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56
◎可那一縷香,好似怎麽也留不住◎
一聲驚雷從窗外乍現, 一瞬将室內照的如白晝,姜予驚悚停頓,下意識往外邊看去。
燭火搖曳, 将門邊的哪道影子印的模糊,她眯了眯眼還是沒看清,便聽寧悸喚她,“怎麽了?可是害怕?”
姜予搖了搖頭,“我不怕這些。”她想了想,又道:“夜已深了,你先回去睡吧。”
若是時間待得太長,少不了要遭人诟病,她面對眼前這人總覺有些棘手。
寧悸彎着眼看着她, 很乖的應了下來。
他叮囑了幾句,頗有些戀戀不舍,姜予也由他,卻在說話間不經意間聽見門外莊衡的聲音, 窸窸窣窣的聽不太清在說什麽,好似在焦急的傳喚,她眉間蹙起, 總覺有什麽不對。
她扶着床沿, 艱難的站起了身,背上的疼痛讓她額間隐隐起了薄汗, 可她并未在意。
寧悸見她動作,擔憂的想要扶她, “嫂嫂?”
姜予搖了搖首, 她起身撐着一步步移到了門前。
透過一層薄薄的門, 她覆手貼在橫木上。
除了山間時而的風吹動門窗而輕顫,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夜已深,還有什麽值得她挂念的呢?
那只纖薄的手微攏着,透過燭火的光在紙糊的镂空門上,她的身姿影影綽綽,沉靜溫婉。
片刻後,她推開了門 。
‘吱呀’一聲,兩片門扉撐開,展現出片片杏花林和挂在枝頭清冷的彎月,花枝被吹的飒飒作響,花瓣飛舞而落,樹影婆娑,在地下印下一片片斑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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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只有兩位站在臺階下的将士,見到她只是恭敬的道了一聲“少夫人”,再無其他。
姜予卻怔神一瞬,她總覺自己好似落下了什麽,有人駐守在這,那麽是誰吩咐的呢?
她低首,只看見落在血污裏的一片杏花。
屋子時臨時打掃的,大夫到的時候寧栖遲已經自發在處理傷口了,他唇色淡薄,不見半分血色,銅盆中的血水更是駭人,大夫從未見過這般不知疼痛的人,那傷口因為不及時處理,甚至愈發嚴重。
撕開衣衫換藥,寧栖遲始終垂着眼,即使他額上青筋隐約顯現,無傷的人見了都要肉疼,他一聲不吭的承受了下來,不曾喚過一句。
他面色冷寂,身側的人一句話都不敢問,大夫捏着汗替他醫過外傷後,恭恭敬敬的叮囑着一些忌口。
可寧栖遲仿若未聞,大夫不禁住了口,他看見他手中似乎握着一個小巧的荷包,好似所有的疼痛都抵在其上,他只垂首定定的看着,眸色深不見底,仿若混沌無光。
可下一瞬,左肩本包紮好的傷口忽然又浸透出了血,他額間冷汗落鬓。
從引急的趕緊去問大夫,大夫只擦着汗說傷的這麽嚴重,還拖了這麽久,寧栖遲能抵住不暈過去已是難得。
寧栖遲聲音低啞,像是毫不在意,“無事。”
忽然門外多了一道亮色,片刻後有敲門聲傳來,仿若是莊衡的聲音。
“公子,少夫人來探望您!”
這聲音過後,寧栖遲擡起了眼睫,死寂的雙眸一瞬輕顫。
從引欣喜一瞬,接着去開門。
他匆匆轉身,不見背後寧栖遲卻擡起的手,窗外的身影印入眼簾,他指節縮了縮,将荷包藏入袖口,不見天日。
從引推開門,只見姜予只提着一只燈籠,單薄的衣裙在風中被吹的亂舞。
片刻,她便被請了進來門被關上,她轉身向他靠近。
時間像是無比漫長,她一步一步而來,她一身藕荷色衣裙,面容白皙,目光純澈。
他們已經有三月餘沒有見,這次不似她睡着時,她清醒的,疏離的看着他。
可偏是那絲疏離,讓左肩傷愈難熬。
似乎是看見了他的傷口,姜予驚異一瞬,之前階前的那絲血跡讓她隐隐覺得古怪,莊衡來報寧栖遲受傷,她心裏琢磨一二,小侯爺既停在她門前,應當是有話同她說的,況且他受傷,她不能不管不顧,于是她這才應聲而來。
她問大夫:“傷的很嚴重?”
“回少夫人,小侯爺被暗器所傷,暗器上有毒,又遲遲未曾治愈,這才加重了病情,不過少夫人放心,毒已經解了,如今只是傷口太深,一時止不住血。”
姜予凝息點首,她心中擔憂,便道:“我來吧。”
大夫忍不住擦汗,“這……”
小侯爺氣質冷峻,他唯恐姜予一個不慎把人弄疼了遭到訓斥,可等到姜予動手時,寧栖遲眼中冷色居然消融一二,他只是看着她,并未抵觸她的靠近。
她的動作算不上熟練,但也沒有生疏,待看到那勻稱的蜜色肌肉上猙獰的傷口時,神色也怔了怔。
這并非舊傷,是那日官驿所致嗎?雖說寧栖遲并非為了自己,可也是救了她。
她眼底終究是落了幾分疼惜,“這本就是我很該做的。”
而寧栖遲自從她進來後一句話都未言,只是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印着她的面容,不明不滅。
姜予接過遞來的帕子,輕輕的将他額上的汗擦去。
而莊衡拉着大夫離開,大門被悄然帶上,房中寂靜可聞針落。
姜予的神色認真而溫和,寧栖遲感受到她溫暖的呼吸和袖間的幽香,吹落的眼睫微不可察的輕動。
她總是如此,她照顧他,只是因為她是侯府少夫人。
手挽被一雙冰冷的手抓住,姜予驚訝擡眼,撞入一雙異常好看的眼眸,可那雙瞳此時卻好似失去了所有的顏色,風浪充斥其中,翻滾混沌,不見一絲光亮。
寧栖遲聲音喑啞,“你不必為了這些來照顧我。”
姜予微頓,她捏着帕子的手動了動,道:“我來,只是想謝你,我聽聞你來捉拿叛軍。”
她仔細而緩慢道:“定王抓了小世子,我亦無處可逃,若不是你剿滅兩隊人馬,我應當是沒命了。”她停了停,又道:“至于這些,往日也做習慣了。”
寧栖遲眼神略鈍,他放開了握住她的手,心頭不知是如何情緒,她眼底澄澈,毫無僞作,可她态度恭敬,一如往日。
而同寧悸時,她的态度是那麽親昵。
姜予發覺寧栖遲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指尖,即灼人又直接。
她放下手帕,往後退了退,心頭駭然,她怎麽忘了,小侯爺最不喜她的親近了。
她倉皇解釋道:“抱歉,我只是瞧你額上有汗,并非有意靠近你。”
她又停了停,想到什麽,不好意思地開口,“我想,此番你捉拿叛軍,應當算是立功,若你不喜我,可以跟聖上言明……”
她話到此,忽覺四周清冷,心下一悸。
不知為何,寧栖遲的面色愈發難看,他一手支撐着床沿,發絲垂落在肩下,深邃的五官被燭光打落陰影,顯得陰暗,難辨。
姜予不曾見過這樣的他,他看着她的目光像是要将她吸進去,她一時感到害怕。
她後退了幾步,面上吓得毫無血色,小侯爺在刀槍血海裏厮殺回來,此刻周身氣勢讓她心頭震顫。
見她眼底的恐懼,像是一盆涼水灌在頭頂,他身側的氣勢頓然失措,啞然出聲,“我……”
可他尚未說完,姜予便打斷了他。
“抱歉,是我唐突了。”她捏緊衣裙,顫顫巍巍道:“我這就走,不會再擾你!”
姜予啊姜予,你怎麽敢同他說這個,他立下汗馬功勞,為何要浪費在自己身上,只為和她和離呢?
她仿佛是唯恐寧栖遲生氣,幾步後退連他的臉色都不敢再看,虛虛一禮後便轉身離開,她的背影亦如火光中那般決絕,她不曾一分留戀,她客氣,疏遠。
這一幕像是千萬針般穿刺他的心,這個速來自持冷靜的人從床榻滾落,可他沒有留住她,門框合上,清冷的氣落在他如冬雪般的面上,他修長病白的手落在丢在地上帕子上。
他手指蜷起,手帕被他撿在手中,還殘留着她指尖的殘香。
莊衡沒想姜予走的這樣快,他心想少夫人見小侯爺這般傷重,再怎麽說會心疼吧,可他們之間好似再也無法修補,如鏡花水月,一切皆是空。
他趕忙進門,見寧栖遲坐在地上,他的傷口撕裂,可他竟像沒有感到一絲疼痛,他只是失神的看着眼前的手帕。
莊衡從未看到小侯爺這樣的姿态,這般落寞,就好似從不知自己能落得這般境地。
他把她吓走了。
他不似寧悸一般,會說話會哄人,他愚笨,他從不會讨她歡心。
他也讓她失望,成婚那日他許諾會與她分開,此刻聽她說,她亦想和他和離。
他攥緊手中薄帕,指節邊緣泛白,幾近透明。
可那一縷香,卻好似怎麽也留不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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