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曾經
回憶的确疼痛,撕着皮肉扯斷骨頭,還要按着腦袋讓你接受。
方沉忘記的那些,聶時全部都記得。
初中重逢後聶時和方沉的關系不算特別好,彼此都有玩得好的朋友,兩個人又不在一個班,頂多是碰到了打聲招呼,每次還是方沉主動。
只是看到方沉挨揍,聶時會忍不住去拉一把。也沒有為什麽,僅是覺得他們之間還是有一丁點相似的地方。
初中打架不單單是那幫混混挑事,方沉這張嘴也沒少惹禍。那群混混一個個人高馬大,方沉在裏面最矮跳得最歡,還要大聲嚷嚷。聶時拉過幾次架,方沉說話有點不帶腦子,只知道一味的用拳頭解決問題,聶時給他出主意,他轉頭就忘接着被打得滿身是傷。
都是男孩子沒有誰欠誰的,他不會每次都幫方沉打架,所以到了後來他就不再管方沉了。
事實上他們也沒有相似的地方,方沉直來直往,聶時把什麽事都藏在心裏。他們兩個人本來就不應該湊在一塊。
後來聶時拽着方沉後領問他:“一定要這麽打才高興嗎?”
方沉回應:“其實這樣也好,爽快,我最怕背後搞小動作的。”說着還努努嘴,“有點讨厭。”
聶時知道方沉故意是這麽說,抛下句“我知道了”就松手走了。
他們看不慣彼此的行事作風,之後見面盡可能避着對方。
而聶時之所以會管方沉,還是因為小時候方沉的那句“對不起”。那是他第一次聽到別人跟他道歉。
他是從別家孤兒院轉到方沉他們那裏去的——因為有人檢舉那家孤兒院虐待兒童。
聶時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能插嘴,讨不到好還要被打,所以他習慣被誤會也不解釋。大人們認定的事,小孩子說什麽都是錯,會被打的,他讨厭嘴巴裏有血腥味,吃糖都會疼。
只是有些事情不會就這麽結了,欺負他的他都會一點點讨回來。這是他在那家孤兒院裏學會的。
有小孩成天扔方沉文具,方沉腦袋缺弦似的就知道當面質問,聶時則把那人的文具全灑進池塘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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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那小孩認定是方沉幹的,方沉一臉懵,聶時就站在他身後冷靜問:“你有證據嗎?”堵的小孩無言。
沒人知道是他做的,連方沉也不知道。
他獨自一人腐爛。
有時候聶時也想把方沉拖進來,最後還是收手了。他和方沉不是一類人,趁早遠離對彼此都好。
初二快結束時聶時的養母突然有了身孕,據說還是個兒子,班上有個喜歡找聶時麻煩的男生開玩笑說:“哎聶時你媽不要你啦?”
他們什麽都不知道,只知道用言語去傷害別人。
為了和家裏搞好關系,聶時一直小心翼翼保持着好成績。他喜歡籃球卻很少打,喜歡吉他卻沒有學。看到操場上到處亂竄的方沉生氣,路過教室看到打瞌睡的方沉還是生氣,更加生氣無時無刻不在觀察方沉的自己。如此陰暗一個人,他自己都唾棄。
那男生看不慣聶時拽,說話冷淡還有女生追捧老師誇贊,不止一次拿聶時的身世說事。
怒氣積攢到一個爆發點,聶時把人摁在地上,眼神發沉,那一刻他是真的想要殺了他。
方沉不知從哪裏竄出來的,直接撲過來,把他撲到講臺邊上蓋住他的眼睛。聶時感覺方沉在抖,沒心沒肺慣了的少年居然會害怕,他好奇有什麽可怕,方沉明明連比他高一頭的混混都敢惹。
方沉顫抖着手,手心都是汗,蹭了聶時一眼睛。手掌離開時聶時還有點不适應,方沉是真的在害怕,因為他的眼神。
方沉撲那一下把自己摔夠嗆,手肘被蹭破皮了,傻傻坐在地板上,突然就哭了。
之後這件事大家漸漸都忘了,卻還是記得方沉那驚天一哭。平時調皮搗蛋長相又好看的男孩子哭起來真的會讓人心疼。
男生被扶起來還不停嘴,不斷罵罵咧咧。
聶時當時滿腦子都是他哭什麽,連男生的話都沒聽見。
方沉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只是看到聶時的眼神,他又慌又害怕,随之而來的就是委屈。
他們憑什麽把聶時逼成這樣。
他知道聶時有多努力,為了得到年級第一挑燈夜讀,圖書館熄燈才會回寝室,為了讨叔叔阿姨歡心開家長都要強迫自己笑,方沉看在眼裏。他們好像逃脫不了對方,即使關系鬧僵了,還是會不由自主觀察對方,好像在看另外一個自己。
方沉放下手沖不斷罵咧的男生惡狠狠道:“你給我閉嘴!”他眼裏還有淚,話形不成任何威懾。
男生果然沒理他繼續罵。
聶時轉過頭神情陰森可怖:“閉嘴。”
好像就是從那時候起,兩個人一唱一和起來。
聶時開始時刻注意着方沉行蹤,一旦方沉不在自己視線範圍內,得,又被人堵了,認命去救。
最後那男生還是被倆人揍了。聶時才發現方沉在某些方面很執着,他一旦認定一件事就再難改變。那個男生不道歉,方沉就一遍遍重複“給聶時道歉”,直到男生松口道歉為止。
初三最後的聚會上,方沉滴酒未沾蹲在馬路上幹嚎:“數學好難啊!物理好難啊!我怎麽就學不會啊!”
平心而論,方沉記東西雖然慢了點但不是無藥可救的地步,院長也說如果他願意可以資助他上高中。
那個夜晚方沉蹲着身抱着腿,和聶時說悄悄話:“其實有一點想去學校。”
聶時轉過頭。
方沉笑起來,有點傻又令人心疼:“可是我怎麽也做不到優秀。”他給自己定了個目标,初三這一年都有好好努力,想着要是實現不了就放棄,不讓院長浪費錢了。
不是努力就會有結果,方沉一直知道。
九年義務教育結束,剩下的人生他該自己努力了。
聶時将手掌落在方沉的發間,蓋住那雙發紅的眼,說:“嗯,我知道。”
初中畢業後方沉就開始打工,他工作的地點離聶時的高中很近,兩個人偶爾會湊在一塊喝飲料,坐在奶茶店裏,方沉把頭往桌子上一搭,搖晃毛茸茸的腦袋嘀咕:“有空調真好啊。”
方沉有一雙好看的眼睛,陽光下是琥珀色,裏面藏了光。
聶時有時候也在想,要是方沉沒遇到他就好了,或許會活得更輕松一點,可是他又想,要是沒遇到他,方沉只有挨揍被陰的份,他得把方沉看好。
養父母有了小孩,對聶時越來越冷淡。高一整整一年聶時在家裏像個隐形人,高二起他們有意無意在聶時耳邊提起現在的奶粉貴,小孩的吃穿都是一筆大花銷。
他們不想供聶時上學了。
聶時那時候在想什麽?他什麽也沒想,逃課去方沉打工的地方坐着,一坐就是一下午。
方沉問:“你們放假啊?”
聶時搖頭認真說:“我不想上了。”
那天他倆打了一架,最後以方沉哭着騎在聶時身上揍他為告終。
其實從方沉掉眼淚開始聶時就放棄掙紮了,躺在地上任他揍。
他有時候很害怕方沉,陽光積極的少年,無論遇到什麽都笑着面對。聶時做不到,他永遠看着自己扭曲醜陋的影子。
方沉哭到最後聶時也哭了,默不作聲蜷縮起來悶聲說:“他們不想供我上學了。”
他們生來沒有自由,只有不停地被選擇、被選擇……可是這些還不夠,還遠遠不夠。
方沉和他一塊倒在髒兮兮的巷子裏,天藍的那麽不真實,沒有鳥飛過,沒有自由什麽也沒有。他伸出手又落下,腦子裏産生一個大膽的想法側過頭,“他們不供你上學,那我供你。”
方沉也什麽都沒想。
他腦子好像是空的,都不去想以後,只想着現在。
他跳起來又快活了,手指點着聶時笑起來:“就這麽定啦,你以後有錢了要記得孝敬我這個再生父母。”
聶時起身緩緩搖頭,方沉像看不見,“不管,你給我上學去,你成績那麽好憑什麽不上學啊?”他好認真地說,“我等你以後賺大錢呢。”
方沉沒有在救聶時,他是在救他自己。
他們都是在救自己。
只是當聶時得知他一人打三份工的時候還是逃出來了。
太陽毒辣的午後,方沉從打工的店裏出來,問他是不是又逃課。
“你這樣不行啊,給我好好去上課,記得咱倆怎麽說好的嗎?”
“不想去……”
“不行。你他媽給我上學去。”
聶時沒有答話,氣氛僵持住。
方沉就哭了,弄得聶時不知所措。方沉還是沒有長大,這倒也是他才十七歲啊,滿肚子的疑問和委屈,最後都吼出來:“你成績那麽好憑什麽不讀書?!憑什麽啊,你都那麽努力了……我等你以後發達了用錢甩我臉呢!”他并不是在責怪聶時,他只是太想要一個答案了。
聶時低頭認錯向方沉屈服,說會按時上課會老實學習。方沉擦幹眼淚笑起來,又伸手拍聶時的腦袋。
方沉心裏藏了那麽多句憑什麽,聲音嘶啞地吼出來,最後又什麽也不剩了。其實他們都知道,哪有那麽多的“憑什麽”,不公平即是生活。
作者有話要說: 回憶本來打算籠統說一下,想了想還是細寫了……躺平任打
已經開學了,時間不是特別富裕,之後更新就不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