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嫌疑人2
“咳——”坐在我身邊那個人忍不住笑出聲來,笑到一半覺得不妥,換成一聲咳嗽加以掩飾。我微微皺了皺眉。
“你與被害人白啓紋是什麽關系?”定了定神,我繼續開口,不出意外,照例沒有得到回答。我又接着問了一串問題,“你家住在哪裏”、“與白啓紋有沒有發生過矛盾”、“案發當天你在幹什麽”等等,每個問題都間隔半分鐘左右給他回答。但我已經不期待答案,只是在通過這些問題,讓自己冷靜下來。
問這些問題的時候,我始終緊盯着他的眼睛。他保持着看向我的樣子,絲毫不為所動。公安幾個月都沒問出一句話來,我當然不至于天真到以為我一出現他就能開竅,這樣的結果也在意料之中。常規的問題差不多問完之後,我往椅背上一靠,翹起二郎腿,擺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姿勢。對付這種人,總不能先輸在氣勢上。
“看來你是鐵了心什麽都不說了。胡适先生教導我們遇事大膽假設小心求證,這樣吧,我來說說我知道的,你聽聽看能不能想起點什麽來,好麽?”我其實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自己的想法,如果他有意隐瞞,只要無視到底即可。但我以知道真相的語氣說出這些事,無論我說的對不對,一般人總會在聽到時有些下意識的反應,這些反應如果能被我抓住,很可能為進一步的調查指明方向。
我賭的,就是他的反應。
“那麽,我開始了。”我略壓低聲音,營造出一種緊張的氛圍,“首先,你并不是兇手。兇手是一個女人。你們關系很好。我不妨更大膽推測一下,你們是男女朋友關系。她來到你家,由于某些我現在不想說的原因,與你的父親發生了激烈的争執,情急之下殺死了你的父親。你為了掩飾她的罪行,擦掉了兇器上的痕跡,把現場僞造成你殺了人的樣子。”
這段話我說地非常慢,期間沒有放過他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然而說到最後卻覺得一桶涼水迎頭澆下來,他的全部動作就是——沒有動作。
他如字面意義,沒有對我的話作出一丁點反應——無論是我說錯了可能引起的不屑,還是說對了可能引起的慌張——什麽都沒有。從頭到尾他只是淡漠地看着我,那樣子讓我覺得,他要不是聾子,就是完全聽不懂我說的普通話。
這已經不是開不開口招不招供的問題了,一個人到底要有多強的神經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到這種程度?
我必須承認我非常沮喪,但我盡量沒表現出來。在腦子裏又過了一遍剛剛說的話,還是覺得邏輯上天衣無縫,這應該是最合理的解釋,就算沒有都命中也至少不會全不沾邊,可他怎麽會是這種反應?
這時我身邊那個警察輕聲打起鼾來,我才發現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睡着了。
按說這是極好的機會,這次訊問肯定沒有監聽,如今第三個人睡死過去,等于現在說了什麽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我相當着急,只能順着剛才的話繼續:“你真願意為她頂罪?你才多大,判了刑這輩子就完了啊!”
出乎意料的是,這回他倒略有些動容,輕聲嘆了口氣,緩緩說道:“怎麽會是你這個樣子……”
我愣住了。沒想到他終于開口,竟是這樣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什麽怎麽會是我這個樣子?
他原本挺直脊背坐在椅子的前半部分,此時也學我慵懶地向後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這件事和你沒有任何關系,我勸你不要再插手。知道得更多會對你非常危險,我還能全身而退,你的話,恐怕很難。”
我花了足足一分鐘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這是警告?他在說他背後有一個巨大的犯罪集團能保護他周全,而我繼續查下去,很可能會遭到這個犯罪集團滅口?
太扯了吧,孩子你在演電視劇嗎?
我還想再問些什麽。那時他微微笑了一下,擡起右手打了個響指。
那個響指很輕,絕對不比我們說話的聲音大,但在我身邊睡得正熟的家夥竟然猛地驚醒過來,“……啊,問完了?我早說過他什麽都不會說的,你偏不信邪,你這種實習生就是得多碰幾次釘子挫挫你的銳氣……”說着就迷迷糊糊地到門外叫押解的警察進來,給孩子帶上手铐要帶他走。我愣愣地看着他們出去,孩子又恢複了一貫淡漠的表情,30度角低垂着視線,沒再看我。
“你無非也就是怕冤枉了這小子,他是未成年人又判不了死刑,我看他一直不開口,精神說不定有問題,你要不甘心給他做個精神病鑒定還更靠譜。你自己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那個警察打了個哈欠,也轉身走了。
我在訊問室裏呆坐了兩分鐘,才收拾東西離開。
出了看守所大門,我沒有坐車,一個人在大街上很慢很慢地走着。下午天氣很熱,知了拼命地叫,我只覺得心裏無比煩躁。本以為見了嫌疑人多少能讓案情清楚一些,這一番折騰下來,我腦子裏卻更加一團漿糊。
去你媽的精神病鑒定,這小鬼要是精神病我把你們訊問室的桌子順一頭吃下去!
我揉了揉疼得要死的太陽穴,找了棵蔭涼足的大樹,在樹底下的馬路牙子上坐下來,點上一根煙,狠狠吸了一口,仔細回想我跟他的對話。
我說了很多,其實都無關緊要。他只說了兩句,第一句是“怎麽會是你這個樣子”,第二句是一句警告,讓我不要繼續查下去。兩句話在這種場合下出現,都顯得很暧昧。
第一句話顯然不是對我說的,只是他自己的感嘆。“怎麽會是你這個樣子”,說明他對與我有關的某件事有自己的心理預設,而我的表現與這一預設不符。
那件事是什麽?我可以有幾種推測。
最容易想到的就是,他在說檢察官這個身份——他覺得我不像個檢察官。檢察官應該是什麽樣子?我雖然是實習生,好歹觀摩過幾次提審,這回的所作所為都沒有出格之處。如果說他此前沒見過檢察官,而我的言行太糟糕折辱了他心中檢察官的神聖形象,也沒有道理,看提押證上記載明明已經提審過兩次,他至少見過4個檢察官了。
也有可能是他對我刨根問底的态度感到驚訝。我的前一句話是“判了刑這輩子就完了”,姑且認為之前這幾個月從沒有人像我這樣對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而這次我竟然願意為他一輩子着想,終于打動了他。可是他在聽我那一大段猜測時能像個聾子一樣毫不動容,“判了刑這輩子就完了”這句話真有那麽大力量,讓他開口發一句不必要的感慨麽?
還有一種可能,我感情上不太想承認。那就是,他不滿的是我這個人本身——他覺得我的表現不像我。這種情況的前提是,他知道我是誰,聽說過我的某些事,對我的性格和行事作風有自己的想象。如今見到了真人,才會覺得與他的想象相去甚遠。
我又狠狠抽了一口,把積了挺長的煙灰彈掉。
邏輯上講這是說得通的。問題在于,我從小到大一直是埋人堆裏找不到的類型。各方面都中等,成績不好也沒有過分差,不讨老師喜歡也不調皮搗蛋,無論從好的意義上還是不好的意義上都從來沒做過能出名的事。畢業兩年回高中看老師,老師都想不起我是誰。他一個從沒見過我的人怎麽會知道毫無存在感的我?
我猛地想起他最初看到我時那個眼神,那種驚訝仔細想來,倒像是不僅認識我,而且覺得,我不應該出現在他面前。
大熱天的,這種想法讓我生生打了個哆嗦。我把煙屁股扔到地上,使勁踩了兩腳。
不對,不對,這不可能。我絕對不認識他,他也絕對不認識我。還是第二種推測靠譜一點。
他的第二句話,警告我不要再插手這件事,知道得更多會很危險。我當時以為這是在說他背後有一個犯罪團夥會殺我滅口,現在回頭看,并不是這麽回事。他說他有辦法全身而退,而我卻很難,這分明是把我當作與他立場相同的人,在向我提出忠告。
我在此事中的立場是什麽?檢察官?正義使者?福爾摩斯?總之是與兇手相對的。所以,他與我立場相同,等于承認他不是兇手。他可能甚至和我一樣,是一個想查明真相的人,只是他先我一步,知道的比我更多。
要說他不是兇手,他卻已經半個身子都在監獄裏了。難道他是卧底?不是有部電影裏演過,一個卧底為了取得黑幫的信任,專門把自己弄到號子裏蹲了幾年。可為了取得黑幫的信任捅死自己老爸,這卧底也未免太大手筆。何況他今年才15歲,警察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培養他當卧底的?10歲?
而且他還說過,自己有把握全身而退。如果這件事是為打入黑幫內部做準備,現在說這句話為時太早。
此外,還有一個問題——
他在說這兩句話的時候,看着我們的那個警察睡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跟爹媽通電話讨論前途問題搞得神煩……果然今天不出意外就卡文了TuT
一整天也沒寫出來幾個字T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