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
◎我接她走◎
姜予見那人始終沒有動靜, 提起的心卻沒有放下,細風吹動兩人的發絲,竹葉沙沙作響, 空寂的氣氛古怪的環繞在兩人之間,就這樣僵硬的僵持着。
直到寧悸忽然在她身邊複雜的喊了聲,“兄長。”
姜予臉上的神色凝固一瞬,她眨了好幾眼眼前還是迷蒙一片,可心底已經有了較量。
可也是這一瞬,緊繃的心緒陡然放松下來。
她恍惚間覺得尴尬,可不到片刻,她聽見許多人簇擁而來的聲音,有人喚寧栖遲, 有人喚她,她隐約間聽見了春覺的聲音。
她松開了扶着寧悸的手,然後轉身循着火把的光亮往前走。她的步伐有些慢,那些疼痛感回歸, 讓她臉上的表情顯得痛苦而隐忍。
小侯爺在她身後,可她現在不太願意去與他對峙。
姜予很疲憊。這幾日像是一場夢般,更何況如今她仍舊頭腦不清, 她不想去探究發生了什麽, 小侯爺為何會在此處,只知道自己大概是安全了。
她聽見春覺的聲音才仿佛見到了什麽光亮, 此刻只想尋到最讓她覺得最安心的地方。
寧栖遲的目光落在女子越走越遠的背影上,火把的光亮将她的背影勾勒出孤絕的輪廓, 她走的異常艱難, 也離得越來越遠。
他踩着馬镫下馬, 眼底的光沉落幾分。
四周的将士都有些摸不着頭腦, 不明白為何監軍的夫人第一個走向的不是她的丈夫。
明明适才他那麽焦急,不顧一切趕來,顯然這位少夫人是他極為重要之人。
春覺看見自家小姐的時候眼眶就紅了,她飛速的跑了過來,然後上下将她打量了一圈,還想再仔細看的時候姜予卻搖了搖頭。
她言語有些發啞,可卻帶着幾分玩笑,“你要在外面将你家姑娘扒光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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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覺眼淚不住的流,甚至來不及擦。
姜予卻實在沒有力氣再去哄她,此時她身體到處在叫嚣着疼痛,她歪倒在春覺身上,眼前越來越黑,疲倦和疼痛讓她失去支點,然後徹底暈了過去。
春覺抱住她,輕晃着喊她,吓得臉上失色,“姑娘?姑娘?”
大風起,卷起樹葉紛飛稀疏,仿佛千萬重,緩慢而靜默的落在她肩頭。
陳清允和寧悸見此狀況,疾步跟了過來,确定姜予确實是暈了過去,剛剛經歷了生死,她臉色薄的像是一張紙,肌膚上衣裙上全是血,摟着春覺的腰眼睛緊閉。
陳清允焦急道:“這般折騰,她定是撐不住了。”
那倒在地下的刺客死狀實在太過駭目驚心,她根本想不出适才到底是怎樣的險境,要是換作她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了,姜予能神志清醒到現在已是難得。
“我……”
寧悸話說到這忽然住了口,怔忪須臾,兄長已經回來了,這裏輪不到他說話。
而莊衡急急跑到寧栖遲身側,“公子,怎麽辦?”
寧栖遲站在一片大軍前,距離幾人不過幾步,但他只是遠遠的看着,竹影像一道明暗交界的線,他在另一邊看着她被人圍在中心,而沒有靠近。
姜予适才疏離的舉動,是她不想見他。
寧栖遲收起劍,斂去眼中神色,聲音略啞,“去備馬車,鋪上棉絮,再去找最好的大夫。”
莊衡正聽着吩咐,忽然發覺他肩口的大片血跡,一時驚在原地。
而寧栖遲卻沒有再聽他說話,擡步朝着姜予走了過去。
踏過的竹葉瑟瑟,他每一個舉動都令人矚目,時間仿佛十分漫長,寧悸轉身對上兄長的視線,複雜難言。
而寧栖遲徑直掠過寧悸,停在了姜予面前。
他聲音淡淡卻有種毋庸置疑的力度。
“我接她走。”
馬車內已鋪上了厚厚的棉絮,寧栖遲一路抱着姜予走來,撩開簾子動作輕柔的将她放下,姜予歪着頭靠在他身上,輕蹙着眉,仿佛被什麽噩夢侵擾着,眉目始終不肯舒展。
她的手緊緊的抓着寧栖遲的手臂,掐的甚至邊沿泛白。
而寧栖遲任由她如此,眉目都不曾皺過一下。
春覺打來了水,擰幹了水躊躇片刻,不知怎麽才能将自家小姐從小侯爺身上扒下來,也不敢靠近。
寧栖遲向後靠,拖着姜予的後腦輕輕放在車壁上,一只手正欲抽身而退,可姜予像是将他當成了什麽救命稻草,緊抓着他的手臂,始終不肯放手。
她夢魇已深,聲音略顫,“娘親……”
寧栖遲忽然沒有再動,他眼底浮光掠動,好似掙紮。
春覺擰着手帕,有些手足無措。
“小侯爺?”
過了很久,寧栖遲才擡首,道了句,“給我吧。”
“啓程。”
春覺出來時心底萬分糾結,她适才想說些什麽,畢竟自家姑娘向來注重與小侯爺的距離,可瞧見寧栖遲身上也有傷,且看上去不輕仍舊那般對待姜予後,便不知怎麽開口了。
馬車漸漸行起,寧栖遲低首,用帕子輕輕擦拭姜予下颚的血跡。
舉起的手臂因為動作幅度撕裂了傷口,他仍舊一下一下,輕緩而又溫柔的将她的面容擦的幹淨。
他不曾這樣看過她,睡夢中亦有哀思。
又慶幸她此刻閉目,不知在她身側的是他。
他隔着一層衣衫将手指搭在她的腕上,凝息片刻後移開,他單托起姜予的後腦,防止車外的颠簸,又将身側的衣衫搭在她身上。
身上的血腥氣尚未散去,他每一個動作都無比細微,而不會驚醒她。
姜予靠近,柔軟的身子幾乎貼着他整個胸膛。
寧栖遲身體略微僵硬,許久,他沒有推開女子睡夢中無意識的貼近。
他知姜予與他疏離,可見寧悸在她身側,他還是不能忍受旁人碰她。
可他又明白,如此作為,姜予會排斥。
他合起眼,眼睫下一片陰影。
馬車在他的吩咐下,以平穩的速度朝着莊子去。
小将實在是忍不住,駕馬到了他身側,“監軍,我們真不追回叛軍嗎?”
“若是此時不去追回,萬一聖上怪罪下來實在不好收場。”
車內沒有回應,小将急的掐緊了大腿,他不信這個道理寧栖遲不明白,只是遲遲不肯離去,一直到馬車回了莊子內。
安王妃将姜予和陳清允失蹤的事壓了下去,她急的團團轉,直到看到一大隊人馬到來,一行人驚的不行,直到看到寧栖遲抱着姜予下了馬車。
姜予身上披着一層衣衫,除了垂下被火燒的卷曲的裙角,露出的肌膚幹幹淨淨,而寧栖遲的狀态實在是讓人不敢靠近。
他身穿玄色鐵甲,卻一處處都是刀尖劃傷的痕跡,發絲被高豎在身後,衣袍上浸着血,他手臂下有一道猙獰的傷疤蜿蜒到手背,而他背脊挺直,抱着懷中的小姑娘步履如風的走來。
安王妃有些呆滞,直到他停在她身邊,問道:“我夫人住在何處?”
安王妃眼眶更大了一寸,但她好在更穩重,很快便回過生,為他帶路。
寧栖遲點首,一路随着走入,而其他世家子見到都驚的連話都說不出口了,外邊是一片重甲将士,而且來的人是寧栖遲,可小侯爺不是在領軍平叛麽?怎麽會出現在這?
還有姜予,素日不是一直傳兩人關系不好,為何此刻會在一起,姿态還那麽耐人尋味?
沒有人為她們解惑,寧栖遲将姜抱入房內,一路跟随的人衆多,他動作輕柔的将她放在床榻上,轉身看向衆人。
安王妃在一旁候着,她眼底有絲不易察覺的焦急,但似乎又礙于什麽不敢開口。
寧栖遲道:“世子無礙,你一會自可去看他。”
安王妃瞬間跪下身,聲音沙啞道:“多謝小侯爺。”
“你該謝她。”寧栖遲搖首,之後道:“行軍的醫士會來,你照顧好她。”
安王妃道:“小侯爺放心。”
寧栖遲又轉首,單膝跪在床畔,他伸出的一只手上已凝上了血痕,停留在了姜予鬓發處,窗外的柔光落在這張幹淨清透的面容上,他指尖卷起,并沒有觸碰她。
火光中,他不是沒有看見那塊雀令在陳清允手中,京中事變早有預測。
可他還是,沒有保護好她。
安王妃壓着氣息,唯恐打擾到什麽,不知過去了多久,寧栖遲站起身,往外走去。
她自然起身相送,一直到門外。
她還是忍不住,開口勸道:“小侯爺可否要處理傷口?”
左肩的那道傷是她見了都覺駭目驚心的程度,這麽嚴重拖到現在,不說旁的,就是疼也要疼的打滾了吧。
寧栖遲卻是搖了搖頭,安王妃見他擡步離開了房內,一路走向了莊子外,外邊衆将士已等的有幾分忐忑,可他們心底還是願意相信寧栖遲,沒有一個人掉隊。
他的背影肅立如旗幟,片刻後他帶着一隊人馬奔騰離開。
而剩下的所有将士,全都駐守在了山莊外。
姜予醒來時在發高燒,她迷迷糊糊的覺得口渴,片刻便有人為她取來了水,她就着碗喝了幹淨,之後許久才清醒了過來。
春覺扶着她起身,眼眶通紅。
安王妃見她睜眼提起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一旁的陳清允忽然抱住了她,姜予錯愕一瞬。
她輕撫她的背,道:“我沒事,你放心。”
陳清允卻沒有說任何話,而是片刻後松開了她,眼底似又淚痕,道:“我給你熬了藥,我去端來給你喝。”
之後便轉身走了。
姜予看着她的背影,不免覺得局促,她才想起之前自己将她推開的事,不過看陳清允的模樣,倒也不像生氣。
她混沌的腦子慢慢清明起來,“怎麽會在這?”
安王妃答:“是小侯爺将你送回來的。”
寧栖遲?
姜予怔了一瞬,她睡了一覺已覺好了太多,眼前不再模糊,那時她确實聽寧悸喊了一聲兄長,那便真的是寧栖遲了。
陳清允端着藥回來,姜予沒有很嬌氣,一口喝了幹淨,擦過唇角,陳清允便将之後的事一一同她說了。
聽到定王的身世後,姜予只覺好似有什麽很重的石頭壓在心上,出現和夢魇中一般難言的苦楚。
或許是定王同她的身世太像,又或是他救了她後卻死在箭羽下。
那時他救她,是不是感同身受呢?
心髒傳來悶痛,她放在胸口處的手捏緊了衣面,緩了口氣後之後才減輕。
她又細細聽之後的事,之後是寧栖遲來追叛軍的事。
她先前還想,寧栖遲會不會特意來救她,又覺荒唐,自己在他心目中并沒有那麽重要,他怎麽可能為了她犯重罪私調禁軍,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如此,才是最正常的。
只是畢竟他來救她,她也要感謝才是。
“對了,我小叔如何了?”
當時她只顧着自己,沒有想那麽多,此時也不免擔憂起來。
“寧悸的手脫臼了。”陳清允放下杯子,對她道:“不過大夫說沒事,已經治好了,他倒是很擔心你。”
姜予怔了怔,腦海中不禁出現了那些血腥的碎片,她揉了揉眉心,一時心底百般滋味。
寧悸赴險而來,說不動容是假的,可她卻又不知如何是好,畢竟從未有人不顧生死的幫她,她思索片刻,掀被下榻。
“我去和他道聲平安。”
作者有話說:
感謝十三的15瓶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