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百合
院長很喜歡百合花,所以在孤兒院裏經常能看到百合,教室講臺上也總是擺着一束百合。
方沉并不喜歡那香味他覺得太刺鼻了,不過他很喜歡院長奶奶。
他從小就在孤兒院長大,院長對他極其偏頗,會偷偷塞給他別的孩子都沒有的糖果,會溫柔撫摸他的腦袋,還會在他受罰時替他說話。在那個年紀,一群沒有父母的孩子裏,這樣的待遇會招來無數的嫉妒與恨意。
方沉知道在院長奶奶心裏他是特殊的那一個。
多好啊,特殊的。
誰都希望自己是在意的人心中特殊的存在。尤其在這裏,別人稍施舍出一點溫柔,都會被這群孩子争前恐後搶奪當做寶貝。
所以他刻意去忽略一些東西,那些明明存在卻被他一遍遍否認的事情。
方沉記得聶時被領養走那天,他自己一個人坐在後院抹眼淚,對于聶時他一半是羨慕一半是不舍。
在別的小朋友都午睡時院長走到他身前遞給他一塊餅幹,“怎麽啦,朋友走了舍不得?”
小方沉坐在門檻上掉眼淚,邊吃邊哭。他有點自然卷,頭發蓬蓬得一團,小時候說話有些含糊不清,雖然總是闖禍但是不得不說大人們都很喜愛他,因為他長得可愛,又有點小機靈。
“大家都走了。”院長長長嘆了口氣,溫柔地摸摸他腦袋在他旁邊坐下,“方沉不想走嗎?”
方沉那時候太小了,他以為就如那些小孩所說,他太調皮了一輩子都沒人要,于是什麽也不敢說,低下頭縮起來。
院長望着遠處,“誰都走了啊……方沉會陪着奶奶嗎?”
陽光有點刺目,小方沉擡頭懵懂地點頭:“好啊,我陪着奶奶。”他想院長奶奶對他這麽好,他願意陪着奶奶,雖然太陽很燙他有點困了,但是他想陪着奶奶。
院長眼角浮現出笑紋:“方沉這麽乖啊,還要吃餅幹嗎?”
小方沉搖搖頭,餅幹太幹了他有點噎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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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了。”
其實按照方沉的長相,他可以被條件稍好的家庭領養走。可身邊年齡相仿的孩子陸陸續續離開,方沉還是留在這裏。
在後來的日子裏他多少有點明白——是院長把他留下了。
院長膝下沒有子女又那麽疼愛方沉,出于私心,她把方沉留下了。
方沉初中成績并不理想,院長頗為恨鐵不成鋼,甚至下重口問他畢業是不是打算去搬磚,最後卻還是給他找了份工作。她待方沉真的不錯。
方沉偶爾也會想,如果他能被領養走,往後的生活是不是會好過一點,就不用在孤兒院裏受欺淩,可萬一收養他的家庭待他并不好,萬一他又被退回來……他做了好的假設也做了壞的假設,後來幹脆就不想了,因為他只過了這一種生活,沒得選擇,沒有如果更不存在假設。
好壞無法界定。他沒有選擇的權利,什麽都只有承受。
……
雨一直在下,風吹得很大一下把開着的房門重重關上,高成一動不動宛如一具死屍。
門外方沉疼得說不出話,汗和眼淚一塊滴落,永遠這麽狼狽,今後也要一直狼狽下去。他呼吸不過來,掐着脖子拼命咳嗽,咳得喉嚨生疼。
喬然頗為苦惱,抓耳撓腮半天,最後只問了句:“真有那麽疼嗎?”他向來把疼痛當樂趣,尤其死後傷口會很快愈合,他願意看血液滴落在地上砸出不規律的圖形,疼痛會讓他短暫覺得自己還活着。
喬然還作為一個孩子沉睡在夢裏,眼前擺了無數個玻璃瓶,每一個裏面都有絢爛的顏色,尋常人會把瓶塞打開小心翼翼取出裏面的東西,喬然不一樣,他一定要把它們摔碎,把手狠狠按上去,傷害別人的同時也在傷害自己。
他經歷太多苦痛了,世界沒有善惡之分他也一樣沒有。
天天揍他揪着他頭發狠狠毒打他的人會丢給他面包吃,把他帶到華麗別墅供給他熱水澡新衣服的人想要他的身體器官。
喬然覺得人類真有趣,看人類垂死掙紮更有趣。
人死後留下的污濁之物誕生出“惡念”,肮髒醜陋擁有如同人一樣的身軀,沒有思維卻一心想着吃人。它們對人類有着飛蛾撲火般的渴望,想要掏空撕碎全部塞進嘴巴裏,想和人類融為一體。
——他們本來就是一體。
在這裏的每個人都有罪,喬然看向悄聲無息站上窗框的黑白色的貓,他們也是如此。
貓咪扭頭定睛往一個方向瞅,沖外面“喵”一聲跳下窗落進雨中,腳步輕盈地跨過馬路往對面旅館跑去。
樓上又有動靜,喬然心知自己惹了禍擡擡頭說:“我該走了。”他退後一步又上前,手停在半空最終還是落下去碰着自己的腿。他仍然不能理解方沉,轉身尋着聲音上樓。
……
衛生間裏的水龍頭滴答滴答滴着水,張瑞和王慧雯抱成一團縮在同一個被窩裏。
臨近天黑他們就找到一家賓館停下了,為了隐蔽還特意把車開進胡同裏,一口氣上了五樓找了間房躲着。本來以為這家旅館會比對面那家好點,一進屋倆人就傻眼了,被子上一股黴味像在裏面塞了一整具屍體又重又潮,他們相互擁着也不見暖。
正是天最黑的時候,走廊裏好像有人踩着高跟鞋走路,王慧雯頭皮陣陣發麻,張瑞緊張地攥着她的肩膀,力道很大随時能把她推出去。兩個人哆哆嗦嗦半天,聲音漸漸遠去,他們不知何時合眼了,保持相擁相撐的別扭姿勢睡着。
天邊打着閃,一只貓突然從外面竄進來,甩甩身上的水開始舔爪子。“噠噠”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貓咪甩了下尾巴扭頭看向黑洞洞的走廊。
聶時在另一側出現,指尖滴着墨一樣的東西。
“喵~”貓咪墊着腳颠颠跑過去想蹭聶時的褲腳被聶時躲開了。
它揚起腦袋,w的嘴型像是笑着。
“你什麽時候也和喬然一樣惡心了?”走廊盡頭的人影動了動問道。
聶時手上的黑液散盡,眼底的黑色卻濃重起來,“你在這裏?”
“不然呢?”那人反問道,像是想到什麽頭一偏,“喬然說這裏沒人守?”
聶時臉色沉下去。
“你以為我和他一塊在那邊?”那頭也把眉皺起來,“你要是過來,那方……”後面幾個字還沒吐出來,聶時已經從窗戶跳下去。
那人和貓咪對視一眼:“這是五樓吧?”
“喵~”
月光将影子切割成兩半,走廊傳來悠長哀戚的叫聲,高跟鞋再次響起,那人手裏的刀具閃出銀白的光,眼斜過窗外奔跑的聶時,邊走邊呼出一口氣。
“幹活了。”
潲雨的窗前,方沉倒在地板上兩鬓被汗浸透,眼裏模模糊糊看不清東西,手臂像被什麽東西紮了,疼得擡不起來。
玻璃碎片、泥土、雨、血液,大片大片的紅色暈染開。喉嚨被什麽東西撐破了,有什麽呼之欲出,湧出來、全部湧出來,黑紅色的跳動着的……方沉以為那是心髒,有人雙手捧着,貼在他的耳邊告訴他這是罪惡。
他在夢裏掙紮着,百合花變成紅色一瓣一瓣砸下來将他埋沒,仿佛在告訴他,你逃不掉,你要為自己犯下的罪而死!
聶時從窗戶一躍而下,全身上下都濕了,黑發滴着水,看到方沉的那瞬間整個人都頓住了,難掩的無措。從五樓跳下來,傷沒能馬上愈合,他一瘸一拐地向方沉走來,每一步都帶着疼痛,自己卻感覺不到。
方沉完全亂了,所有記憶混淆成一團,支支吾吾說不清話:“我記不起來,你是誰……我……是我殺了你?”
遠處有驚雷落下,劈碎最後一絲僞裝,聶時掌間露出森森白骨。
作者有話要說: 鋪墊這麽久終于寫到這了!
很多事情都已經明朗,可以來猜到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