俊秀,卻又帶着一股春風得意般的張揚,若說相像,倒有些似謝桓修前兩年的字跡。
沒抓住任何相似點的謝桓修,仍舊認定了“秦”就是蘇秦,也極有可能是季轅。
以前他沒把兩人往一塊想過,但現在越想越覺得季轅可疑。
學富五車,卻從未提過自己是否有功名在身,若說季轅對讀書只是喜愛,志不在朝堂。可謝桓修感覺的到,他是盼着自己能走上仕途,一展抱負的。
最初來學院時,謝桓修心中暗自比較過,認為這一書院的夫子,都不及他季夫子一人。抛卻他入學時的抵抗情緒,以及對季轅的仰慕,他仍舊認定很多夫子在學問見解上,遠不及季轅。
受季轅的影響,謝桓修時常會冒出些新奇想法,獨特見解,并不能得到書院裏其他人的認可。唯獨能與談子謙說上幾句,哪怕是意見相左,也能争論上幾句,而不是像其他人的意味否定。
在談子謙的身上,謝桓修找到了季轅的影子,這也是為什麽他最開始就接受了談子謙的原因。
倘若“雙驕”交情甚篤,那二人想法行事有所相同,也不足為奇了。
謝桓修手微微顫抖的将捏得有些皺的《水經注》放到書架上,閉上眼,強忍着內心的震動,調整呼吸,放緩語氣。
“對了,季夫子還在信中告誡我說,凡事三思而後行,如今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能總是任性妄為,不要……”謝桓修轉過身子,看向談子謙,吐出最關鍵的一句“不要像他當年,一時沖動,辭官而去。”
什麽?!
本随便翻着書頁,漫不經心聽謝桓修說話的談子謙,像是被人點了穴,僵住了,難以置信的對上了謝桓修那雙堅定銳利的眼。
談子謙立即意識到,自己上了這毛小子的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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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以前沒聽你提起過,你季夫子還曾做過官的事?”
談子謙若無其事的轉移話題,謝桓修也附和着。
“是啊,怎麽以前沒聽您提起過,您是‘雙驕’中的談獻呢,夫子。”
談子謙的反應,更令謝桓修确定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談獻?”談子謙笑,“還真是好久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了。當年‘雙驕’是何等風光,只可惜昙花一現。”
談子謙面露感慨之色,感慨着。
“談姓不常見,你有這樣的想法也不足為奇。但我并非談獻,談子謙,也不過就是個教書人罷了。”
他略微低頭,弓起了身子,看上去有些落寞、又有些無可奈何。就像是常常被人家拿去同人比較,既不能拒絕,又無法擺脫。
謝桓修有些拿不準了。
“難不成是我猜錯了。”
随即,他又否定了這個想法,語氣輕松說道,“人生在世嘛,難免被拿來比較。您現在不也常勸我,要向曦年兄學習麽。這種感覺我懂,只是沒想到時隔這麽多年,您還在意當年被拿來跟季夫子比較的事啊。傳言還說你們私交甚篤呢,這也不像啊。”
“傳言若是可信,那就不是傳言了。”談子謙瞥他一眼,淡淡說了一句,随即話鋒一轉,“怎麽,對我有怨言?”
謝桓修嘿嘿一笑,“怎麽可能呢,夫子待我好,我心裏清楚着呢。”
他也算是看出來了,讓談子謙承認他就是談獻的事,幾乎是不可能了。他想了想,又換了個角度,試着問。
“夫子,您知道當年為何‘雙驕’高中後,都沒有做官麽?”
談子謙望着謝桓修,陷入了沉思。
謝桓修今天突然問起,他是否就是談獻的事,談子謙确實沒想到。現在他也沒想清楚,謝桓修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季轅告訴他的這種鬼話,談子謙是一個字都不信!
有些事,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承認的,季轅亦是。
但……看着眼前的謝桓修,承載着季轅無限希望與寄托的學生,談子謙心底嘆了口氣,有些話還是準備說出來,這些事早知道對他來說會更好吧。
“都說‘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但談獻本來就對做官沒什麽興趣,應試也不過是因為家裏,所以當蘇秦提出要重新比試時,便當做一個借口,逃了。
而蘇秦……他的确是想做個好官的,只不過到底年少天真,讀書精明,對官場之道卻一無所知,不過半年間,撞得滿頭包,就萌生了退意。
說什麽‘雙驕’,不過是兩個年輕氣盛的少年人罷了。”
聽談子謙如此評價雙驕,謝桓修想要替他們辯駁兩句。但一想到,這話是談獻說的,他又洩了氣,沉默不語。
“桓修,你讀書是為了什麽?”
“一是,為了識字明理;二,為了考取功名,做官,做個好官。”
他語氣铿锵有力,毫無猶豫。
透過眼前的謝桓修,談子謙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蘇秦。
“談獻,你讀書是為了什麽?”
“為了我娘。”這種話談獻才不會告訴蘇秦呢,于是敷衍他道。“讀者玩的。”
聽了這個話,蘇秦氣的跳了起來,“枉你我二人并稱‘雙驕’,你怎恁的沒志向!”
“‘雙驕’?別鬧了,這話也就哄小孩的罷了。你我二人除書讀的好些,現在有什麽可值得驕傲的,還雙驕,嗤——”
談獻對這個名號,只覺得好笑,而季轅卻當真了。
“現在你我二人還年少,沒來得及做出什麽事跡,自然沒有值得令人稱道的。但我蘇秦在此發誓,将來定要做千古留名的好官!”
好官,說的倒是輕巧。
談獻心下不屑,但又有些羨慕這個總是朝氣蓬勃的傻孩子。
他本出自鐘鳴鼎食之家,不過确是庶長子,又樣樣都比小自己一月的嫡出弟弟強。
他父親倒是對母親疼愛有加,卻是個荒唐的,不然也不會鬧出庶長子的事,靠不住的。
嫡母又是口蜜腹劍,心思伶俐的,面上對他們母子是頗多照顧,但私下卻常搞小動作,給他們立規矩。
吃多了苦頭的母親也有所察,卻因生性懦弱,絲毫不敢反抗,連枕頭風都不敢吹,除了暗自哭泣外,也只能盼着年少的兒子将來能有所作為,好讓她在府裏直起腰杆。
祖父呢,作為一家之主,最重規矩的,嫡孫資質平平,長孫倒是肖他,但是個庶出,對他也是有喜有厭。嫡母對他的苛責,祖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予理會。
他來麓山書院讀書,純粹是為自己找個離家的借口罷了,自己不在嫡母跟前,母親又有父親的照看,說不定日子還能過的好點。
蘇家在大朝也是有名的世家,但一向自诩“清貴”,族人都是走科舉考試的路子,入朝為官的。蘇秦想考取功名的心思,他也理解。只是,他沒想到蘇家竟會出蘇秦這麽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
面對像極了年少時蘇秦的謝桓修,談子謙面色平靜的問出了當年沒問出口的那句,“你覺得什麽是好官?”
謝桓修聽他這麽問,本來成竹在胸的答案,此時有些遲疑了。
“學生,認為……能為民請命,心系家國的官,就是好官。”
談子謙點頭,又問。
“怎麽才能做到你說的好官?”
……
謝桓修一時語塞。
談子謙繼續說,“屈原是不是好官?伍子胥呢?範蠡,張良又如何?”
這四位,謝桓修都很熟悉。前兩位,一位投江,一位自刎了。後兩位,功成後,各自隐退。
不過那是亂世,現如今,不說太平盛世,但也是一片繁榮景象,謝桓修覺得自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談子謙繼續說道,“當年,蘇秦何嘗不想做一個好官,可不過半年,便辭官而去,你可想過為什麽?”
見談子謙沒有要告訴自己的意思,他轉頭又去整理書架,順帶思考,這個又被問回來的問題。
蘇秦當年為什麽會辭官?
謝桓修收拾好書架,仍是沒想出個緣由。
而擅長“過河拆橋”的談子謙,搶在謝桓修開口前開口,“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我也要去講課了。”
……
謝桓修咽下心中疑問,告辭離去。
而聲稱要去講課的談子謙,卻向書架走去。
他準備找出,今日謝桓修突然懷疑他的身份的緣由。他才不信,季轅會告訴謝桓修,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