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知道。」女子堅定地又踏出一步,張臂擋在紀裴前方,看着自己的丈夫。
五年!
整整五年的結褵相對,本以為妻子的冰冷是個性如此,可即使如此,他依然希望能用體貼與包容貼近他要執手偕老的女子。
五年!
兩個不相識的人成了夫妻,本就需要時間來相處、來磨合,他花了五年的時間去照顧她、關懷她、體貼她。尤其棠兒出世後,妻子性子雖冷,卻感覺得出她心中的冰消融了許多。他曾想,即使她不喜歡自己,但疼愛着他們的孩兒,那麽是不是只要再過幾年,妻子也能漸漸地接受他這個「孩子的爹」?
五年!
以為自己一點點走進了,走進了妻子冰冷的心。卻在此刻,發現自己荒謬得可笑。五年,他根本沒有貼近她半步,她的心、她的情,早已無悔地掏付給了紀裴。
明知包容罪犯的下場是與之同罪,卻依舊堅定地護着她背後的男人,挖心掏肺地向着那個男人。
「包容罪犯,與之同罪。」
「我知道。」
顧逢霖痛徹心扉,揪着衣襟痛聲咆哮:「你知道?你知道這樣的結果卻依然要護着他?為什麽?」
「因為我愛他。」
第一次失态,換來更傷人的回答。
這毫無理智的決定全都是因為她愛那個男人?那麽他呢?他這個結褵五載的丈夫,他這個丈夫被置于何處?棠兒呢?他們可愛的孩子又被置于何處?
「那我呢?棠兒呢?身為一個妻子、一個母親,卻寧可抛夫棄子,你這樣對嗎?」
面對丈夫越來越嚴厲的斥責,女子回首,微揚淺笑,深情看着紀裴。「若不是你,我已是他的妻子。父親欣賞你的為人、你的家世,無論我如何哭求,都執意要我嫁給你。五年來,我做了一個妻子該做的,持家、生子,從前為了家族為了自己的丈夫而活;現在,我只想為自己而活,第一次……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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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的話重重擊在顧逢霖胸口——
「從未……為自己而活……是嗎?」
呓語似低喃着妻子的話,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是何等悲哀?何等孤獨?
守着家門、守着媒妁而婚的丈夫、守着能延續夫家香火的兒子,這不就是身為女人的宿命?
妻子的話,說得很輕、很淡。卻讓顧逢霖聽入耳裏,覺得仿如負傷之獸哀痛咆哮。原來,她的冷淡、她的無視,并非自己做得不夠、做得不好。
而是她從未、從未愛過身為丈夫的他,甚至,她從未如刻下這般愛過她自己。一直以來,只是接受,接受父母之命、接受自己成為她必須終身伺候的那片天、接受世道給予女子該卑微依從的命。
營救紀裴,是她此生中唯一一次的反抗,抗命、抗天、抗這讓她無法幸福的世道。
「只要夫君肯毀了紀裴伏案的卷宗,放他一馬,我會讓他自請歸鄉再無官職。至于您想怎麽對我,要以通奸罪婦辦我或是要我的命,我都願意接受。」
「棠兒……你都不想想咱們的兒子嗎?」顧逢霖滿面沉痛,只求母子親情能喚回妻子。
女子面上亦是一痛,扭絞精致的樣貌,撇過臉揪着胸口,逼自己吞回眶中幾欲滿溢的淚水,道:「棠兒他,還有你。」
「爹爹救我——」
本來乖乖待在外頭的孩子竟從對面的屋頂上發出刺耳尖銳的呼救,顧逢霖一聽是親兒的聲音,哪裏還管得上屋裏面還未解決的問題,拔腿奔至屋外,擡頭便見一人黑衣黑褲,還用黑布蒙去了半張臉,抱着號哭不已的顧棠站在屋頂。
「你是誰?快把我兒放下。」
「你就是顧逢霖?」黑衣人語氣森冷地開口。
「沒錯。」
唯一露出的雙眸直視着下方的顧逢霖,眼神銳利猶如開鋒的劍,「主子要我來問顧大人您一個問題。」
「說!」顧逢霖雖是名門之後文人出身,武藝卻是自幼練起,即便論不上什麽高手宗師,卻也不是能讓人小觑的角色。
掌心蓄積的內力等待着黑衣人露出破綻的瞬間,只消有那麽瞬間,他就有把握擊倒此人奪回親兒。
黑衣人見顧逢霖面露敵意,眼眸中反倒含了幾絲輕蔑的笑。「那人說了,就算是顧夫人來求,怕也拗不回您辦案的決意,這舍私效忠之事顧大人您可說是當官的楷模。」
「夠了沒,你究竟想說什麽?」
「啊……爹爹救我……爹爹救我……」
黑衣人抓着顧棠的後腰将他高舉過頭,吓得顧棠再不敢掙動,只能張口向爹爹求救。
「棠兒別怕,乖,別亂動,爹爹馬上就去救你。」
愛兒哭喊的聲音像把剮着心頭肉的刀,每一刀都剮在最痛心的地方。
「在我問您那個問題之前,得勞煩顧大人回答一個問題,顧夫人和紀裴,您打算如何處置?」
顧逢霖從方才聽得此人之言後便在心底暗忖,顯然屋裏發生的一切都被其了若指掌。曾聞內功深厚者得憑耳力聽見百尺外動靜,倘若果真如此,那麽眼前的這個人武藝比自己高出許多。
又或者妻子迢迢而來本就是他人設計好的圈套,等着他一步步踏進。那麽,設計這圈套的人又是誰?不是黑衣人,應是另有其人——
「主子要我來問顧大人您一個問題。」
那個「主子」,究竟是誰?誰想對他不利?究竟是何人如此恨他?是誰?究竟是誰?
顧逢霖腦中迅速流轉過每一個可能的敵人,可笑地發現官場多年,原來早立下許多一時間也記不起名字的仇敵。恨他的人,太多了……
肅清貪官污吏是他的責任,那一個個因為他的上奏被逐出朝廷、甚至流放處死的人,多的連他也算不清。未想過,忠于君利于民的事,卻也同時将自己推上了風頭浪、推上了被這些人憎惡痛恨的箭靶。
妻子的私情、親兒的性命……難道要用這些來折抵,折抵犯了罪孽理該受罰之人的恨嗎?
「顧大人,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是不想要小公子的命了嗎?」
顧逢霖幾乎咬碎一口白牙,眦目欲裂地瞪向黑衣人,一字一頓道:「按、律、處、置。」
紀裴身為地方官吏,卻只知貪取壓榨百姓,這種人死一萬次也不足抵償他的罪過。妻子循私包庇,雖心疼她的無奈、痛心她的無情,可對于她的抉擇卻無分毫鄙夷,甚至是……羨慕……
羨慕她有一個讓她寧舍名譽也要相救的情人,有一段讓她願意不顧世人目光也要維護的情人。
真的,很羨慕。
「好個不縱私情的顧大人,主子吩咐了要再問您一個問題,顧大人您請上來。」黑衣人手一擺,示意顧逢霖上房頂。
此舉讓顧逢霖暗自一凜,此人俨然清楚他功力的深淺,可他顯少于人前展露武藝,知曉他會武的除了長年追随查案的密探外,就只有家人與摯友。
難道,黑衣人口中的「主子」會是這些人中的一個?
顧逢霖縱身躍上屋頂,懷疑親近之人的感覺讓他胸口郁悶,此人既知他功夫深淺又敢讓他上來,自是有十足的把握确定自己無法從其手中奪回顧棠。
黑衣人睥睨看向顧逢霖,提手指向南方某處,「顧大人請看,知道是哪嗎?」
顧逢霖依其所指朝南方看去,方一定眼便回頭怒視黑衣人,厲聲呵斥:「你究竟想幹什麽?」
南方某處烈焰沖天,站在屋頂高處雖聽不見遠方的聲音,卻依稀看得見如蟻群般竄動奔走的人群。
初春,寒風料峭,伏垣江驟發大水,水禍蔓延十餘州縣。
他不會忘記,此行為何而來。
更不會不知,大水漫延十餘州縣下沒了家沒了土地可活的難民們被他安置在哪裏——此縣南方的廢村。
「你——」
顧逢霖恨不得一掌打死黑衣人,為了報複他竟做出放火焚村這等殘忍手段,這種人,死不足惜。
捏着顧棠後頸将人提在半空,黑衣人振臂揚袖,露出藏于袖內的細長鋼針,針尖抵在顧棠左肩胛骨下緣,一寸寸插入體內。
「啊——」顧棠瞠大雙眼,張口大喊。
鋼針穿出前胸,鮮血沿着破口染紅了顧棠的衣裳,淚水被痛楚逼出眼眶,撲簌簌地沿着男孩的小臉蛋滾落。
「爹……棠兒痛……好痛……」
顧逢霖恨不得那鋼針紮的是自己的身體,棠兒是他的寶、他心頭的肉,連用板子打手都未曾有過,豈受得了這般穿胸之痛。
「我要殺了你。」
顧逢霖只覺有一叢火在胸口焚燃,以前無論面對多麽窮兇惡極的人,無論有多麽憤怒他們的作為,都不只一次告誡自己,一切需以刑律論處。可現在,他只想殺了傷害愛兒的兇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