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80
◎對不住了……◎
可是, 燈還是吹滅了。姜予也沒有推開門去找他,也不知寧栖遲什麽時辰走的,總之第二日他便被早早的喚入了宮中, 姜予再想說些什麽,也是無門了。
不過她倒沒有氣餒,總之沒有此次還有下次,她總有機會對他說清楚的。
她并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不是麽?
可誰知,一連半月,她都再沒見過寧栖遲回來。
這日出了晴天,聖上的面容好轉了許多,寧栖遲依舊在宮內侍疾, 大殿空曠,肅穆的甚至有些詭異。
今日皇帝的狀态竟然格外的好,他甚至下了榻讓寧栖遲陪他看畫。
他不讓一個內侍跟着,而是讓寧栖遲扶着他進了一處小閣, 塵封多年的畫卷展開,他一時神色都凝滞了。
那是個極美的女子,眉眼勾勒的栩栩如生, 青澀而溫婉。
蒼老的手落在畫卷上, 聖上連眼睫都在顫抖。
寧栖遲站在他身後,并未出聲。
“子念啊, 朕最近,總想起年輕時的事。”
他擡起眼, 好似看到了很多年以前, “那時母後要朕在宣家和寧家選出一位太子妃, 可朕見了她們, 卻生不出一分歡喜。”
“唯獨她,她那般受人冷落,可朕還是一眼就被她驚豔了。”
“十五年,她為朕流了八個孩子,太醫說她若是不生那一胎,她會死。”
“她是那麽想要那個孩子。”好似想起什麽,他素日威嚴的雙目竟有了一絲淚花,“是朕沒用,朕護不住她。若非有你,連他都不能存活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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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先皇的遺妃,皇帝不敢堂而皇之的納她為妃,甚至因為初登大寶需要宣氏的支持而不敢讓她有孕,這是禍患,可她終究躲不過被宣氏強行灌下堕胎藥,那一日,是寧栖遲帶人經過救了她,可情急之時,她生下了男孩卻又因為大出血救不回來。
人人都以為他們母子皆亡一屍兩命,其實并非如此,寧栖遲将其子帶出了宮,而後奉命将其送到了安王屬地。
“能看到他被你的妻子照顧的那般好,朕一時感到心安,一時又想,他又能活到幾歲呢?”
皇帝一時咬牙切齒,那恨意好似醞釀了數年,“朕恨宣氏!”
之後,他又松懈下來,“可朕……總歸對太子有愧。”
這道疼惜的聲音過後,皇帝又仿佛想起什麽,淚水充盈了眼眶。
“他,他為何不肯放過朕的阿澤……”
說完,他連畫都抓不住了,還是寧栖遲及時将他扶住,皇帝看着畫中女子,昏迷過去。
寧栖遲差使人送皇帝回去後,走在宮道上,從引忍不住嘆氣道:“陛下非要将小世子接回來,又是何必。”
一年前皇帝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也許是察覺到什麽,素來謹慎的他也抵不住耿耿于懷的往事,将人接了回來,可偏偏是此事使朝局出了動蕩。
太子,終究是眼裏容不得沙子。
“小侯爺,太子殿下請您一敘。”有傳話的小太監趕來,畢恭畢敬的說了話。
太子坐在樓闕之中,正一口一口的抿着茶。
帶話的小太監做了個請的手勢,寧栖遲順着他的手勢看去,正撞上太子溫潤的目光。
他一步一步走了過去,坐在了太子對面。
太子溫聲,“許久未同子念這般坐在一處了。”
他倒了一杯茶,推到寧栖遲面前,“嘗嘗吧,上好的雨前龍井。”
太子本以為寧栖遲不敢喝,誰知他輕抿了一口,好似覺得還不錯,“謝殿下。”
太子笑了起來,“你倒敢喝,是孤狹隘了。”他轉念又道:“尚未問過,父皇的病如何了。”
寧栖遲不緊不慢,“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很快便會痊愈。”
太子倏然站起了身,捏着茶杯半眯起眼睛,“父皇防備孤,不準孤近身,朝野上下驚動彷徨,恐怕就是你,也覺得孤未安好心吧?”
寧栖遲仍舊保持君臣之儀,“殿下言重。”
“子念,孤仍當你是孤的摯友。”太子轉過身,笑看他,“你又何必非要為了個沒有正統出生的小孽種與孤為敵呢?”
寧栖遲擡起了首,“那殿下何不将盤踞在京郊的兵衛撤去呢?”
京城之外,一只海東青翺翔劃破天際,銀色鐵甲兵衛伫立在整片盛京之外,他們身上不帶官府的印記,也不屬于任何一只軍衛。
他們如山峰一般看不到盡頭,明明這般聲勢浩大,卻在京城外暢通無阻。
在這國君旦夕之時,近乎無人敢撼動禀報。
“在淮洲瞞報朝廷,安王屬地私自練兵,與朝中武将結黨營私,暗殺親王。”寧栖遲目光凜然,“殿下,你就這麽怕嗎?”
在得知陛下接回那個私生子之後,太子就瘋了。
太子的神色在那一剎那陰郁到了極致,片刻後,他獰笑道:“你可知,孤每夜都睡不安穩。”
“孤總是夢見,父皇立下聖旨承認了那個小孽種的身份,将他接回宮中,那些怨憎孤的大臣倒戈相向。”他好似陷入了夢魇中,他雙目赤紅,他看向寧栖遲,“連你寧栖遲,都因孤做的不夠好去擁立新主。”
寧栖遲卻陷入了靜默。
太子卻好似陷入了一場難以自拔的泥濘之中,他滿身戾氣。
“你當知曉,孤必會殺了他。”
“若不是父皇有意,非要複那小孽種的身份,孤又何至于此?”
“時至今日,孤怎麽可能會前功盡棄。”
寧栖遲就這樣靜靜地看着他,那目光好似要将人看破,之後,他道:“既如此,殿下又何必再尋臣呢?”
太子神色逐漸冷靜下來,他坐下,彎唇皮笑肉不笑,“這幾日,孤一直在猜測,到底安王哪個兒子才是那個孽畜。”
“秋獵之時,孤要廢去那幾人父皇毫不在意,偏偏是那個小東西,讓你們亂了心神。”
那日刺殺,為的就是試探出到底是哪個人。
太子眸色深沉,“寧子念,将他交給孤,孤可以既往不咎你與孤處處作對。”
寧栖遲皺了皺眉,他站起身,道:“臣不明白殿下在說些什麽,臣還要照顧陛下,先行離去了。”
他根本沒等太子應允,轉身便準備離開,可他還未走出幾步,便聽身後冷笑。
太子的聲音像是一條冷蛇。
“小侯爺,你不會以為,你将身邊全部親衛都安置在建寧侯府,就能護得住他們吧?”
寧栖遲猛地停住了腳步。
半夜裏,姜予正執手溫着書,春覺正搗着香爐,轉首對她道:“姑娘,藥香用完了。”
水畫為她倒了杯水,聞言道:“要不要同他們說說,給夫人尋些藥香來?”
府中戒嚴,連她們這些婢女都好些日子沒出門了,每日都有兵衛送吃喝進來,但都要提前說過。
姜予放下手中書本,垂眸想了想。
她還暫且不想讓旁人知曉,只是她這幾日做夢頻繁,日間甚至會頭疼,總是認錯一些事,好似是自午同驿後落下的結症,愈發難以忍受。
她揉了揉眉心,“可派人去問過了?”
“問過了。”說到此處,春覺眼冒星光,“不過大夫說是過了這些年,不知道夫人的病如何了,只照着舊方子給夫人開藥。”
前些日春覺去配藥時,竟遇到了當年姜予幼時為她行醫的游醫,多年未有音訊,她将這事告知了姜予,便換了常去的醫館。
姜予看了眼屋外的天,此時已經是三更了,她卻遲遲無法入眠,一是怕夢中夢魇,二是實在是頭疼不已。
她嘆了口氣,“明日你喚那大夫入府一趟吧。”
她這病還是不能這樣拖着,幼年她比如今更厲害,有時連飯都吃不下,近日她好似更嚴重了,一些小事都能弄錯,這樣下去怕是會出事,翌日便傳那大夫入了府。
當年的游醫帶着一位小厮,她背着藥箱,在春覺的叮囑下入了建寧侯府。
整個侯府都被兵衛護了起來,仿佛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來到折枝院,姜予才見到她的真面容,是一位衣衫幹淨的老妪,她放下醫箱,與姜予寒暄了兩句。
“多年未見,醫士居然來了京都。”
準備着器物,醫士回答她,“多年未見,五小姐也成了侯府少夫人,夫人病症愈發嚴重了?”
“嗯,常陷噩夢。”姜予抵着額角,“明明我已經忘卻了幼年那些悲痛,可這病症卻頻頻出現,日間也不堪其擾。”
醫士将絲帛搭在她手腕上,不禁道:“那時我游歷到雍州,在破落廟觀的供臺下見到你,你對着那破敗神像将頭都磕破了,口中念念對不起你母親。”
想到那時,醫士忍不住心顫了顫,那時姜予僅十一歲,想到自己的女兒她一時心軟,救下了她。
可她不知會落此禍端。
她轉身,去取自己的藥箱,聲音是抑制不住的幾分顫抖,“少夫人,我為您施針試試吧。”
姜予似乎被她勾起了回憶,并未察覺到什麽,只道:“好。”
跟随來的小厮退在屏風外,他半垂着眼,摸到了袖口中利刃,目光擡起落在無知無覺的幾個弱不禁風的婢女身上。
姜予趴在小榻上,任由醫士施針。
“那時我遇見少夫人就想起來我的女兒,她父親每次當我不在就侮辱毆打她,以至她神思受損,至今不能理事。”
在她的施針下,姜予愈發覺得困頓。幼年時,若不是醫士,她或許就死在了那處破廟中。
可如今,她目光落向屏風外,好似有刀劍餘聲。
醫士的手将銀針推入穴位中,一滴眼淚從她眼角劃過,“為了我女兒……”
姜予猛然察覺到什麽,瞳孔漸漸縮小,驚異萬分。
失去意識時,她聽見醫士啜泣道:“對不住了,少夫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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