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風微涼,暮色四合,從明山山頂望下去,萬家燈火如同一條蜿蜒而細碎的碎鑽緞帶,流淌在忽明忽滅的山霧中。 : 站在這裏你可以擁有B市最完整的一片天空,或許是剛下過秋雨的關系,黑壓壓的烏雲橫亘在天際,阻隔了清透的夜幕和繁星。空氣倒是很好,蘊着微微的濕意,讓人的心莫名寧靜下來。
“真好。”梁雨柔仰起頭,閉上眼深深呼吸,素淨白皙的臉上泛着柔婉的光彩:“很久以前就想來明山了,可父親總說我一個人去不安全。”
“只要你喜歡,以後我常常帶你來。”
石暮塵溫柔地幫她攏了攏耳際飛舞的發絲,她擡頭望他,雙眼晶亮,雙頰微紅,他低下頭,卻略微遲疑,終究是守禮地吻在了額角上。她笑容凝滞了半秒,垂下眼,把淡淡失望埋進了覆下的睫毛裏。
山風愈加狂烈,他脫下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後默默站在她身後,雙手無意識地扣着她的肩膀,像一個體貼備至的金牌男友般一言不發地守護,卻無人知道,他的心思早已跨越時空,飛到了五年前的那個冬夜。
彼時,那個女孩正對他進行着無所不用其極的追求,她美麗而性感,男人都不會拒絕這樣飛來豔遇。于他亦是如此,假如不是因為那個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亦不會因為潛意識的罪惡感而拒絕。但不明就裏的她卻一再胡攪蠻纏,讓他不勝其擾。那天他正和衛庭賢喝着小酒,剛認識的田如蜜也在,她很可愛,氣氛融洽而惬意。在這種情況下卻突然接到奪命連環call,任誰也不會有好的心情,更何況,居然是讓他三更半夜去郊區的明山上接人。
或許是那點隐含的歉疚作祟,他無法拒絕。
一個半小時後,當他看見那個被凍得臉色慘白的女人時,他真的無奈了——究竟什麽樣的女人,會選擇在這樣一個更深露重的冬日寒夜,穿着件活像第二層皮膚般的緊身裙,窩在偏僻的明山頂上瑟瑟發抖?更讓人啼笑皆非的是,她在第一時間跳上了他的背,直嚷嚷着“好冷好累”,他無奈地瞥了眼她足以當兇器的細長鞋跟,從未覺得“胸大無腦”這個詞如此正确過。
車只能開到半山腰,他把外套給了她,又背着她走了足足半個多小時的山路,凍得真夠嗆。但更要命的是,這個女人像是忽然活過來般興奮異常,一路叽叽喳喳使勁和他搭話也就罷了,居然還不安分地扭來扭去。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那比例蹊跷的惹火身段,正在不停碰擦他的後背……
好不容易一路忍到車裏,他只想快點把這個妖豔的活祖宗送回家,卻又好死不死地遇到了封路。三更半夜荒郊野外,繞個路起碼20公裏。正當他嘆氣認命時,她卻喜笑顏開地揮舞着手機道:“向北一公裏就有賓館呢,我們去吧!”
當時他直勾勾地望着她,眼神赤/裸裸地徘徊在她幽深的溝壑和明亮的雙眼間:“你知道你的提議……對男人來說,意味着什麽嗎?”
雖然她黏他黏得完全不計形象,但以她拙劣而刻意的方式看,她實在不是個中高手,他便想趁此機會把她吓住,不料她只是稍微愣了愣,便像是得了什麽天大恩惠般綻開燦爛笑顏:“那我們去這家吧!雖然要遠一些,但這邊有四星級,還有特□趣房,評價也很好!”
她的豪放幾乎讓他愣住,下一秒她就一股腦竄進他懷裏,死死摟住他的脖子蹭個不停:“九年前我就知道,你總有一天會是我的!”
“和你睡了就是你的了?”他扯下她的手臂,冷冷望向她:“上床可以,但我不負任何責任。怎麽樣,還去不去?”
卻沒料到,她臉上雖然閃過受傷的表情,卻還是滿不在乎地扔了個“去啊,誰怕誰”給他,一副不服輸的嘴臉。
最後他還是繞路回了市區,這個女孩,他下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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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最後他還是下了手,還是毒手。他閉上眼,呼吸不暢,胸口泛涼。回憶是最要命的毒,他又想起她的笑容和眼神,她美得那樣嚣張濃烈,嘗過她後,他的所有知覺就此封閉。眼前的女孩不是不好,可嘗過世間最濃烈的美酒後,世間萬物,怎麽可能還有滋味?
“你累了嗎?”梁雨柔擔心地喚着怔忪的他。
“沒有,只是這裏……太美了。”
她笑了笑:“不早了,謝謝你陪我來,我們回去吧。”
又是和往常一樣的晚安吻送別,梁雨柔雖然身出名門,卻絲毫沒有**的嬌縱之氣,雖然性情寡淡沒什麽個性,倒也不失為妻子的合适人選。況且她父親就是梁副市長,只要攀上這條線,他這麽多年的心願便算是達成大半了。對于在感情上無從期待的他來說,不啻為最好的選擇。石暮塵借着晦暗的光線把玩着手心裏的錦盒,那是顆任何女人都無法拒絕的璀璨鑽戒,只要他出手,一定是馬到成功。
他這輩子,注定是要靠着利用女人來達到目的麽?他嘲弄地笑笑,此時綠燈驟亮,他繼續前行,只是一個不經意的回眸,卻讓他渾身一個激靈——是她麽?!
彼時身邊那輛白色mini已然率先直行,那個讓他震驚到無法呼吸的熟悉側影轉瞬成了背影,在理智跟上反應之前,他已然狠踩油門,硬生生從打彎車道橫插回來,引得一陣刺耳的集體剎車聲!周圍司機見狀紛紛鳴笛罵娘,他卻充耳不聞地緊跟那輛已經和他有了距離的mini。而那車主也仿佛意識到他的追擊一般驟然加速,幾個漂亮的甩尾動作便隐入暗巷,似乎對周邊地理極其熟悉。石暮塵一頭熱的追逐很快便被甩出了驚人差距,只能眼睜睜看着它輕巧地駛入一片占地頗廣的高檔小區,自己卻被戒備森嚴的警衛攔阻,被盤問要求說明探訪對象,
他像是忽然墜入迷夢,喃喃地說出了“薄曉微”這個名字,警衛又問他住幾幢幾零幾,他頹然跌坐下去,涼意霎時透心。
他不知道她現在叫什麽,住在哪裏,在做些什麽,是不是已經嫁了人,是不是還在恨他,是不是……還在。
他什麽都不知道,只憑一個驚鴻一瞥的側影,他居然就沖動地追到了這裏。
“……不好意思。”他向警衛致歉後便作勢要重新系上安全帶,卻趁其不備忽然猛沖進去,警衛措手不及地一路叫嚷着追過去,但終究兩腿不敵四輪。石暮塵雙眸凝住,鐵了心地一頭紮進最近的車庫逐一目測,卻是越看越心涼——這麽大的小區,連車庫都不止一個,同款同色的mini也不在少數,這怎麽找?大海撈針麽?
正當他陷入絕望邊緣時,一路追來的警衛忽然從背後給了他狠狠一拳!他的下巴重重磕在冰涼的水泥地板上,濃重的血腥味立刻蔓延了整個口腔。他一躍而起奮力回擊,把對方狠狠抵在一旁的車上,用力之猛讓引擎蓋都被震凹下去!他死死扭住對方的脖頸,執拗而瘋狂地瞪着他:“剛才是不是有個穿白衣服的女人開着白色mini進來?她住哪裏?快說!”
警衛從沒見過如此喪心病狂的訪客,又是害怕,背後又疼得厲害,他龇牙咧嘴帶着哭腔斥道:“這小區裏開mini的女人多了!你有本事一萬多戶人家一家去敲門,找我麻煩幹嘛!”
石暮塵這才如夢初醒,他頹然放下拳頭,兩眼發直地愣了一會兒,這才找出錢包,掏出厚厚一疊現鈔塞進警衛懷裏,然後在對方錯愕的眼神中,游魂般搖搖晃晃地離開。
午夜的冷風接近冰點,石暮塵麻木地大開着窗,任由兩側呼嘯灌入地風刀撕扯着他嘴角的傷口,這一下下的扯疼提醒他自己還活着,正在清醒地承受着這種刻骨的懲罰,仿佛只有讓**上的疼痛更劇烈,精神上的疼痛才能得到微弱消解。
找不到,他把她弄丢了。
他不能想,不能思考,不管将來他石暮塵得到何等成就,他都無法擺脫一個事實,那就是,這一切都是踩着一個女人的身體和靈魂得到的,他一輩子都必須承受這種良心上的折磨,到老到死,無可轉圜。
剛遭受過無妄之災的警衛,面對散落一地的紅色大鈔,遲遲回不過神來,兀自呆愣許久。此時空曠的車庫卻忽然響起高跟鞋叩擊地面的清脆聲響,他茫然回頭,看見一個讓人雙眼發直的美女正向他款款走來,她優雅地俯身撿起一地散鈔,輕輕塞進他手裏,聲音那樣輕柔委婉:“對不起。”
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能呆呆目送她離去。
薄曉微望着石暮塵早已絕塵而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如果說,他上次的表現讓她覺得很有趣的話,那這一次,似乎更有趣了呢。
石暮塵,你在找我嗎?希望我出現嗎?她似有若無地勾起嘴角,翩然消失在了夜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