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像是在看一條被主人抛……
【通告:編號307支隊已返回,在南區居民聚集點找到了三只核獸,已經盡數消滅。】
賀雲白打開天騎軍內部的通告頁面,發出消息後就摘下了頭盔。
她看上去有些疲累,但臉頰紅潤,眉眼帶笑,此刻眸光熠熠。
趙子辰坐在她旁邊,不禁看得入了迷。
他想,這樣真好,賀雲白再次恢複正常,她會笑了,也能夠打起精神。現在她身邊既有兒時的回憶,也有嶄新的環境。除了趙子辰以外沒人知道她在帝都發生的事情,只要他不再提起,那些痛苦終有一天會變成往事,就此随風消散。
賀雲白身穿重型機甲駕駛服,她剪短了頭發,留了劉海,顯得比從前多了幾分稚氣。不過她駕駛時的氣勢仍舊沒變,将核獸們毫不留情斬殺時的動作也一如她從前的戰鬥習慣。
唯一不同的是,她身邊的副駕駛上坐了趙子辰。
賀雲白手腕上的傷在回到R星後做了檢查,醫生告訴她,最好還是不要嘗試單人駕駛,以免和機甲的鏈接不穩定,容易出現危險。
得知消息的最開始幾天,賀雲白看上去一切如常,沒有崩潰也沒有哭泣,然而見過她的人都知道她不對勁。
不再保持禮貌,也不再說話,就連剛出獄的爺爺也只是問候了兩句。她整日待在曾經的房間裏不願意出來。
直到趙子辰同她說,願意做她的副駕駛試試看。
天騎軍的幾個和賀雲白熟識的弟兄們自此看他都像看英雄一樣。
賀雲白單打獨鬥的習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在支隊中指揮時就已經極為嚴厲,她手下的軍士們雖然都佩服她的能力,但終究還是心存畏懼。
在趙子辰之前,也有幾個人仰慕賀雲白的聲名,毛遂自薦要當她的副駕駛。
然而每一個都被罵跑了。
賀雲白平時看起來沉靜溫柔,待人接物有禮有節,一上機甲就跟換了人似的,一星半點的操作失誤都能被她噴得狗血淋頭,偏偏她還能不帶一個髒字,說出的話更是有理有據一針見血,讓人連反駁的餘地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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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別提她要求副駕駛的絕對服從,這對于許多習慣于臨場發揮自我操作的駕駛員來說根本無法接受。
然而即使這樣,也沒人會怨怼賀雲白。
她是首領唯一的血脈,是他們的精神領袖。
賀雲白的爺爺在多年前帶領天騎軍,将R星從一個荒涼的核污染星球,改造成了一個居民們安居樂業的庇護所。那時R星上的威脅可不止核獸,核污染将許多居民變為喪屍,瘟疫蔓延,手中有餘財的居民都移居別地了,剩下的人幾乎是在等死狀态。
首領賀遠便是在這時候橫空出世,他放棄了跟随R星首長逃離的機會,将R星上還有戰鬥力的人們召集起來,進行高強度的訓練,那時R星上沒有先進材料的機甲,他們身披最古老的的黃銅制外骨骼衣持續作戰,這就是後來的天騎軍。
為了生存,賀遠對他唯一的孫女也并未手下留情,他以極度的嚴苛手段訓練她,賀雲白自小在險境中摸爬滾打,才練就了這一番本事。
她的父母都在曾經的戰鬥中喪生,天騎軍換了一批又一批的新人,這才堪堪守住了R星的平靜。
只是後來,只擅長行軍打仗的賀遠卻沒有能力治理一個龐大的星球,他請回了遠赴他星的前首長。
一山不容二虎,首長忌憚于爺爺手下的天騎軍,為了保護手下這些人,也為了能讓R星長治久安,他自請入獄,與世隔絕,從前的天騎軍就此作鳥獸散。
直到前段時間,核獸再次開始猖獗,駐守的普通軍隊根本無法應對,而幾位天騎軍舊部現身,救下了不少百姓。首長自知做下了錯誤的決定,在R星監獄前長跪不起,願意自己入獄,才請來賀遠出山。
這已經是賀遠進監獄的七年之後了。
七年之前的賀雲白,在那時徹底失去了她全部的家人。
R星恢複平靜,她曾經的戰友們也都回歸生活,她年紀輕輕,卻不知道未來能做些什麽。
恰好那時她缺錢,伽羅星系正派兵支援星際大戰,參軍者有豐厚獎勵。賀雲白沒想太多,沖着報酬報了名。
一進軍隊,她才明白爺爺從前訓練她的良苦用心。
簡而言之,她見到的這些軍士們的戰鬥能力——都是垃圾。
賀雲白的強勁實力很快被人發現,李藍最先向她伸出橄榄枝,将她挖到了他的部隊。
李藍告訴她,只要能立下戰功,活着回去,就有機會能在帝都上學,還能有很多錢。
賀雲白的想法很簡單。她沒正式上過學,也沒什麽積蓄,那麽她要按照李藍說的做,然後去帝都,去看看那裏的人都過着什麽樣的生活,然後賺點錢,将爺爺接過來,過平靜的生活。
她一直單純地活着,直到那天晚上在舞會上見到了那個少年。
自此,她的軌跡被改變。
……
賀雲白從思緒中抽身,好奇地看向趙子辰,“笑什麽笑?”
“看你終于不罵人了,我當然高興。”
趙子辰聳聳肩,說出的話還是那麽欠揍。
賀雲白聽他這麽說,也有點心虛。她的确是太嚴厲了,這點大約遺傳了她的爺爺,她開機甲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方式,如今她不得不增加一個人來輔助她,自然有時心裏憋着一團火。
趙子辰倒也算能忍,這段時間坐在副駕駛上至少面上能對她言聽計從。當然,也因為她離開帝都時趙子辰幫了她大忙,面對自己的半個恩人,賀雲白還是有所收斂,沒有像之前一樣肆無忌憚、我行我素。
賀雲白手上的傷也在慢慢接受治療。但光電鐐铐的電流傷及筋骨,沒那麽容易痊愈。
不過,她現在的心态已經好了許多,不再像前段時間那麽沉寂。
趙子辰想起當時他登門拜訪,賀雲白縮在她的小房間裏,一聲不響。
賀遠小心翼翼地敲開門,說是她的同僚來了。
賀雲白披頭散發,眼光冷淡,說:“我沒有同僚。”
賀遠拿自己的孫女沒有辦法,只好詢問趙子辰她這些年的經歷,手上的傷又是從何而來。
趙子辰也吞吞吐吐,不知該不該說實話。
賀遠這些年雖然名義上是關在監獄,其實只是将自己困在一方天地,不與外界相通罷了。他生活平靜,看守他的人也知曉他的地位,不敢慢待。以至于這麽多年過去,賀遠舉手投足仍然是一副威嚴十足的首領派頭,只有說起他唯一的親人時,會流露出神傷之色。
他自知自己當年為了R星做下的決定,無異于将一個小女孩抛棄。
是賀雲白堅韌又頑強,才活成了現在的模樣。
賀遠無愧于天地,只對他的小孫女賀雲白有愧。
趙子辰深知這一點,他要是将楚雁和賀雲白的事情盡數說出來,恐怕賀遠立即要抄家夥打到帝都去。
沒得到賀雲白的許可,他什麽也不敢開口。
趙子辰最終還是見到了賀雲白。聽賀遠說了他的名字,賀雲白還是勉強起來接待他,然而卻心神不寧,連倒茶的手都在抖。趙子辰為她的頹廢而心驚,說不出自己是什麽滋味,只是想着,賀雲白不該是這樣的。
她該驕傲肆意,永遠成竹在胸才對。
于是他第一次低下頭顱,同賀雲白說:“要不要和我試試?”
賀雲白一怔,茶水溢出了杯子,問:“試試什麽?”
“我做你的副駕駛。”
想到這裏,趙子辰勾起一抹諷刺的笑。他當初視賀雲白為眼中釘,對她不屑至極,還幾次被她耍弄,結果現在……他竟然對她提出這樣的請求。
賀雲白那一刻神情有些迷茫,仿佛不知該如何回應。她很了解趙子辰的戰術體系,他和她很相似,絕不可能給別人當副駕駛的。
趙子辰也有些尴尬,他沒想到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的邀請卻終止在賀雲白的沉默中,忍不住問:“我不夠格嗎?以前有沒有人給你當過副駕駛?”
賀雲白垂眸,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某個人的身影。
她很快将那些影像驅散,冷靜地擡起頭看向趙子辰,“沒有。”
“既然你願意的話,那我們試試吧。”
……
楚雁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裝在了麻袋裏。
他心頭一緊,以為又是楚林山的人将他綁了來。他拼命掙紮,只有一個想法:不可以再被絆住腳!他還要去找賀雲白!
然而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我把這小子帶來了。”
是一道女聲,滿含恨意。
楚雁聽出來了,那是賀雲白的好友王青青。
“把袋子打開。”另一道男聲。
是李藍。
王青青很快将麻袋掀開,她沒什麽戰鬥力,只能喊了幾個小混混,在楚雁出門時将他打暈,用套麻袋這種簡陋的方式将他運來。
楚雁狼狽地起身,他渾身髒亂,看向面前的二人。
李藍沒有和他廢話,直接飛身上前,給了他一拳。
楚雁不躲不避,李藍雖然當了幾年的指揮官,手腳功夫卻也沒有落下,這一拳他沒有收力,将楚雁整個人打倒在地。
“咳……”楚雁半跪在地面上,唇角流下血跡。
很疼,但又怎麽比得上賀雲白曾經受過的罪呢?
李藍又是一腳将楚雁掀翻,揪起他的衣領将他丢了出去。李藍的怒火太盛,都化作了拳腳施加在楚雁身上。
“你這傻.逼!”他甚至忍不住爆了粗口,“就是你将小白逼走的?”
楚雁這回便很難再爬起來了,他勉強擡起頭,吐出一口血,竟然是笑着的:“繼續……”
李藍以為他在挑釁,更是憤恨不已,亮了鞋底,将他死死地踩在地上。
“你爸是罪魁禍首,你這小子也逃不了。”
“賀雲白對你這樣用心,當初特意來找我為你要了旁聽生名額,就是看重你的才能。”李藍青筋畢露,高強度的打鬥讓他也不禁有些氣喘,“你……你就是這樣報答她的。”
“可以了,李哥。”王青青這時上前,拉了拉李藍,“打成這樣也差不多了。”
李藍顯然還沒緩過來,“說什麽呢!你不也對這混球痛恨至極!我還沒打夠!”
“你氣大力沉的,別真給他弄沒命了,到時候楚家那位大少爺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再說,”王青青将眼神投向地上奄奄一息的楚雁,他沒有半分反抗,痛苦的眼淚流下,同血水混在一起。
她像是在看一條被主人抛棄的狗,“我想,小白的離開,大約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王青青對這種事情向來看得很準,果不其然,楚雁聽了她這話,身體便開始忍不住地劇烈顫抖。
“喂。”她用鞋尖踢了踢他,“你姐姐不要你了。”
楚雁仍被李藍踩在地上,他拼命地搖頭,金發染上髒污,變得灰撲撲的,血跡和灰塵混雜在一起,白皙的面孔上全是青紫,哪裏還有那副小少爺的模樣?
“不是的……”他聲音嘶啞又細弱,幾乎沒有力氣,但還是要說:“我會贖罪……我會見到姐姐……”
“讓她原諒我。”
“……讓我做什麽都行。”
“啧。”王青青看他的眼神多了些憐憫。
她很清楚賀雲白的為人,她一旦認定誰,就會不求回報地付出。對她,對李藍都是如此。
只是若有一次背叛,她就不會再留戀。
賀雲白既然決定放棄他,就很難再回頭。
“你靠什麽去找你的姐姐?”她搖了搖頭,“你再向她撒撒嬌,看看她還會不會願意見你?”
楚雁握緊了拳頭。
“行了,走吧。”王青青拍拍李藍,“你軍隊裏還有事情要忙。”
……
最後還是楚鋒找到了楚雁,再次将他帶了回來。
他頭疼得很,也沒法處罰李藍,更找不到王青青,只好随意扔了個微乎其微的小處罰令過去,讓他不要再用拳腳解決問題了。
至于楚雁,他看着床上毫無生氣的家夥,嘆了口氣走過去。
“你以為這樣就是在贖罪嗎?”楚鋒冷言冷語,“你這樣,她只會覺得你愚蠢。”
楚雁沒有擡眼看他的哥哥。
其實楚鋒已經是在安慰他了。他知道,賀雲白大約根本不會再對他有半點的反應。
可……可他還是得去找她啊。
“哥……”楚雁終于還是有了點反應,哀求地望向楚鋒,“讓我去R星找她,好不好?”
他總不能這樣放棄,讓他們從此再沒有聯系。
無論要做些什麽,就算是讓他跪地哀求,歷經扒皮抽骨之痛,他也要再次回到她身邊。
“你去找她做什麽?你過去了,就是給她添亂。”楚鋒坐在床邊,給楚雁的傷口上藥。
“現在R星核獸肆虐,賀雲白正忙着和天騎軍剿滅核獸呢。”
楚鋒給他上藥的動作簡單粗暴,楚雁不禁再次想到也曾為他上過藥的那個女子。
她真的将他寵壞了。他的确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肆意傷害了她,最後自食苦果也是應該的。
楚鋒見弟弟不說話了,從口袋中拿出一個手環,展示給他看。
那是賀雲白從前在訓練他時為他戴上的機甲手環。
楚雁被李藍打得半死後,楚鋒将他帶回來時在他手腕上發現的,為了給他清潔傷口,只好先試圖将手環摘下。
他本以為手環與他以及另一位駕駛員神經相連,并不好取下。
然而他一扯,手環便軟趴趴地掉了下來,再也恢複不了原先貼緊在他手腕上的狀态。
楚鋒這時候就明白了,這只手環應該是賀雲白給楚雁的,賀雲白大約已經舍棄了原先的手環,這一只自然也就成了廢品。
“哥!還給我!”楚雁驚呼,嘗試起身将他的手環奪回。
賀雲白留給他的東西少之又少,他不想再失去了。
楚鋒無奈地任他拿了回去,開口:“小雁,這手環極為貴重,幾乎是代表着機甲駕駛員對另一個人交出生命的承諾,但是……”
楚雁已經明白了楚鋒的未盡之語。因為他如今怎麽嘗試,也戴不回去了。
他幾乎又要哭。
事實擺在面前,賀雲白和他斷得幹幹淨淨,連機甲手環也換了一副。
楚雁喘息着躺下,他受的傷太重,壓根坐不起來。他将手環放在貼近心口的位置,再也感受不到它曾經認主時的旺盛生命力。楚雁只聽到自己的心髒在不安地跳動,他望向天花板,刺眼的白色仿佛在嘲笑他,嘲笑他的無知和卑劣。
嘲笑他曾經得到過那樣珍貴的東西,卻不懂得珍惜。時光易逝,人事變遷,美好不會再為他停留。
他微張着嘴,仿佛擱淺的一條魚,無論如何掙紮也得不到水源的滋潤。
“你想去見賀雲白對嗎?”
哥哥的聲音讓楚雁的意識暫時回歸了現實。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楚鋒只能殘酷地給他分析現狀。
“一是等我過幾天忙完了,找人送你去R星,你自己去問賀雲白願不願意原諒你、把你留下來。”
“二是我把你送去邊境軍隊。最近帝都在源源不斷派遣支援部隊去R星,等你磨練的差不多了,我就将你作為其中一員送過去。”
“你想選哪條路?”
楚雁閉上眼睛,沒有猶豫,“我去邊境軍隊。”
“你想好了?”楚鋒給他上完藥,眯着眼睛望向他這個自幼嬌生慣養的弟弟,“到那裏後,沒人知道你是誰,我也不會找人照顧你。你得幹所有的髒活累活,自己挺過所有的艱難險阻……”
“我當然願意。”楚雁做下了決定。
他要變得更強,直到有資格站在賀雲白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