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鲛绡
楚桓果然如他答應過宛蓉的一樣,生辰前兩天回來的。
“王爺回來了,小姐!”
“真的嗎?”宛蓉欣喜道。
“已經進了內院。”
一個多月沒見,楚桓陰沉着臉,半點也沒有見到她的歡喜。
她奉了茶,“王爺怎麽了?”
楚桓坐在榻上不語,也沒有伸手接過茶盞。宛蓉只能将茶放在他的旁邊,順着他的身側坐下。
從前父親有心事的時候,母親總是默默陪着他,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守在旁邊,想等王爺心情好些的時候也許會想找個人聊聊。
楚桓一直安靜地坐着,緊繃着面孔,宛蓉還是第一次見他眉頭緊鎖獨自傷神。他不說宛蓉便不問,碗裏的茶涼了,她便起身上前重新添一些。
哪知楚桓見她近身,忽然抓住宛蓉的手腕,直怒道:“你到底還有什麽事情在瞞着我?”
“王爺說什麽,你弄疼我了。”
“你和劉紹到底什麽關系?”
宛蓉渾身一震,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一時顧不得手腕傳來的疼痛。“王爺這話何意?”
“回答我!”他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宛蓉,撲面而來的怒氣将她壓得快喘不過氣來。
宛蓉望着他的眼睛道:“王爺明知故問,他自然是我姐姐的夫婿,是我姐夫。”
楚桓垂頭,冷冷一笑,再擡起頭時,眼睛裏已是無窮無盡的怒火,比剛才更加駭人,紅着眼睛沖她吼道:“好一個夫婿,好一個姐夫,既然是你姐姐的夫婿,為何你們之間還有男女私情?”
她腦海“嗡”的一下,全身的血液從腳底翻湧回心口。像是被人重重錘了一擊,瞬間悶得喘不過氣來。震驚道:“什麽私情?”
楚桓面如冰霜道:“事到如今王妃還打算瞞着我,欺騙我下去嗎?”
“欺騙?何來欺騙?”
“你還不願意說?枉費我楚桓這麽用心用力待你!”
“王爺到底要臣妾說什麽?”
“你們之間到底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 我沒有。”
“真的沒有嗎?”他面上滿是憤怒,眼睛通紅,根本聽不進去宛蓉說什麽,一把甩開她的手大步跨到櫃前。用盡全身力氣将櫃門砸開,取出裏面的錦盒放置她面前冷冷道:“那這個是什麽?”
宛蓉渾身一震,那個錦盒?
“這個便是你們茍且的證據。”
茍且?她腦海“嗡”的一下,仿如晴天霹靂一般,楚桓竟然說她與劉紹茍且?她又何時與劉紹茍且?宛蓉一個不穩,踉跄後退一步。
衛夫人聞聲進來時,卻被楚桓吼了出去。“滾出去!”
“衡陽郡客棧裏,你緊緊抱着這個盒子,連性命也不要,你就這麽在意他嗎?”
“不是的,楚桓,你聽我說。”
他緊追不舍,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望着宛蓉,絲毫聽不見她說什麽,抓着她的手腕道:“你還要說什麽?那把九孔長笛,可是你送給他的私情證物?”
宛蓉能聽見他略帶急促的呼吸聲,和心中熊熊燃燒的火焰。另一只手緊緊握着,身體微微有些顫抖,脖子上青筋凸起,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迸發的火焰是嫉妒還是傷心她已分不清楚,只覺得自己快要被那團火焰吞噬了一樣。
面對楚桓突如其來的暴怒,宛蓉瞬間心亂如麻,整個身子搖搖欲墜,如果不是因為楚桓還抓着的她手腕大約已經倒了下去。
她知道,楚桓一定是聽別人颠倒黑白地說了什麽,才會惱兇成怒來質問她。
只是現在她無可争辯,垂首道:“我的确與劉紹曾有過口頭婚約。”
桌子上的茶盞連同錦盒瞬間都被楚桓一掃而盡,那破碎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刺耳。匣子咣當一聲落在地上,裏面的白手帕悄然滑落。仿如是一抹黏在衣服上的血跡,令楚桓厭惡之極。
她吓得一跳,捏着手中的帕子,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已經心慌意亂。那枚白色的錦帕提示着宛蓉多年前的一個午後。
“我父親說等你們回到江南合了八字,我們便正式定親啦。這個錦盒裏是我送你的禮物,妹妹放心,以後在長安我會罩着你的。”往事如煙,斯人往矣,只有這個塵封已久的手帕還幡然一新。
楚桓憤然轉身離去,那潸然的背影冷漠而又決絕。
“楚桓!”地上的碎片格外紮眼,宛蓉身體一軟,跌坐到地上,仿佛已經耗盡了半生的力氣。此時此刻身心俱疲,淚如泉湧,半分動彈不得。
燕绡不知何時進來的,咬着牙道:“不知道是誰在王爺面前亂嚼舌根,分明是想陷害小姐。”
錦盒!九孔長笛!其他人又怎麽知曉?只是現在的她疲憊不堪,已無暇顧及那麽多。
燕绡一邊收拾碎片一邊哽咽着道:“小姐再去找王爺談談,誤會說開就好了。”
“王爺剛才走得那麽決絕,甚至都不願意聽我說。”從大婚到現在,楚桓從來沒有對她發過脾氣,這是第一次。
“王爺發脾氣是因為在乎小姐,這裏面肯定有人做了什麽,惹得王爺誤會,只要小姐和王爺說開就好了。”
“如果什麽事都能說得開,這世上怎麽還會有這麽多的恩怨糾葛呢。只是燕绡,他為什麽寧願相信別人也不相信我。”宛蓉握着燕绡的手蹲在地上,眼裏的淚水接二連三地往下掉。
燕绡淚眼模糊道:“小姐去找王爺吧,跟他說清楚,王爺他那麽在乎小姐,一定會理解的。”
燕绡的話使她莫名燃起了一點希望。從她進入楚王府的那一刻,原本只是希望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楚桓的真心,是上天送給她的禮物。
從來沒有想過會被一個人用心對待,也許燕绡說得對,楚桓只是對她有誤會,說開了就好。畢竟過去那些快樂并且實實在在的日子歷歷在目,也許楚桓只是一時生氣而已。
夜晚,宛蓉鼓起勇氣,要去找王爺想跟他解釋清楚。
等她端着湯碗進去時,楚桓正坐在書房黯然傷神,大約知道是她進來所以頭也沒擡。雖然如此,宛蓉心中仍有些歡喜,起碼楚桓還願意見她。
室內靜悄悄的,一個丫鬟都沒有。
宛蓉将炖品放在他面前,柔聲道:“王爺一路舟車勞頓,想必也累了,先吃些東西吧。”
楚桓沒有吱聲,側坐在書桌前,依舊十分冷漠并且傷心。
香爐裏的檀香已經快沒有了,靜怡的香氣淡了很多。宛蓉又重新添了些進去,蓋上。
終究是楚桓先開了口:“你來幹什麽?”
宛蓉吐了口氣,定神道:“王爺心中有疑問,所以臣妾來了。”
他輕置一笑,心中的确有疑問。适時從椅子上站起身,走到門前瞧着夜色嘆息一聲:“我只是不明白,既然你與劉紹兩情相悅,為何還會嫁給我?”
天已經黑透,半點星光也沒有,夜幕的降臨總是會将人籠罩在黑暗之中。
“臣妾從未想過要隐瞞王爺什麽,早在一年多前從連州來到長安時便告訴王爺我曾有過婚約,只是這中間的細節王爺并不知情。”
是了,因為太子選良人,那天楚桓想去見見她。自從連州一別他心中的思念就日益增長,等他們到了長安,也總是想着法得去見她。
不過那時她并沒有待嫁女兒的欣喜,神色冷淡。問楚桓為什麽要娶她,還說她曾有過口頭上的婚約。那時候他只以為是連州知縣家的小子,并不以為意,哪知另有緣由。
楚桓嘴角露出一抹無奈的凄笑,他悉心呵護的人捧在手心裏的人,也許根本就沒愛過他,心裏裝的都是另一個男人,那個一直留在身邊的錦盒就是最好的證明啊。
如果不是這次去漠北巡查,怎麽能同劉紹一起喝酒?又怎麽能親耳聽見他醉酒後喚的是宛容的名字。那聲蓉兒妹妹,當真如利刺一樣紮在他的心裏,恨不得當場将他千刀萬剮。
他依舊背對着宛蓉輕呵一聲:“是本王愚不可及!”
她心裏隐約一痛,望着楚桓挺拔的身影道:“在我八歲那年,我父親還是江南東道,大姐姐也是待嫁的太子側妃,漢山靜王後世孫劉承錫乃家父至交,所以父親曾經有意将我許給他家的小公子劉紹。後來家中突然生變,父親被貶,大姐姐被退了婚,家中一時天翻地覆,大姐姐心如死灰在佛堂帶發修行。我和劉紹雖然有過口頭婚約,但是并未正式定親,後來皇上開恩大赦,将大姐姐賜婚給劉紹,也免了她一生的苦楚,整件事情的始末就是這樣。”
楚桓沉思了會道:“這樣說來,夫人嫁給我,完全是陰差陽錯了?”
宛蓉雙手垂下,上前一步斬釘截鐵道:“我與王爺是注定的姻緣。”如果沒有衡陽郡那場大雪封路,他們又怎會在茫茫人海中相逢,可見姻緣的線早就将他們牽連在一起。
楚桓眉心微動,片刻後又歸于平靜:“既然如此,你為什麽還要留着那個錦盒,還是你對他餘情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