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廬陽範家
天空黑壓壓的一片,羅伊坐在回廊裏,用力扇着手中的美人扇,這種天氣悶熱的讓人受不了,一晃兩年過去了。
燕绡端着茶水從旁邊經過,只笑道:“羅伊還是這麽怕熱!”
說着走進裏間把茶水遞給宛蓉,她放下筆墨接過喝了兩口。臨這麽久的帖,手也微微有些酸痛。
羅伊也跟着走進來,“咱們來廬陽已經兩年多了,這廬陽雖然好到底熱了些,還是從前江南好,閑來跟着小姐到郊外湖上泛舟,涼風撲過來真是舒服。”
宛蓉放下茶杯,看了眼羅伊,“這麽久了,還不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嗎?”
羅伊心下一驚,方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奴婢失言,請小姐責罰。”
“以後切不可如此!”宛蓉道。
範府是廬陽大家,隸屬範陽郡管轄,在春秋戰國時期便是“名滿海內”的天下名郡之一。範氏世代寄居這裏,繁衍生息,曾與博陵崔氏,太原王氏,視為天下一流儒學世家。歷經朝代變遷,歲月沉淪,現在已經整體衰落,不複從前光陰。但是名聲還在,族人子弟人多,情況自然有些複雜。
羅伊打小跟着她,又是土生土長的江南人,這幾年裏随着宛蓉奔走在各處,心中自然記挂着家鄉。
宛蓉心中微嘆,自己何嘗不懷念過去家中光景。可是從前的日子怕是一去不複返,人要是指望着過去就能過日子,大概什麽事也沒有了。
自從三年前陳懷泫被貶,陳老太太帶着宛蓉去了趙家,奈何趙家容不下,遂辭了趙家又來了廬陽範家。雖說是陳老太太的娘家,終究不似自己家中自由,仰人鼻息,寄人籬下,同在趙家也無甚區別。羅伊這些話倘若被有心人聽去,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事端來。
正思索間,燕绡在一旁喚道:“小姐,大夫人叫人送來一盆蘭花給老太太。”
宛蓉走了出去,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手裏正捧着蘭花,那花開得甚好。“替我向你們夫人道聲謝,讓她惦記着了。”
燕绡已将蘭花接下,小丫頭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羅伊看着正嬌豔的蘭花,“大夫人到底是從江南過來的,待老太太與小姐也好些。”
這府中上下,雖然說是親戚,也是隔了幾代。自家困難寄人籬下,終究是不一樣的,還有人記挂着也是難得。
說起來大夫人詹氏還是母親的遠房親戚,在江南時同他們家也有些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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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大太太那邊派人傳話,說廚房新做了幾道小菜,想請四姑娘和姑太太到屋裏一起用膳”外面的小丫頭道。
“你去回大太太,說祖母身上不大好,就不過去了,我随後就到。” 宛蓉從裏間掀開簾子走出來,搖着手裏的扇子。
當初陳老太太帶着宛蓉一路風塵仆仆來到廬陽時,範家原本也是心驚膽顫,左右閃躲。陳懷泫被貶,他們同樣擔心被連累。
只是礙于骨肉親情,陳老太太畢竟是範家小姑奶奶,哥哥在世時也是百般寵愛的。還有陳懷泫在江南任上時的提攜之恩,便也不好多說什麽。
只辟了一處幹淨院落,供他們祖孫二人居住。廬陽範家又十分重視名聲,也不好公然将陳老太太和宛蓉拒之門外。不過素日也是各人過各人的,并無多少往來,每年多給他們範家些錢財罷了。
那丫頭走後,羅伊撇了撇嘴,“又要聽三小姐磨牙了。”
燕绡笑道:“那你将耳朵堵起來不就行了。”
陳老太太有個嫡親的哥哥,哥哥要比她大上十來歲,自幼在他照料之下,又是妹妹也是閨女般疼愛。許多年前因和陳老太爺投緣,才将小妹嫁予陳老太爺續弦。如今哥哥早逝,膝下也有三個兒子。
大老爺鴻儒學士,曾做過錄軍參事,不過前些年因護運糧草不力,被革職在家頤養天年。膝下一子一女,皆已成家。
二老爺兩京市令,膝下一子三女,範珍範慧是孿生姐妹,還有一女範雲乃是庶出。
三老爺青州刺史,仕途最好,膝下一女一子,名叫範雪,範祁。只可惜三老爺夫婦都是久病纏身,請遍各種名醫調養總不見好,于兩年前雙雙病逝在青州。
範雪範祁姐弟二人,無人依靠主持,府中又以大太太為尊,遂接至廬陽範府教養。
經過垂花門,又穿過抄手游廊,便來到大太太的正房。大太太五十有餘,平日裏也不怎麽管後宅的事,如今範家是她的媳婦詹氏管家。這會屋子裏詹氏并着三房範雪也在,二房太太餘氏也在。
各自問安後,只聽範雪道:“嫂子上午送來的蘭花雪兒很喜歡,多謝嫂子惦記。”
詹氏是性情和善之人,平日裏也愛玩笑,兩手一比劃,“瞧瞧我們雪兒,只是送了一盆蘭花,道了兩次謝。都是一家子骨肉,什麽謝不謝的,妹妹喜歡,就是那蘭花的福氣了。你們也知道我娘家是種花的,前些日子我哥哥去衡州,路過這裏,送了些過來。我見着好看,便給你們都送了去,姑太太那也有的。”
宛蓉見詹氏望過來,“是,祖母也收着了,很喜歡呢,謝謝嫂子記挂着。”
詹氏的娘家是做花坊的,承包了大半個江南的花市。陳老太太最喜歡她家培育出來的花,從前每每有什麽稀奇的花,都會送予陳老太太。
大太太詢道:“姑太太身上好些沒?”
“入夏以來,祖母便一直病着,還在将養中。”
大太太嘆了口氣,“姑太太如今年歲大了,也不易多動,那盆蘭花養養眼,大約精神也會好些。”
“祖母愛花,看見後确實很喜歡。”
詹氏跟着點點頭,“我記得從前你們江南的院子裏也是栽滿了各種鮮花,真是好看。”說起江南,她略微尴尬了下。
自從陳懷泫被貶斥以後,陳府大宅也被封了起來,如今哪還有什麽花。
她随即便話鋒一轉,“珍兒,慧兒也該到了吧。”
說話間,二太太餘氏的一對女兒也到了。兩人雖說容貌是一等一的好,只是性格有些尖酸刻薄。範慧一身鵝黃綢緞落座,早在屋外将幾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朝範雪道:“五妹妹就是這樣,也不知道五妹妹是客氣呢,還是不當自己是這家人呢?一盆花而已,還要謝來謝去的。”
範雪本也是寄人籬下,個中辛酸自己最懂。聽着這話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好,對于二位堂姐的為人早已領教過。
宛蓉見範雪不說話,自己身為外姓人家更不好說話,況且那話裏明明連她也一同捎帶着。
平日裏範珍範慧便不喜歡宛蓉,覺得她一個落難家族子弟,來範家避難,多有不便不說,還有可能連累範家遭受魚池之禍。每每都是輕蔑置之,十分看不上,也不稀罕與她搭上什麽關系,更別提說上幾句話,都覺得有失身份。
如若在此時多嘴說了什麽,不知道又要生出什麽事。先前只是因為元宵節猜燈謎,順嘴多猜了兩個,就被範慧當衆說成是愛賣弄顯擺,場面十分尴尬。還是二公子出來解的圍,當下也只是靜坐在一旁不語。
範雪要比她大上兩歲,定了定神道:“三姐姐說笑了,妹妹姓範,自然是範家之人。雖說都是一家子親人,可我們範家是名門士族,禮儀之家。祖父在世時常教育說,族中子弟雖多切不可失了家族傳承,對外要如此,對內更要如此,妹妹也是謹記祖父的教導。”
大太太坐在榻上,點點頭。“五丫頭說的極是在理,我們這樣的人家自然要懂得些規矩,才不會失了體統。”
衆人見大太太開口說話,也松了口氣,畢竟這範家是大太太當家做主,他們二房和三房早晚都要分出去,如今都只是暫住罷了。範慧心中微嗔,卻也不敢在大太太面前表現出來,于是扭頭與貼身大丫鬟說着話。
她就是看不上範雪那低眉順眼的樣,也無父無母做主,只知道一味地讨好大太太,讓人生厭,還不是自己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範慧哪知道寄人籬下的艱辛,若不學着聰明點,如何在衆人中生存下去。她範慧有爹有娘相互,自是不知道生活舉步維艱的辛酸。
大太太嘆了口氣,範慧這樣的脾氣日後出嫁,如果還是這樣定是要吃虧的。好歹還有一年的時間留在家中,便讓二太太好好教吧。
想二太太若是明白事理,大概姑娘也不會教養成這樣了。
丫鬟領着下人傳膳,大太太拉至範雪在身側坐下,“廚房新做的幾個菜,我吃着甚好,你們也嘗嘗看。”
“看着倒也十分精致。”衆人連忙點頭笑道。
用過膳後,丫頭捧了漱盂過來。衆人漱了口,又洗了洗手,做到一邊歇息喝茶。又聊了會閑話,都知道大太太有午睡的習慣,一一退了出去。
這頓飯,宛蓉也只吃了幾口。不過是來陪襯的,也少有人理會。不過自己也習慣了,有時候做個透明人挺好。
她和範雪互相理解,只不過範雪畢竟還姓範,到底還是這府裏的人。而她只是個寄居的外姓人,看着範雪都這般艱難,更何況她自己的處境。
平日裏也盡量不去前院,不與二房照面,也只有範雪經常會過來,兩人一起說說話,玩鬧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