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虞白出現得突然,脖子上挂着店員才穿的橙色圍裙。
冷櫃裏彙積的冷氣從半開的夾縫流出來,凍得元潇一哆嗦。他搓了搓發涼的手臂,看樣子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他是和丁以然一起進的這家店,因為他的腳不舒服。可能是帆布鞋太緊實的緣故,悶熱還不透氣,平常待在教室還好,有空調吹,也不怎麽被太陽曬。軍訓就沒那麽安逸了,今早在大太陽下站一上午軍姿,他的腳底就灼燒似的脹疼。
是丁以然告訴他,說衛生巾柔軟又吸汗,買來墊在鞋裏,比墊五雙鞋墊還舒服。他原本半信半疑,結果丁以然班上就有女同學現身說法,說了一堆墊衛生巾的好處,他就動搖了。
元潇雖然從小嬌生慣養,玻璃娃娃一樣金貴得不得了,但他自認是個男人,不怕吃苦受累,可一想到還得堅持九天半,他又覺得做人還是要識時務,不能瞎逞強,這腳他還想要呢。
只是他倆都沒想到一個衛生巾居然能有這麽多牌子,厚薄長短都不一樣,他倆又沒經驗,選來選去就選到現在,結果就碰上了虞白。
元潇這才記起,他前幾天就在這個便利店見過虞白,對方當時是從裏屋出來的,加上後來一副主人家的處事态度,不難猜到,這店俨然是他家的。
一想起來,元潇簡直悔不當初。二中外頭三四家超市,他怎麽好死不死進了這家。
久久沒等來回應,虞白把冰櫃關了。那一聲頗沉的悶響喚回了元潇的神智。
元潇怔了怔,正想說幹你屁事,就聽丁以然說,“诶,服務員你來的正好,你知不知道這東西哪個牌子的比較好用啊?這麽多,看得我眼睛都花了。”
元潇右眼皮猛地狂跳起來,本以為以虞白那副小氣的德行,估計會轉身就走。他還沒忘呢,上午休息那會,他把人家的水瓶給踩了。
事實證明是他把人給想窄了,畢竟大小也是單生意。只見虞白把手裏的兩瓶溶C放在一旁的貨架上,然後走到元潇邊上,狀似非常認真地挑起了牌子,态度良好。
對方一身軍綠色,上身只着一件綠色短T,沒穿外套,顯出不過分瘦削的肩,寬松的褲型修出一雙筆直長腿,站姿挺拔,側面輪廓利落漂亮,看着很是斯文正經。
元潇就想作下妖,瞥着他微抿的好看的唇線,說,“你可別敷衍,要用起來軟和的,舒服的,最好是吸收效果好的。”
誰知這話說完,虞白先是詫異,再是将視線挪到他的臉上,“你要用?”
虞白這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有點尴尬,垂下的手指蜷曲着扣在褲縫邊,想逞強把頭高高擡起來吧,又着實沒那個厚臉皮。
結賬時元潇摸出手機付錢,虞白瞥一眼他的手機,脫口喃喃道:“你的手機……”
他分明記得元潇的手機老早就被許雅婷沒收了。
元潇聽見他的話,愣了一下,随即道:“地下超市批發買的,N手貨。”
虞白點點頭,眼睛飛快掃過手機背面不算陌生的标志,完全沒信他。
元潇也就是随口說說敷衍一下,管別人怎麽想。他嘴裏叼了根順手抓的棒棒糖,和丁以然出了便利店,結果剛推開玻璃門出去沒兩步,丁以然就不知犯了什麽病,一步三回頭地往店裏瞅,那表情賊猥瑣,活像是和反動派接頭的特務。
他看了兩眼看不下去了,一腳把人踹開,“你要沒看夠,開門回去好好看,再瞎幾把轉小心脖子扭沒了!”
丁以然委屈巴巴捂着屁股說,“潇哥,我覺得那個服務員長得有點兒眼熟。”
“眼熟?”元潇重複。
丁以然狂點頭,“不過我沒認出來,估計是在學校裏見過。”
“那你滾回去仔細看看吧。”元潇擡腿又是一腳,把他踹回了店裏。
下午的訓練仍是站軍姿。
A班占的位置不錯,靠近高一的宿舍樓,到了三點多,太陽就被擋了大半,他們就在大樓投下的陰影裏訓練。
A班這些人,在成績上優于別班學生,心中自然有股傲氣在,也就下意識想要在其他方面也要拿優。眼見別班要麽在練習走步,要麽練習左右轉,進度都在往前拉,就他們班還傻站着練軍姿,大家心裏多少有點着急,不過他們的袁教官在訓練時十分嚴肅,臉皮繃得尤其緊,話也少,大家都怵他,只能幹着急。
終于,在別班口號聲越發響亮時,有不怕死的繃不住了:“袁教官,咱們今天不練點兒別的嗎?”
這不怕死的聲音聽着好聽,還很耳熟,有同學憋不住扭頭看,視線随着他們的袁教官一路直奔站在方陣最後排的元潇。
只見元潇昂首闊步站得挺直,雙手後背神情堅定。
也是在這個時候,A班的人似乎才想起來,這元潇是年級出了名的刺頭,連老師都被他氣哭過,不能因為同班這兩天他看起來除了拽一點,沒惹什麽禍,就忘記他還是二中的校霸,本質脾氣還是爛的。
老實說,如果忽略元潇那些關于脾氣暴躁的謠言的話,他那張臉其實很受女生歡迎。因此,雖然袁教官邊走邊吼了句“給我老實站好!”依然有人用餘光去瞟他。
袁教官可沒她們這份心思,他居高臨下,臉色算不上好,甚至有些黑,衆人一度以為他要發火了,結果他只是說,“說了多少次,有事先打報告。”
于是元潇就順着吼,“報告!”
“說!”袁教官回吼。
“咱們今天不練點兒別的嗎?”元潇繼續吼。
袁教官厲聲問,“你想練什麽?匍匐?拉練?想練麽?也不出來看看,練了半天,你們班的軍姿站成什麽屎樣!最基礎的軍姿都站不好,還想練別的,想給誰丢人呢?”
“……”
他這段話沒給A班留半分面子,大家一時面面相觑,都有些下不來臺。
他們這些人,因為成績好,享受慣了身邊同齡人的豔羨,長輩的誇獎,老師的優待,內心多少有點自負,甫一挨了頓訓,心裏都隐隐憋了股氣。
這股氣也有針對元潇的,認為要不是他沉不住氣惹惱了教官,他們也不至于被貶得一塌糊塗,平白讓別的班級看了笑話。
于是元潇莫名覺得身上多了幾雙埋怨的視線。但他并不覺得他們班成了笑話,反而又打了個報告。
一個方陣的人呼吸一窒。
袁教官斜睨過去,“你還想說什麽?”
元潇說,“我不想說什麽,就想看看我們班的軍姿是不是真像你說的那樣不堪。”
袁教官下巴一點,說,“出列。”
元潇依言出列。
“你們班班長是誰,也站出來。”袁教官又說。
元潇身形一僵,虞白答了聲到,随後往前跨了一步,和他并肩而立。
兩人繞着方陣轉了一圈後回到袁教官身邊。袁教官問,“什麽感想。”
兩人都不吭聲。
但在此刻卻是無聲勝有聲,空氣一時靜谧。隊伍裏已經有人在無語翻白眼了。
元潇悄聲說,“不是也有好幾個站得挺标準嘛,怎麽不拎出來誇一誇?罵人你就搞連坐。”
袁教官說,“那照你這意思,得是隊伍最差的時候,我才能批評了?”
“沒有,不是。”元潇嘟哝。
虞白在一邊打官腔,“袁教,你是武警隊隊長,對學員要求高很正常。不過我們畢竟只是普通學生,一時半會兒可能沒辦法達成你想要的标準,但大家都很認真,沒有人偷懶,希望你給我們一點時間。”
袁教官緊繃的臉色這才松緩,把二人趕回了方陣裏。過了兩秒又道:“站着!”
兩人扭頭看他。
袁教官手指抵在下巴處輕敲,片刻後,他把第一豎排末端站着的兩個女生換去隔壁排,然後指着那兩個空出來的位置說,“你倆過來,站這兒。”
元潇覺得這個教官腦子指不定起了大泡,非把兩個大男人安排到女生的隊列裏。倒不是對女生有意見,只是他們班原本男女隊列排得好好的,這會兒突然來這麽一出,很難不讓人懷疑他是故意的。
而且中學生好奇心很重,元潇眼尖,一眼就瞟到隔壁B班有人一臉吃瓜的表情看着他們。
在元潇胡思亂想的幾秒內,虞白已經自覺去了隊伍末尾站好。
元潇挪着步子過去,見他把倒數第二的位子空着,不由眉心蹙起。
他個頭高,像班級集會這類場合一般都站在最後,他也習慣了身後空蕩蕩。于是他道:“你站前面去。”
虞白不肯動,說,“按高矮順序站。”
神他媽按高矮順序。
元潇一下子就竄起了火,“你他媽——”
可惜他的火還沒發就被袁教官給滅了:“元潇,愣着幹嘛,趕緊歸隊。”
元潇:“……”
而袁教官短短一句滅火的話,卻驚了其餘人一跳。
A班的人在老師、年級主任等角色對班上某個同學的關注上很敏銳。想着這才軍訓第一天,休息的時候也沒見袁教官和元潇有什麽互動,就算是剛才,袁教官也并沒有問起元潇叫什麽,那教官怎麽會知道元潇的名字?
…………
又站了二十分鐘軍姿,太陽徹底落到宿舍樓後面去了。袁教官快跑兩步躍到看臺上,吹了聲口哨,等所有人注意力集中過去,他伸出右手劃下一條豎線,“現在,以這樣的一個豎列為一組,給你們五分鐘時間,每組各選一個組長出來。”
元潇看一眼前方,心說以豎列為組,那豈不是意味着……
這麽想着,他扭頭看向身後,下一秒就罵了句:“我靠!”
他發現虞白正眼也不眨地直視着他,那雙眼鷹一樣,不知在想什麽。
元潇其實對當組長沒什麽興趣,但他心知虞白是個小氣虛僞,還很愛裝的人,估計不會放棄當組長的機會。
那麽問題來了,他們這組總共七個人,他和虞白是這組唯二的兩個男的。這組長是女生當還好,要是讓虞白當上了,豈不是變相說明他元潇不行?
于是他當先說,“我投我自己一票。”
幾個女孩讨論了會,一致推了薛貝貝出來。
元潇就放心了,他們這組女多男少,就算虞白想當,那也沒機會當了。
結果虞白說,“雖然結果顯而易見,但我還是想投元潇同學一票——”
說到此,他轉頭看着元潇,眸中閃着笑意,“免得他自卑。”
元潇腦子一下就疼得一抽一抽的:“我!自!卑!你!麻!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