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初入長安
【一】
一路上走的都是官道,每到一個驿站陳懷泫就打點家眷們休息。畢竟陳老太太年紀大了,雖說精神很好,但是長途跋涉最費體力,少不得多加小心。所以也不着急趕路,一路上走走停停。
這一日宛蓉坐在船頭,看着眼前崇山峻嶺,那層層崖岸懸挂在半空之上,山澗處水流湍急,伴随着叢林深處陣陣禽鳴,聲色婉轉動聽。兩岸的花草也盛開了一地,看過去紅的,紫的都有,卻不知道它們叫什麽名字,正随風擺動,飄飄搖搖。這樣的林中山色她還是頭一次見到,原來這麽美。以前去得最多的就是其他大人家的後宅,再遠一點就是郊外了。雖然也有各式各樣的花朵,但是都沒有眼前這些花特別。
陳懷泫從船艙走過來,“四兒在想什麽呢?”
她回過頭指着遠處的那些花,“女兒在想這花雖然生長在野外,遠不如養在室內的花嬌豔,可是它們看起來卻有一種特別之處,毫不遜色這山水間其他的風景。”
佟氏從身後過來摸摸她的頭笑道:“四兒在思考人生了。”
“什麽是人生?”
陳懷泫呵呵一笑,“就像四兒眼前看到的景象一樣!這花雖然長在山林裏,要遭受風吹雨打,也許遠沒有室內的花嬌豔。但是它們的可貴之處,正是在這山水之間向上生長的意志,于是看起來就有了獨特的美。就像人生雖然不是處處都完美,也正如這花一樣不完美才有可貴之處。”
宛蓉聽得雲裏霧裏,顯然聽不懂父親在說什麽,還是點了點頭。
走完了水路又換上馬車,一連行了數日有餘才到城樓下。
大約是熱鬧了起來,宛蓉聽見外面熙熙攘攘的聲音,那口音和他們江南人說話不太一樣。一時心中好奇長安到底什麽模樣,于是輕輕打起簾子往窗外看了看。
映入眼簾的是高大宏偉的長安城樓,城牆綿延相連,巍然聳立,一縷陽光鋪灑在古青色的檐宇上顯得神秘而安靜。
這裏形形色色的女子們多穿羅裙在身,色彩鮮豔,飄逸曼妙。反觀男子皆以長袍窄袖為主,個個身姿挺拔。
據說長安誠對外是開放的,前來采購的異人不少,還沒到城內便如此熱鬧,也不知道城中是什麽景象。
車馬隊伍又行了半日方才停下,早有一應府中家丁等候在此。
等宛蓉下了馬車時,陳老太太她們已經到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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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宛蓉第一次來長安的家中,一所三進的宅子,還是陳懷泫在長安做官時置下的産業。雖不如江南的大,倒也十分清雅。
琉璃青瓦,緋色庭牆,宛若游龍般輕雲暢意,又如泰山般巍峨,當真是別具一格的宅子。
陳老太太大約是累壞了,直接進了暖閣休息,叮囑他們也不必去請安了,都好生休息一日,明日再做打算。
宛蓉正因為這一路不是馬車就是船舶,又加上是八年以來第一次長途跋涉,颠簸得渾身酸軟,臉色慘白。
佟氏大驚失色,怎麽路上看起來還好好的,現下到家了反而成了這副模樣?連忙遣管家去請大夫。
她躺在雲被裏,整個人昏昏沉沉,模糊中聽見佟氏同大夫的對話。
“小姐可是暈車或者暈船?”大夫一邊把脈一邊詢問道
“這一路上都好好的,沒有看出哪裏不妥,在家中也常常坐船的。”佟氏聲音疲倦,帶着些許擔憂答道。
那大夫斟酌了會,“依老夫的經驗,小姐确實是因為暈車暈船才導致的現狀,加上吐不出來,形成淤堵,才成了現在這樣。每人體格不同,所表現出來的症狀也大不相同。小姐第一次來長安,路途遙遠,況且南北差異大,接下來還有可能發生水土不服,腹瀉嘔吐的症狀。”
“這可如何是好?”佟氏原本就憂慮的心又蒙上了一層塵霧,手裏帕子撰地緊緊的,早知道這樣就不該帶四兒來長安,心裏又悔又着急。
“夫人不必擔憂,我這就開方子,于晚間時分小姐要是能吐出來就沒大礙,好好将養着就是,這些日子吃的東西不可太雜,清淡為主。”那大夫一邊叮囑一邊騰出手來寫方子。
剛落筆,佟氏就急急取來交于管家,吩咐他趕緊去抓藥。又請大夫去給陳老太太瞧了瞧,年紀大的人最該仔細點才是。
大夫開的藥果然靈驗,傍晚那會宛蓉睡得迷迷糊糊,卻感到喉嚨一陣惡心,哇地一下順着床頭吐了好大一片黃水,又是鼻涕又是眼淚,整個人卻突然輕松舒服了不少。
接下來的幾日果真如那郎中所說開始水土不服,吃什麽吐什麽,并且腹瀉不止。
沒幾日,便清減的衣服都要挂不住了。佟氏日日陪伴,寸步不離地守在旁邊。
宛蓉不忍母親傷懷,偶爾想要安慰她下,強忍歡笑。哪知蒼白的臉色吓人,只剩下一排潔白的牙齒可以看了。
佟氏見了更是難過,她見安慰不成,只好一直睡着,都說睡覺是最好的良藥。
約麽過了半個月左右,宛蓉漸漸地不吐了,人也好受些了。能在羅伊和燕绡的攙扶下在花園裏走走,曬曬太陽。
躺得這幾日,渾身酸軟,連着腳底都輕減了許多。
三月的陽光真耀眼啊,晃蕩的湖面波光粼粼,偶爾有微風夾着幾縷香草的味道悄悄拂面,當真是沁人心脾,聞着精神也好了些。
羅伊玩笑說從前有個叫西施的美人,大約患有哮喘,她生病時的樣子可謂世間絕色。為此,還有個叫東施的學着西施病發的樣子,結果引來罵聲一片。
宛蓉坐在水邊的臺階上,雙手托着腮,閉着雙眼享受着春風和煦的溫柔,任由它撓着臉頰。
聽見這話語,忍不住咧嘴一笑,依舊沒有睜開眼睛。
只作糾正道:“那西施是患有心口痛,她絕世容顏上最美的是西施捧心。東施模仿西施招來罵聲的,那是東施效颦。”
燕绡在一旁打着扇子撲哧笑了起來,“還是姑娘學識淵博,羅伊日日跟着姑娘進書房竟不知道西施患得什麽病,可見是辜負了四姑娘的栽培。”
宛蓉輕輕一笑,羅伊雖然識字,于學問上卻不大用心,也不喜讀書。每次看書看不了一時三刻,便着急出去了,所以人雲亦雲只把西施心口痛當成哮喘。經她糾正後,也不以為意,只撇了撇嘴。
給宛蓉搖着扇子打趣道:“管她是什麽痛呢,我只知道我們姑娘這一病好像長大了,現在的模樣可不就是活脫脫的病西施嗎?”
燕绡啐了她一口,“你看你,小姐剛好些就鬧她,要瘋魔了你。”
聽着她倆在身後打打鬧鬧,歡聲笑語,這樣的悠然自在,閑情逸致,好像已經隔了很久不曾有過似的。宛蓉惬意地伸了個懶腰,迎着和煦的春風睜開眼睛。湖畔對岸栽滿了桃樹,父親說這是大姐姐出生時栽下的,意在大姐姐歲歲安康。
正值花開時節,粉色的花朵簇擁在一起,在明豔的驕陽下開得更為絢麗,就着徐徐微風飄飄灑灑落了一地。正當她聚精會神間,一抹紅色身影一閃而過,宛蓉眨了眨眼睛,以為是恍惚了。
再看去時,只見對面站着一個十三四歲左右的少年,穿着紅色窄袖緊身圓領長袍,足蹬一雙黑色長靴,腰間系着一條金線腰帶。看着年紀不大,身材卻是十分挺拔,眉眼間豐神俊逸,灑脫自若,正盯着她瞧。
宛蓉心中正奇怪,未聽母親說過今日家裏有客來訪。這少年是誰?又為何會在她家的後花園?他穿着打扮看起來不像尋常人家的子弟,倒像是誰家的富貴公子。宛蓉心裏思忖着,一時也沒個頭緒。只是這少年一直這樣盯着她看,好生沒有禮貌。宛蓉心中有些惱怒,又不知他的來歷也不敢貿然得罪。于是只得拿着扇子掩住面龐,起身準備往別處走去,避一避。
她心中覺得奇怪,朝羅伊問道“今日家中有貴客來訪嗎?”
羅伊輕描淡寫道“今日府中沒有拜帖。如果有,也可能時臨時到訪的吧。”
宛蓉淡淡“哦”了聲,倒也有可能。她們剛來長安沒幾日,母親就忙得腳不沾地,常常有兩三婦人過來拜訪,母親一面要待客,一面還要照顧她,忙碌地連飯也顧不上吃。
羅伊搖着扇子,“小姐好好休息就成,不必為這些事挂心。”
她點點頭。心裏卻在想着剛才那紅衣少年是誰?
房嬷嬷不知從哪裏匆匆趕來叫她去前廳,說是有貴客到訪。尚書夫人和她的小兒子劉紹過來了。宛蓉微微一怔,想到什麽,又不大确定,只得跟着嬷嬷走。
剛一進門便見大廳中央已經圍滿了人,房嬷嬷笑呵呵地将她推至宛儀身邊,這才看清衆人簇擁之下坐着一位貴婦人。四十來歲的模樣,保養得當,穿着低調而奢華,寶藍色的廣袖羅裙,黑色金線滾邊腰帶,外罩一件暗綠色的青絲薄披,梳着高高的雲髻,墜着一只鎏金穿花步搖,并有五彩珠玉垂下,微微颔首間,下垂的珠玉也随之一搖一晃,顯得十分秀麗華貴。這位雍容端莊的婦人正是劉尚書的夫人,薛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