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四點左右,袁警官吹着口哨轉了七八個方陣,讓各班原地整休十五分鐘。排得密密麻麻的衆隊伍瞬間爆出陣陣歡呼,各班在帶隊教官的口令下原地表演什麽叫高興到手舞足蹈。
至此,早就曬得汗流浃背的同學們終于迎來了今天下午的第一個大休。
因為訓練時間長,天氣又熱,每個班都在方陣周圍備了簡易的飲水機和桶裝水,方便休息時接水喝。
元潇沒有帶水杯的習慣,就準備去小賣部買飲料。他見一些同學勾肩搭背往食堂的方向湧,想到這時候去小賣部人肯定多,他自己懶得擠,就打算去二班的地盤找丁以然一起。
他正要往二班走,有個瘦瘦的小矮個從前排游走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手裏拿了瓶礦泉水遞給他。
這小矮個叫薛寶寶,長得一副乖學生模樣,元潇記性還行,對他有點印象,不過也只是有點。之前薛寶寶被徐帆打劫的時候,他也沒預料到這慫貨居然會和他同班。關于那天的事,他雖然不是主謀,并且全程被動,但勉強也算徐帆的同夥,所以他不能理解薛寶寶此刻的行為。
“你幹嘛?”
“給你送水啊,喏。”薛寶寶晃晃水瓶子,“我妹妹請你喝的。”
“你妹妹?”元潇更迷惑了,“誰?”
薛寶寶聽他的語氣不像是開玩笑,于是一臉受傷,“我妹妹就在A班啊,叫薛貝貝,她還是你們組的組長呢。”
他指着飲水機那圍着的一堆女生,“就那兒呢,好歹一前一後訓練的,你一點印象都沒有?”
組長?元潇懵了一瞬,想起他們這組的組長好像确實姓薛。想歸想,但人長什麽樣他是真不記得了。
薛寶寶指向飲水機那圍着的一堆女生,也不知道是要指誰,“就那兒呢,前兩天你不是請過我一桶冰淇淋嘛,就在校門口對面那家21K,你還記得不?哎不過那東西我不愛吃,就帶回去給我妹妹了,她今天才知道是你請的。”
說着又顧自嘆氣,把水瓶塞進元潇懷裏,“這水你拿着吧,雖然沒哈根達斯值錢,好歹是份心意。也算是謝謝你那天的仗義相助,話說,聽我說這麽半天,我你還記得吧?”
元潇不回答,只說了句“謝謝”就沉默了。
他把手裏的水瓶翻來覆去看了又看。這就是普通的礦泉水,小賣部就有,只賣兩塊,但他看着看着,竟有片刻的恍惚,心情也從最初的酸澀轉為莫名感到舒暢。
元潇在這個班裏沒有朋友,大家同在一個班級兩天,就沒見他主動和誰聊過天,就算有人主動去和他說話,他也是一副愛理不理,極不耐煩的樣子。這些人都是被捧慣了的,做不出熱臉貼冷屁股的事,于是幹脆就給他貼個不好相處的标簽,大家互不搭理,保持體面。
一個班就幾十個人,教室空間就這麽點大,薛寶寶當然也知道元潇的這些标簽,但他只聽聽就算,半分不走心。
元潇幫過他,他是親眼見過元潇好的一面的。而且就憑這幾天的觀察,他覺得元潇的脾氣根本沒那麽壞。何況,因着妹妹從小就很耀眼的緣故,他存在感一向很低,所以就算元潇真不記得他了,他也并不介意。他見元潇拿着水,又不喝,只是盯着瓶子發呆,就道:“對了,還有個事兒。”
“你說。”元潇看着他。
“你……”薛寶寶從沒有哪一刻嫌棄過自己嘴笨,他尴尬地撓撓後腦勺,說,“那個哈根達斯買一桶也……挺貴的,你最近,不缺錢吧?”
他照顧着元潇的自尊心,話說得既吞吐又小心翼翼,眼珠上下左右四處轉,偶爾停在元潇的有些脫膠的帆布鞋上。
元潇聽完愣了一下,然後就無聲地笑了。
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笑,他長得好,笑容本就富有感染力,帽檐下掩出的小片陰影,襯得他瞳孔發亮,膚色更為白皙。
看得薛寶寶也鬼使神差跟着發笑。
“沒必要擔心這個。”元潇擡手捏了捏他瘦成皮包骨的肩,說,“我缺什麽也不會缺錢。倒是你,你這身板薄的,是不是太瘦了點兒?”
肩膀的手感跟捏把骨頭沒兩樣。
他記得他們組長個子挺高的,身材也只是偏瘦,相比起來,這個薛寶寶簡直像從垃圾堆裏撿來的。
薛寶寶本人卻樂呵呵說,“我也不清楚,反正我天生就這樣,吃吧吃不胖,個子呢也不見長。我的理想身高是一米八,也不知道能不能再長長。”
元潇笑了笑,覺得這人慫是慫了點,但也挺有意思。于是就不再和他客氣,擰開瓶蓋往胃裏灌水,一口氣灌完大半瓶才覺得喉嚨好受了點。
就這麽聊了會兒,十五分鐘就去了一半,他轉了個身,打算原地靜坐消磨時間,就這一轉身,他就瞧見他們班袁教官正坐在看臺邊上,嘴角勾着笑容,旁邊是豎得像棵松的虞白,兩人一低頭一擡頭,不知在說什麽。
元潇撇了撇嘴,兩手插進褲袋,大搖大擺往看臺走去。結果他剛靠近,就發現那倆人默契地閉了麥,各自捧着個水瓶喝得十分暢快。
但元潇的心情可謂是非常的不暢快,他擰着眉毛貼過去,“你倆聊我壞話了?”
虞白屈指擦擦唇角的水珠,聞言說,“你想多了。”
大概是剛潤了水,又被指尖用力磨過,他的唇色紅得有些誇張。元潇僅僅是瞟到一眼,目光就像被電到似的挪開。他說,“最好是我想多了!不然為什麽我一來你倆就不繼續了?”
“巧合而已。”虞白說,“我只是向教官讨教一些事情。”
“讨教什麽?”
“班上學生叛逆心太重,不聽從管教該怎麽做。”虞白一字一頓地說。
“直接揍。”袁教官插嘴說,“對付這種刺頭啊态度一定不能軟,他硬,你就得比他還硬。你在身體上把他揍服了,心理上他也就慫了。”
元潇:“……”
不知為什麽,他總覺得這倆人當着他的面拐彎抹角地把他給罵了一頓。
虞白輕笑着往外邁出幾步。
袁教官也收了笑意,掀掀眼皮看着元潇,“怎麽找過來了,不是說在學校要和我保持距離?”
元潇毫不客氣地搶走他放在腿邊的飲料,開個蓋喝了口才揚起下巴道:“你管我。”
袁教官就笑,兩人嘀嘀咕咕說起了小話。
虞白站在一個不遠不近的地方默默垂着眼皮。雖然沒有明說,但他能猜到這倆人是認識的,并且看樣子關系還不錯。兩個人都姓“元”,該不是親兄弟吧?或者是堂兄弟?不等他思維繼續發散,集合哨聲便響起了。
哨響持續時間不長,半分鐘後,A班整合完畢。袁教官系着腰帶晃晃悠悠走過來,大聲問:“休息夠了嗎?”
極個別同學小聲叭叭:“沒有!”
聲雖小,但同學們都能聽見,隐隐憋着笑。
“說話大點聲!”袁教官又問:“休息夠了沒有!”
這回班裏大部分人都用嘻嘻哈哈的語氣說:“報告,沒有!”
全體集合時人與人之間挨得很近,虞白就站在元潇後面,一個小臂的距離,說話時帶出的熱氣不偏不倚剛好噴到元潇的後脖頸。
元潇敏感地縮了縮脖子,不爽地“啧”了聲,扭頭瞪了他一眼。
虞白一臉茫然。
“你離我遠點兒!”元潇指着老遠一片空地說,“往後退半米。”
“不退。”虞白說,“得和旁邊對齊。”
元潇左右掃兩眼:“那你不許說話了,要說把腦袋偏過去說——”
他扭着脖子,語氣惡狠狠地,神情兇巴巴地,虞白瞥見袁教官繃着臉跨步而來,悶着不吭氣。
同樣不吭氣的還有A班其他同學,說不清是想看笑話還是單純認為這種場合說什麽都沒用。倒是薛寶寶張了張嘴想提醒,可惜沒來得及。
空氣突然安靜,元潇恍若未覺,還在說,“我跟你說——”
“說什麽?”
後背一陣陰風,元潇回頭,見袁教官抽出腰帶,拿在手裏甩開甩去,一副要打人的樣子。
他悄咪咪做了個鬼臉,暗罵這破教官裝洋逼。不過罵歸罵,這教官煩歸煩,他還是得賞人家半分面子。于是嘀咕道:“沒什麽。”
嘀咕完又扭過頭,和虞白對上眼。
虞白眨眨眼裝無辜。
“你給我等着!”元潇咬牙切齒道。
結果沒等多久,袁教官就說,“既然你們都沒休息夠,那咱們來玩個游戲,輸了的人繼續訓練,贏了的人就可以再休息二十分鐘,怎麽樣,想玩兒嗎?”
軍訓五點結束,這會兒休息二十分鐘和直接解散沒區別,對這群人來說誘惑力很大。但到底是學霸,警惕性也很高。
有人立刻就問,“玩什麽游戲?”
袁教官微微一笑,“這游戲沒名字,我叫它搶水瓶。”
搶水瓶游戲是常見的團隊游戲,通常需要兩組對立的成員進行。
學校裏的搶水瓶游戲說簡單也簡單。A班事先分過組,兩個組的學生相對而坐,每兩個人中間就放一個水瓶,哨聲一響,相對的兩個人同時開搶,誰能搶到瓶子,誰就算贏。
袁教官把游戲規則簡略地講了一遍,又招手叫來元潇,讓他來做個示範。
元潇不情不願,“袁銘,你怎麽老針對我?公報私仇是吧?”
袁銘擡手撸了把他腦袋,“臭小子,這可不叫針對,這是親哥給你的特殊待遇。”
元潇打開他的手,“呸!這待遇我不要,這游戲太傻逼了,我不想玩。”
袁銘裝沒聽見,顧自道:“班長呢,班長出列。”
虞白出列後舉了下手。袁銘在看臺那邊取了瓶蘇打水過來,然後沖虞白招招手,示意他到前面去。
等虞白上來了,他把那瓶蘇打水放在虞白和元潇中間,自己退開。
事到如今,他的用意不言而喻。
這雖然只是個游戲,但也得看是誰玩。帥哥和帥哥站在一塊可能挺吸引人的,班上同學個個翹首以待,有幾個女生直接脫離了隊伍,圍到第一排來,占據最佳地形,眼睛都瞪直了。
袁銘吹了聲哨,“準備好了嗎?”
元潇深吸氣,決定還是給他哥這個面子。他沉着臉,和虞白面對面盤腿而坐。
“你一直瞪我做什麽。”虞白不解地說。
“我瞪傻逼呢,你是傻逼嗎?”元潇沒好氣道。
他額前的頭發被帽子壓得有些亂,眼尾也因為長時間的訓練而微紅,他的眼型很圓,瞪着人的時候更是圓溜溜的,其實沒多少氣勢。要不是他身上那股子戾氣太重,任誰看都只會覺得可愛。
他這話挑釁的意思很明顯,虞白盯着他看了許久,神色不變,只道:“別顧着打嘴炮,輸了別哭。”
我他媽?!
元潇的圓眼睛瞪得更圓,“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