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龍[西幻]

第91章

那把生鏽的劍送到亞特蘭斯面前,他低頭注視着那把劍，鏽跡斑斑,內裏的光華全都被遮掩住了。

亞特蘭斯問：“為什麽還給我？”

薩米爾說：“這本來就是你的東西呀，雖然我也是花錢買的。”

亞特蘭斯心想，你之前不是很喜歡嗎，即使喜歡，也說還回去就還回去嗎？

薩米爾惋惜地說：“這把劍我用過幾次，它就生鏽了，本來其實還不是這樣的。”

亞特蘭斯心裏一動，接過了生鏽的劍，他斜抱着劍,傾身從生命之泉中捧起泉水,然後澆在劍身上。

薩米爾專注地盯着他的動作看，好奇地問：“這樣能洗掉鏽跡嗎？”

亞特蘭斯點頭應了一聲，他的指腹沾着水跡,貼在劍身上時,那些鏽跡便自動脫落。随着他修長的手指滑落,劍身露出知道淺藍色的寒光，就像雪地寒潭所倒映的藍天一樣。

薩米爾眼前一亮，也彎下腰,捧起一抔泉水，滴落在劍上。

因為這個姿勢,他離亞特蘭斯很近，亞特蘭斯微微揚起下巴，垂下眼看着他。薩米爾很專注地看着暗紅的鏽跡被洗去，慢慢露出銀色的劍身。

亞特蘭斯的目光從他的頭頂順着銀發落在耳朵上，他記得薩米爾以前尖耳朵的樣子,怎麽說呢，他覺得非常可愛。不過精靈族的耳朵一般都比較敏感，他有一次伸手摸薩米爾的耳朵尖，薩米爾只是疑惑地看着他，并沒有反應。

因為本來就不是精靈……

薩米爾只洗了兩下，就退回去，問：“這把劍叫什麽名字？”

亞特蘭斯懷裏一空，他的目光随着薩米爾轉動，說：“沒有名字，這其實是一把普通的劍而已。”

“普通的劍？”

亞特蘭斯說：“是很久以前矮人族族長給我的，大概因為我一直在用，慢慢地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如果亞特蘭斯說很久以前，那就真的是很久以前了。

薩米爾說：“難怪我看它的制式偏向于一千多年前的風格，可惜了，現在鏽成這個樣子……”

“沒事。”亞特蘭斯說：“一般的劍經過這麽長的時間也會生鏽，它只是因為在精靈島所以才一直保持原來的狀态，後來我也沒用過，把它放在聽月洞外面了。”

薩米爾道：“沒想到居然會被冒險者偷走。”

亞特蘭斯淡淡道：“精靈族剛開放的時候，戒備并不嚴密，發生這種事也是有可能的。即使現在，也有很多別有用心之人妄圖闖入內島，這種事無法避免，只能盡量加強防守。”

薩米爾握緊拳頭：“還有讓他們好好知道冒犯精靈族的下場！”

亞特蘭斯看着他，笑了笑。

“現在情況已經好多了，畢竟我們也有了經驗。”

他的笑容淺淡溫和，薩米爾微微一愣，随後覺得自己耳朵好像熱起來了。亞特蘭斯的目光落在他的耳朵上，不由自士地伸出手想碰一下，薩米爾飛快地後退一步，站了起來，手指撩過長發，銀發便垂落下來，遮住了耳朵。

“抱歉……”亞特蘭斯收回手，說：“一時忘了。”

忘了什麽？

薩米爾眨了眨眼。

他想起來一件事。

正如維安所說，愛情的開始往往非常膚淺，他最開始被樹下沉睡的精靈所吸引，就是因為他的臉。

當然，僅僅靠臉，也不足以讓薩米爾在這裏留将近一百年。

維安前面那句話也沒錯，雖然開始是膚淺的，但結局總是刻骨銘心，比開始更令人印象深刻。

精靈始祖對薩米爾始終都有着吸引力。

和那些獸人或者羽人，聖子或者海妖不一樣，那種吸引力從來沒有消失過。

然而真的只是因為外貌嗎？

薩米爾心想，他大概渴望的就是精靈始祖這樣的存在，但亞特蘭斯又太強了，同樣讓他難以接受。

還是蘭洛好……

薩米爾心裏啧了一聲，他并不想總把蘭洛和亞特蘭斯比較，讓他感覺自己跟個爛俗的渣男似的。但大概是因為身處精靈島的原因，蘭洛和亞特蘭斯又有一些像又不像的特點。

反正不能這樣下去。

薩米爾打起精神，問：“會議結束了嗎？”

亞特蘭斯知道他問的是之前的會議，點了點頭，随後又猛地反應過來，薩米爾之所以會這樣問他，八成是想問蘭洛！

果然薩米爾接着就問：“那你有看到蘭洛嗎？”

亞特蘭斯：“……”

果然，他現在對薩米爾實在太了解了，幾乎對方只是一個眼神或者動作，他都能猜到是什麽意思。

但猜到這種事，也沒有讓亞特蘭斯感到快樂。

他的手指敲了敲劍，思索片刻後，擡起頭說：“會議結束後他就走了，不知道去哪裏了，沒看到。”

亞特蘭斯覺得自己有病，現在的情況是，蘭洛和亞特蘭斯這兩個身份在互相拆對方的臺。

薩米爾有些疑惑，但沒有繼續問。

亞特蘭斯為了避免露餡，指着他剛才離開後露出的魔法術式，問：“這是什麽？”

薩米爾低頭看了一眼，說：“是一個生物系魔法，對了，你們嘗試過和精靈母樹溝通嗎？”

亞特蘭斯陷入沉思中。

薩米爾心裏很想試試這個方法，一沖動，便問道：“我想去看看精靈母樹的情況，不過這種情況下，我一個外族去母樹那邊是不是不太方便？”

“方便的。”亞特蘭斯站起來，說：“我帶你去精靈母樹那邊。”

亞特蘭斯将劍收起來，帶着薩米爾往內島深處走。薩米爾跟在他後面，看着他的背影，寬肩窄腰，金色長發流淌而下，在幽深的樹林中留下輕盈沉寂的背影，簡直是只有在維安的幻想傳奇故事中才會出現的場景。

亞特蘭斯符合外界對精靈族的一切幻想，高傲，優雅，強大，美麗的古老種族。但他比一般的精靈更美麗，更強大，更高傲，更冰冷。

薩米爾不知不覺入了神，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他輕呼一聲，被一雙冰冷的手扶住了。

“這裏有很多藤蔓。”亞特蘭斯扶住他，說。

薩米爾擡起頭，兩人身體接觸的地方感覺十分鮮明。

“因為是禁地，就連精靈都很少過來，所以要小心一點。”

薩米爾微微後仰，躲開了和他的身體接觸，露出抱歉的神色：“我剛才走了下神。”

亞特蘭斯垂下眼：“你跟緊我。”

“好的。”

越往裏走，周圍的樹木就越是粗壯高大，繁茂的枝葉和頂冠幾乎遮天蔽日，明明是白天，周圍卻已經變得很暗了。一些藤蔓開始活動，周圍的樹木如同蘇醒了意識一樣注視着他們，薩米爾上前幾步，緊緊跟在亞特蘭斯身後。

那些樹木的注視讓薩米爾有些不适，他當初在精靈島待着的時候從來沒見過精靈母樹，他自己沒提，精靈始祖也就沒帶他去過。

薩米爾下意識朝亞特蘭斯伸出手，但在快碰到他的時候，稍微一猶豫，還是準備收回來——然而，他的手被亞特蘭斯握住了，亞特蘭斯并沒有回頭，輕聲說：“很快就到了。”

掌心接觸的地方，那種觸感好像從手掌蔓延到心髒，薩米爾聽見自己心髒砰咚砰咚劇烈跳動的聲音。

再往前走，兩邊的樹木又逐漸變得稀疏，腳下的路也開闊起來，薩米爾看到一縷陽光從樹葉縫隙中灑落下來，落在亞特蘭斯的背上。薩米爾還沒有回過神，就聽到亞特蘭斯說：“到了。”

他停下腳步，往旁邊讓了讓，将前面的景象呈現在薩米爾眼中。

精靈母樹周圍再沒有一顆大樹，而是一片空闊的地帶。精靈母樹本身極高，樹幹粗壯，合十人聯手才能抱住。陽光灑落在精靈母樹上，為每一片綠葉的邊緣染上金黃色的光暈，莊嚴而美麗。精靈母樹散發着一種古老而靜谧的氣息，蓬勃的生命力在其中顯露無疑，深深地震撼着薩米爾的心。

樹上垂墜着一種圓形的大果子，有的尾端甚至微微發黃，薩米爾擡頭數了一下，大概有上百來個，他擡手遮住陽光，問：“那是什麽？”

“精靈幼崽。”亞特蘭斯說：“這一批早就應該成熟才對，但因為精靈母樹生病，所以遲遲無法出生。”

他語氣沉重，薩米爾也為他擔憂。亞特蘭斯帶着他走到精靈母樹下，薩米爾伸手放在粗壯的樹幹上，那些粗粝的表皮刻畫着時間的流逝，如同一個母親的皺紋。

薩米爾心裏微微一沉，一種生命和時間的沉重感壓在他心上，他偏頭問：“我可以對精靈母樹使用魔法嗎？”

亞特蘭斯：“那個魔法術式？”

薩米爾：“是。”

亞特蘭斯：“可以，不過不用勉強，精靈母樹的意識好像被封閉了，我們嘗試過，但無法和她溝通。”

薩米爾嗯了一聲，随後掏出法杖，畫了個标準的【初級生命融合】魔法術式，随後将意識緩緩沉入精靈母樹之中。

無盡的黑暗。

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薩米爾嘗試在黑暗之中尋找出路，他走了很久，無論朝哪個方向，都沒有任何變化，仿佛這黑暗無窮無盡，永遠沒有盡頭一樣。

但薩米爾下意識知道，并不是這樣的。

他在學習初級生命融合之後，除了靈思草，也曾經融合過其他很多的植物。越是比較簡單，壽命較短的植物，對方的意識海就越是淺薄通透，容易滲透。

而精靈母樹的意識海，實在是太廣闊了。

她經歷了多少時間，而在這時間流逝中，又經歷了多少事。

薩米爾仍然在朝着一個方向堅持不懈地走下去，周圍的黑暗包裹着他，讓他也變得昏昏沉沉，就連意識也沉重了不少。

他身處黑暗之中，忽然感到難過。

這麽大的一片意識海，為什麽只有黑暗呢。

而且，雖然被黑暗所籠罩，但周圍并沒有任何攻擊的情緒産生，仿佛一片大海容納一條小魚闖入，溫柔地用冰冷的海水擁抱了他。

一種無言的感情流淌在他和精靈母樹之間，薩米爾忽然感到了一陣推力，他微微一怔，随後便被精靈母樹從意識海中輕輕推了出來。

……

薩米爾緩緩睜開眼睛，他的手還貼在精靈母樹的樹皮上，那一塊已經因為他長時間的觸碰而有了溫度。

薩米爾眨了眨眼，覺得眼睛幹涉無比。

一只手伸過來，輕輕抹掉了他眼角的淚。

薩米爾心想：我哭了？

他還沒從這件事中反應過來，就看到亞特蘭斯收回了手，垂眼看着他。

“你看到了什麽？”亞特蘭斯問。

“一片黑暗，和永恒的寧靜。”

亞特蘭斯沉默下來，薩米爾粗略地抹掉了自己眼角的淚，淚水粘在臉上，讓他有點難受。

但他成功感應到了精靈母樹的情緒。

亞特蘭斯見他把自己的臉都抹成一片紅色，擡手制止了他，指腹按在他的眼角和臉頰上，一股冰涼的氣息一閃而過，薩米爾感覺自己臉上的異樣感已經消失。他不合時宜地想起今天亞特蘭斯泉水洗劍的畫面，詭異地覺得和現在的場景很像。

他莫名地笑了一下，然後說：“精靈母樹把我推出來了。”

亞特蘭斯微微一怔，雖然也明白過來。

哪怕是拒絕，那也是一種交流，比精靈母樹對所有精靈族都封閉感知要好得多。

薩米爾高興地說：“我等會去碼頭看看有沒有這個魔法相關的信息，畢竟我只掌握了初級生命融合。你放心，現在有方向了，進展很快的。”

他眼睛亮晶晶的，是在真心實意為精靈母樹考慮。亞特蘭斯心裏微微一動，他上前一步，問：“薩米爾，你為什麽要幫我們解決精靈母樹的問題？”

薩米爾啊了一聲：“這個也需要理由嗎？”

而且，就算最開始只是那麽想了一下，他現在和精靈母樹融合過一次之後，就産生了一種更深切的感情聯系。

他已經切身體會到了那種被黑暗籠罩的感覺，而當他在黑暗中行走，讓他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在母親身邊的時候。

亞特蘭斯說：“畢竟，以前的精靈族對你并不好。”

薩米爾沒想到他會說這種話，完全不像是精靈始祖會意識到的問題，薩米爾說：“并不是不好，只是對一個普通外族的态度而已，我真的不在意。”

亞特蘭斯張了張口，沒有說出話來。

薩米爾笑了一下：“而且，我從始至終，在意的只有你。”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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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米爾A上去了！

亞特蘭斯遭受暴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