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拒承認另謀計
談子謙憑着記憶站在謝桓修問他話時的書架格子前,手指一本本劃過書嵴,随意抽出一本書,握在手上,模仿着謝桓修當時的模樣,思考着當時他是不是在這裏發現了什麽?
談子謙一頁頁若有所思的翻着,只是心思完全不在書頁上。這裏的每一本書,他都很熟悉,他有些想不通,這些書中有什麽能讓謝桓修,對自己的身份有所察?
他并沒有在書籍上署名的習慣,而且如果有什麽問題,謝桓修應該早就會發現,而不是到現在。
翻動書頁的手突然停了下來,談子謙盯着眼前的一排書,突然丢下了手中的書,又将這排書,一本本抽出來,只看眼書名就放在一旁,不予理會。
當他抽出那本被謝桓修捏皺了的《水經注》,下意識的去試着撫平書頁,随即了然一笑。
“這混小子,倒也聰明……”
這本《水經注》有他當年跟蘇秦調侃的筆跡,他一直舍不得丢,就一直放在書架中。不過,他早年也拿這本書試探過謝桓修,但他當時并無反應。
或許,這中間出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才會讓他将兩件或是幾件事有所關聯。
但談子謙并不在意,也不準備深究,這種事交給蘇秦就好了,他會告訴自己答案的。
可看着《水經注》上怎麽也撫不平的褶皺,談子謙狠狠地罵了聲“混小子。”
回到學堂的謝桓修,腦中仍舊思索着季轅與談子謙的事情。他一面相信自己的想法推斷并沒有錯,又一方面覺得自己的推測缺乏佐證,談子謙的反應态度,愈發讓他動搖,“雙驕”的猜測,很可能僅僅是他的臆想。
兩種想法猶如兩軍對壘,膠着對抗,難分勝負。
謝桓修有些坐不住了,向下節課的夫子告假,準備去“折腰”靜思。
學有所困,理當靜思。
這是麓山書院不成文的規則,夫子話都沒有多問一句,便應允了。
謝桓修禮貌告辭,獨自走向書院後方的——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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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折腰”之前正門上方懸挂着的匾額是“靜思”,取義“靜思己過”,後來卻不知為什麽改了名字。
同時,室內供奉着陶淵明的塑像,左側牆壁上則是書聖——管希用行草所書的《五柳先生傳》。
說來倒也有幾分諷刺,陶潛最被後人所稱道的,不正是他不為五鬥米折腰的精神,而這處卻偏偏要叫“折腰”。
更有趣味的是,“折腰”對面正是“名賢堂”,堂內悉數供奉着岳麓書院建院以來的名臣、賢士、大家的畫像、排位,位列分明。
謝桓修站在道路中間,分別向兩邊看了看,最終毅然決然的走向“名賢堂”。
進入堂內的他,撲通跪坐在所供奉的靈牌前的蒲團上,擡頭望着一列列排位,若有所思。
很多年以前,季轅也曾問過他同樣的問題,那時他不過四五歲,尚不及眼前的供桌高。
“将來,我長大後也要做大官。”
季轅對着眼前,還沒桌子腿高小人兒的童言稚語起了興趣,将他抱到自己的腿上,半是認真的問道:“哦?那我們天官将來要做什麽樣的官?”
“好大好大的官”,他邊說邊盡可能的伸展着他那藕節似的雙臂比劃着,語氣認真地好笑,“得讓都能聽我話的大官,我不讓他們兇,欺負人,他們就不敢欺負,這樣的官。”
“可是天官啊,那要是有人阻擋你做大官呢?人家也想做大官啊,又比你厲害,你怎麽辦?”
謝桓修記不清他當時是怎麽回答季轅的,但他記得季轅當時似乎摸了摸他的頭,說,“天官将來不僅要做大官,更要做個好官。”
可,什麽是好官?
剛剛談子謙提到的屈原,伍子胥算麽?
好官就是為國捐軀,千古流芳,被後人歌功頌詠?
“那還不如不當官呢。”
謝桓修才多大,少年意氣,滿心蓬勃想的是為百姓,為國家多做事,做好事。
出師未捷身先死,他現在還沒這個覺悟,也不想有這個認知。
誰不盼着自己好,哪能明知道前面是悲劇,還義無反顧的往這條路上踏,謝桓修自認不傻。
但,他還想走上仕途這條道路,他不信自己那麽倒黴,“實在不行我做那陶朱公,留侯呗。”
但內心又沒什麽底氣,這幾年的經歷,謝桓修早不似當初那麽天真了。
他甚至想,或許自己只不過是在讀書上,比他人多了那麽兩分天分罷了。
每個人都有适合自己的路,身後的陶淵明丢下一句“吾不能為五鬥米折腰,拳拳事鄉裏小人邪”,辭官而去,謝桓修覺得他也可以。
謝家有田,有錢,他不做官,歸鄉跟他爹一樣,做個富庶的小地主也不錯。
不過,他可不準備像謝久一樣下地種田,他有書硯,農活他可以去做,更可以雇人做。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李太白,他也可以效仿,領着書硯到處走走,看看大朝的山山水水,若有興致他們一起去鄰國也是可以的。
只不過人家是紅袖添香夜讀書,他是黑臉磨墨四處走,聽上去确實不太美,不過想想是書硯,勉強忍了吧。
謝桓修是把後路,都想好了,但什麽是好官,如何去做一個好官,他仍是毫無頭緒。
正式入學後,山長會帶着夫子們,新生來名賢堂。
山麓書院跟其他書院最大的不同是在于,其他書院或許只會提令人稱道的子弟,而名賢堂的“名”不僅僅是好名,也有“惡名”只不過他們不會被供奉,堂內有一側書架,都是後人對他們的評價,嘲諷有之,中肯有之,都是警戒晚輩後生的。
之所以會帶學生過來這裏,不僅僅是為了讓他們了解書院的歷史,也希望能借此令新學子們對自己的将來,所想走的道路有所判斷。
當年謝桓修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他心中滿滿只有一個想法,将來他的畫像一定要挂在這裏。
而此刻的謝桓修望着牆上的挂像,心想,“哎,再過個十年八年,也不知道我的畫像能不能挂上去,可別太久了,一屋子胡子畫像,也太不顯眼了。”
謝桓修看似輕松,不過是苦中作樂罷了。幾年前,他豪情萬丈的下定決心,一定要在而立之年,将自己的畫像挂在名賢堂。
現在,倒是也想。可連接下來的路要怎麽走下去,他都不知道,還哪有底氣提這茬。也只能是想想了。
謝桓修想東想西的在名賢堂坐了一下午,內心的困惑非但沒有得到一絲開解,反倒愈加迷茫。
“或許,只有知曉了當年蘇秦為何辭官離去才能明白吧。”
但怎麽才能撬開談子謙的口呢?
靈光一閃,計上心來。
謝桓修微微一笑,起身撣了撣下擺的褶皺,挺胸擡頭,大步離開名賢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