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79
◎那大概是,在意吧◎
因為刺殺一事, 整個營地的人都像拉緊的弦,兵衛到處巡邏,烈火不盡的燃, 陛下也頒布了命令提前回京,天色一時渾濁。
姜予去看望了一眼小世子,他自己是被吓着了,做了一晚的噩夢,醒來之後看到姜予之後就一直趴在她懷裏,一聲不吭的流着眼淚。
姜予撫摸着他的後背,語氣溫和道:“哭吧。”
可小世子卻擦了落下的眼淚,退開了幾步,擡頭倔強地看着她。
“少夫人, 阿澤不能哭。”
“從前阿父早訓戒阿澤,男子漢流血不流淚,若阿澤總活在大人們的庇護下,将來不能護佑家族, 也不能保護阿澤想保護的人。”
他眼睛像兔子般的紅,“是阿澤不聽話,是阿澤害死了阿父, 還差點害死少夫人。”
姜予驚愕片刻, 他為何要說是自己害死了安王,陛下應當是忌憚安王之勢才設下的局, 況且這些話并不像一個八歲稚童之言,
小世子跪在床榻上, 居然給姜予行了一個大禮, 他小小的身子不斷顫抖, “阿澤謝少夫人救命之恩。”
姜予心下一緊, 她倏然站起身,內心五味雜陳。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小世子也并非她見的那般,生在帝王家的孩子,從小便不能愚笨,他雖在她面前表現得如此稚嫩,但如今卻可見他心思細膩。
昨日一場變故,對小世子來說,不知是入世的一場啓蒙,還是失去童真的一場橫禍。
她往後退了幾步,梗在喉嚨中的言語卻怎麽也說不出口,昨日小世子雙親死于眼前,她又能怎麽說呢?
京城之中,本就該如此,不是麽?
小世子擡起首,眼睫上的淚痕未幹,眼眶微紅,似乎像以往時,他受了委屈,希望少夫人伸出手去撫摸他的頭頂,溫聲細語的告訴他無事的,一切都有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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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姜予伸出手,又落了下來,她的眸色漸漸變淡,漠然。
然後她驀然轉身,離開了。
大軍回京,寧栖遲那夜的事被他吩咐隐瞞了下來,只是氣色消減,天寒露重,衆人上馬車的上馬車,整軍的整軍。
因為小世子的緣故,姜予的馬車離囚車很近,陛下還是念了幾分手足之情,許安王夫婦一具全屍,歸封地葬入。
護送屍體回去的是王謙雲,而安王之子協同小世子要帶回京城,再行審問。
撩開簾子,寧栖遲穿着黑甲踏下馬,正跟部下解釋着行軍路線,之後又去前方布兵,到了車馬停歇時,他唇色微白的喝了一口水。
姜予踏下了馬車,一時停住腳步。
連春覺見了都有幾分不忍,忍不住暗暗說了句。
“小侯爺身帶重傷,還要看護巡防和押送犯人,聖上也真是為難人。”
莊衡跟她解釋道:“誰讓陛下如今多疑,信不過身邊人。”
正是這時候,不知前方出了什麽事,一陣兵荒馬亂,接着有小太監捂着帽子焦急的奔走到寧栖遲面前,對他說了些什麽,他面色變得凝重起來。
接着他放下手中幹糧,對下屬說吩咐了幾句,接着跟着太監離開了。
姜予坐在石凳上,不做聲的咬下了一口粗糧。
這次休整格外的久,但離京已不到一天的行程,這時停頓這麽久,并非常事。
不知過了多久,莊衡額上冒汗,禀報:“好像是陛下,忽生了急症。”
太醫從明黃色的營帳內穿行,皆是面若苦相,營地是臨時搭建的,此時聖上在此染疾,帳外已是一群侍奉跪地的人。
見到寧栖遲趕來,衆人趕忙給他讓了一條道,陛下急症之時,推拒一切人靠近他,怎麽也不肯喝藥,唯獨喚小侯爺來侍疾。
寧栖遲進去後,接過太醫手中的藥碗,皇帝虛虛的睜開眼,見是他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可想要開口說話,卻是千難萬難,只是開口将藥喝了下去。
太子在一旁一聲不吭的看着,這氣氛讓衆人都屏息不敢說話。
這情形,更像是小侯爺跟陛下更像父子,而太子反而是個外人。
喝了藥,皇帝終于沉沉睡去,有人上來問,“小侯爺,接下來該怎麽辦?”
可寧栖遲還未答,太子便出了聲,“自然是快速回京。”
他神色幽冷,問出聲的那個人一時背後冒冷汗,此刻太子在場,他卻問小侯爺的主意,這不是喧賓奪主麽?
自從定王死後,太子在朝中名望已低,更何況淮州之事還牽連到他,只因為他是太子,才一直按下不發。
眼下寧栖遲倒無什麽反應,而是放下手中藥碗,順應道:“聽太子吩咐。”
接着大軍整肅,護送着衆人快速的入了京城,這一路天色昏暗,好似要下一場暴雨,低沉的氣氛讓衆人人心惶惶。
自回到京都後,整個皇城一片蕭瑟,寧栖遲被特招入宮侍疾,朝中不少人已默默戰隊,或低調或辭官。
一連幾日,姜予都不曾見到寧栖遲,倒是建寧侯府,裏三層外三層被人的護衛了起來,屋檐落霜,折枝院的燈火還未滅。
建寧侯府外,燈籠晃燭,馬車搖搖晃晃的停在了牌匾前,寧栖遲披着長衫,從車轎上下來,他面色愈發病白,一連幾日侍疾,他本就重傷未愈。
從引擔憂道:“公子,我回去給您打好熱水沐浴,您早些歇息吧。”
因小侯爺怕老夫人擔心,所以一直都未告知府內他的情況,此時回來也是陛下見他疲倦,才準他回府,想來府裏也沒什麽準備才是。
一路前行,到了折枝院,從引驚呼一聲,“少夫人還未歇息呢?”
寧栖遲垂着首,并未言辭,而是一路回了屋舍內,到了屋內,卻見桌面擺上了飯菜,屏風內早已有人打好了熱水,小案上還擺着傷藥。
有人見他來,趕忙上前道:“公子終于回來了,少夫人每日都吩咐人來準備妥當,侯您回家呢。”
寧栖遲腳步一頓,他下意識捏緊了手,可這是她會做出的事情,她一向如此體貼周全,哪怕是那事以後。
他點首坐下,将身上的披風取下,手執筷子嘗了一口菜。一時,五髒六腑好似都熱了起來。
他也沒說什麽,将桌上的飯菜吃了個幹淨,接着準備沐浴。
婢女又道:“少夫人為公子整理過內務了,又添置了一床被子,公子不必擔心。”
可她這句話說完,寧栖遲的神色卻凝了下,他腳步很快的走向床鋪,掀開枕面,他看見了那枚他藏好的鴛鴦刺繡,甚至上面還留有少女把弄過的淺淺香味。
一時,寧栖遲眼眸微顫。
“小侯爺?”
從引疑惑的喚他,可未得到反應,便見自家小侯爺捏緊那枚香囊,連衣衫都未披,轉身朝着屋外走去。
一路前行,可行至門前,她屋內的燈已經滅了。
停在她房門前,擡起的手落下,他眸光蒼夷。
從歡喜她以來,他未做對過一件事,他不曾在她危難時出現,也不曾使她展露笑顏,若一切不随她願,他談何資格追尋她。
那夜他在她面前醜态畢露,他的感情本就被她排斥,更何況他情不自禁的冒犯了她,他在她眼裏早已是難堪又下流。
屋內一片漆黑,姜予許是已經睡下,她早已知道他這些無望的,令她不适的感情。
又怎麽能圖她,生一分憐惜。
從引見他許久未有反應,忍不住出聲道:“公子,夜深露重,小心染了風寒。”
屋外這句話同樣也傳入了房內,姜予用剪刀擺弄着吹滅的燭芯,也許是怕面對他,她在得知寧栖遲回來時,就把燈吹滅了。
春覺透過門的縫隙往外看,大概小侯爺也不知道,這幾日姑娘一直都做好了準備等他回來,可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的她,更多的是想起來叮囑一句,下人就照着吩咐做了,前幾日她在街上碰到了陸太醫,本只是打個招呼間,她卻不自覺的想起了什麽。
她喚住了太醫。
“少夫人還有何事?”
姜予遲疑了很久,還是問了他的近況。可她又滿心踟蹰,她該這樣關心嗎?這關心,到底是因為她是侯府的少夫人,她本該為之;還是她想起那日他的傷口,他護住她的身影,他受藥時絕望而又渴望的神色,而生了不忍呢?
小世子開始不似往日,他常常下學堂後就去海棠林的書閣內,一坐就是深夜,二夫人說幼年的寧栖遲便是如此,他是老侯爺唯一的兒子,讀書、入仕,這是他該做的,也是他勢必要做到極致的。
他總是不茍言笑,他總是在朝中受人忌憚,他總是位高權重而又心思深沉,她不知道他前方是什麽樣的風浪,也不知他從高臺上走下來時,他清瘦剪影下藏着的內心。
可她走進他的房間裏,看到他枕下藏着那枚刺繡荷包時,她的心好似被燙了一下。
她既選擇了當局外人,那無論寧栖遲是如何都與她無關,可她居然此時也想走進看一看他前面的風浪,問問他是不是那般疲倦。
姜予覺得,那大概是,在意吧。
作者有話說:
已經想寫番外甜甜的日常了(托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