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人間

第30章 再聚

從那一年開始，方沉學會不再問問題，聶時也更加沉默。

聶時高三很少跟家裏要錢，養父母樂得少花錢，對聶時的事情更是很少過問。

最初他們領養聶時是因為聶時長得好很對他們眼緣，可惜聶時性子太冷淡，他們大概覺得男孩子養不熟，長大了就會去找自己的親生父母，憑白給別人做了嫁妝。況且他們有了親生兒子，對于領養這個也就不再那麽看重。

只是聶時考上當地知名大學，他們還是會向街坊鄰裏炫耀，覺得這份榮光裏有他們的一份，都是他們教得好。

暑假聶時和方沉一塊打工賺學費，大早上方沉蹲在街邊啃煎餅，陽光跳躍到他臉上，眼尾都閃着細碎的光，聶時突然彎腰，手指蹭過方沉眼角。

“你幹嘛？”方沉仰起頭。

聶時不說話，直直盯着方沉看。

方沉先不好意思，手蓋在腦袋上低下頭，又随便吃了幾口站起來：“走了走了。”看都不看聶時往馬路對面走去。

開學當天方沉跟聶時一塊去的，笑得賊開心，幫忙排隊交學雜費。他那天穿得是聶時給買的衣服，寬松的水藍色半袖和黑色休閑褲，頭發有些長了，在腦後梳了個不太成功的小啾啾。

明明是九月方沉卻踩住夏天的尾巴，一派少年氣。兩人在學校門口告別，聶時将他亂梳的小辮子揪掉，一縷縷順他的頭發。方沉笑眯眯地跟他揮手說再見，聶時忽然不想方沉走了，抓住方沉的胳膊，把頭靠在他肩膀上。

方沉擡手搭在他頭頂，輕聲說：“……沒關系，會好起來的。”

大學期間有人和聶時說，你弟弟好黏你啊，每周都跑學校來看你。

那人說得不對，是他放不開方沉，是他依賴方沉。

從方沉撲過來蓋住他的眼睛起，從他說那我供你上學起，是聶時更依賴方沉。

在那些無光的日子裏，是方沉一直護着他，把他從冰冷的角落拉出來，從泥沼裏拖出來。

可是他卻沒有護好他。

從那時候到現在，一直一直都是。

雨停了，方沉蜷縮成一團，從他這個角度看，依稀可見聶時露出白骨的手掌。

他還是害怕他，無可避免地顫抖，“……是我殺了你？”

聶時的指尖一顫，喉嚨裏發不出聲音。

方沉一閉眼，眼前又是一片血腥，破碎的玻璃窗，百合花刺鼻的香，“為什麽……”

為什麽呢，他們曾經明明那麽好。

聶時跪下來，指尖在離方沉很近的地方停下。

方沉主動湊近了，盡管身體在抖但還是伸手觸碰聶時的手掌，哽咽着疑惑着：“我不應該害怕你……我……”越想越疼，汗珠落進眼裏，他幾乎說不出話。

那些害怕的情緒，那些意味不明的躲避都不是他的真實想法。

他究竟怎麽了。

天要亮了，天際的藍一點點變淡變淺。

兩個人離得那麽近，聶時卻不敢湊近，小心翼翼勾住方沉的手指，“別怕，我會跟着你。”

他重複曾經說過的話，方沉一直誤會了這句話的意思，從始至終聶時都只是想要保護他。

但這一次，聶時松開手。

只要他在方沉就會很痛苦，拼湊不完整的記憶令方沉整個人都陷入混沌。

聶時俯身在方沉蒼白的唇上烙下一吻，連帶着眼睑半阖，輕盈地像蝴蝶沾着花蕊又很快飛走。

方沉跟着閉眼，廊前灑着稀薄月光，聶時手指擦過他的臉頰，起身踏着月夜倒退向後，最終隐沒在陰影裏完全失了蹤跡。

過了很久，天徹底亮了晴起來，白光照在方沉眼睑上。高成開門看到方沉躺在廊裏一哆嗦，問：“你怎麽了？聶時呢？”他向四周看看。

方沉沒出聲，高成吞了吞口水沒敢再問。

“這就天亮了？我咋還睡着了……”高成撓撓頭，眼睛瞥着方沉，他懷疑聶時已經死了，或許方沉還看見了。

高成不想在這裏多呆，又問了一遍聶時沒回來嗎，方沉還是不吱聲，只是随他站起來。高成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什麽都不問了繼續上路。

車開了一會兒，高成指着手機導航：“還有一個小時我們大概就能到了。”

方沉面色蒼白，半閉着眼輕輕點了頭。

車廂裏氛圍凝重，高成沒話找話：“你說這才幾天，就剩咱們兩個人……哎方沉你不會真的沒談過對象吧？我看你長得不賴，不可能沒姑娘喜歡吧？”高成開了個頭見方沉不說話，又擠擠眼睛，“你也別揣着了，咱倆分享分享經驗。你要是不好意說，那我先說。”

“那塊手帕……”方沉打斷道，看着車窗外面明媚天光，“真的是喜歡你的女生送的嗎？”

高成一愣，明白方沉話外意思有點不樂意了問道：“你這什麽意思？你是不信有女生送我禮物？你要是不信就直說。”

方沉手指點了點膝蓋，神色疲憊搖搖頭，“……抱歉。”

高成自讨沒趣撇撇嘴作罷，過一會兒感覺餓又主動和方沉搭話，好像生來就沒什麽脾氣，提議去找點吃的，車在一家超市門口停下。

方沉跟着高成下車，和高成并齊走進超市。高成長了一張和善的臉，嘴角都是自然翹起的，笑的時候眼睛就是一條縫，擠着兩頰的肉，有點喜感又很容易讓人親近。

超市很空，和外面一樣沒有一個人，有些地方還停着購物車，裏面裝着各式各樣的物品，方沉在一輛購物車前停下，裏面有食物有水還有洗漱用品，就好像有人在這裏買東西，剛挑了一半憑空消失了一樣。

他感到極不舒服，肩微微向後傾腳步也停下。

高成沒推購物車，手裏已經滿是東西，外面突然響起“吱呀”一聲，有誰把超市門推開了。

兩人對視一眼，連忙躲在貨架後面。高成拿了不少膨化食品，包裝袋輕輕一碰就有聲音，他不敢放下僵直拿着。

門打開後再沒有聲音，對方好像也在小心翼翼躲着什麽。方沉的心跳加快拽着衣襟，眼神卻是散的沒有焦點。

是什麽進來了，惡念嗎？可現在是白天，按理說不應該……

方沉一頓，誰知道呢，這裏的規則可不由他們說了算。他們現在在貨架最角落，一旦被發現逃都沒地方逃。正想着，高成拿不住手裏的東西，方沉也沒說幫幫忙，最上面的兩袋小零食掉下來，掉在空蕩的超市裏，掉在地上，高成整顆心都懸起來。貨架的另一端出現半個腦袋，只有半個，露出一只眼打量着他們。

恐慌中夾雜着一絲厭惡，像看到什麽髒東西，方沉忍不住皺眉，唇抿得緊緊的，泛白，心髒蹦蹦亂跳着。

高成也吓了一跳，仔細看發現是個人，對方顯然也看到他們松了口氣探出半個身子，身後還跟着一個女人。

是張瑞和王慧雯。

他們走過來，往兩人身後看，白色的一堵牆，又往四周掃，無聲詢問着其他人呢。

方沉直接回避看向地面，高成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王慧雯捂住嘴巴，張瑞不自在地提了提褲腰，都明白這是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人越來越少，他們都心慌，拿好食物張瑞主動提出坐一輛車走，方沉本能排斥說了個“不”。

張瑞臉僵住，王慧雯手指輕搭在他胳膊上，打圓場勸道：“方沉你這是幹嘛呀，咱們四個一起走安全一點，你要是介意我們之前跑了，我給你道歉，我們當時的确太慌了，再加上聶時他……的确不對勁啊。”她邊說邊觀察方沉神色，他比之前更加沉默，眼神沉下來竟有點像聶時，都透着一種令人不舒适的靜默。只是當她說到“聶時”方沉的眼神閃了閃，随即軟下來又變得無害，甚至有點茫然。

“他……”方沉又想為聶時說話，腦海裏随之閃現出聶時露着白骨的指節又停住了。聶時确實不對勁，他跟着他……方沉低頭看自己的手指，如果他有罪，那他的罪一定和聶時有關。

見方沉不說話，王慧雯也有點抹不開面，還是高成站出來打哈哈：“要不然這樣吧，我們跟在你們後面開，一樣的一樣的。”

事情鬧成這樣，也沒法再繼續說什麽，情侶點頭同意。高成和方沉回到車上，上了車高成也奇怪：“他們明明比咱們走的早，怎麽會在咱們後面？”

方沉點着手指心下了然，這應當是喬然他們搞得鬼。兩波人太過分散，他們看不過來，只能把情侶拖住。

車又在往前開，手機導航開着，上面的紅點離目标越來越近。

可是真的能逃出去嗎？逃出了這個城市又是哪裏？

車快速行駛着，方沉随意往窗外一撇，路邊飛速閃過一抹紅色，他愣了愣，再往後面看，空蕩的街道，除了不斷往後的樹木什麽也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很忙，國慶争取多寫一點！！

慫慫沒有完全想起來，想起一半吧，剩下的還要一點點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