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3
◎來保護她的,并非是他◎
萬支箭羽将之外, 兩隊人死寂沉沉的對峙着,曠野荒草枯榮,盤踞在上空的鳥類盡絕, 壓抑的氣氛讓風都避開了鋒芒。
沒有人在意誰死在了這場争鬥之中,兩隊人馬誰都不肯先退一步。
簾中之人透過薄薄的一層透光的簾看向那位新晉武将,寧家氏族追族上三代,大能輩出世代攬權,既如此,就地取他的命顯然并不是什麽理智的事,而不取他的命,便是放虎歸山。
今日刺殺定王,知情之人本就該死, 可大軍懸殊,未必有勝算。
“斯人有句話說的不錯,調用私兵是重罪。”簾中人溫語,“虞候才接任, 為何這麽沉不住氣?”
他似是和故友敘舊,連語調都帶着笑意。
可所有人都捏緊了手中兵械,兵戎相見的氣勢只缺一根導火索。
馬上人衣袍闌珊, 袖口處的護腕浸着血跡, 面上神色莫測,粗眉下的瞳色深不見底, 他抵觸手中長劍,開了口, “我此去江州, 曾在叛軍中見到一人, 當年陛下肅清朝堂, 曾予罪臣親眷刺以‘奴’騰,所賜之人皆斬首。”
當年腥風血雨的肅清是滿朝文武都不肯提及的隐痛,世家大族本就連着胫骨,當年凡是牽連前朝奪嫡一事幾乎被血洗了大半,死傷無數,刺圖騰者更是必死之身。
可竟有人出在了叛軍,寧栖遲這句話是不合時宜的,可心有鬼者卻只會心虛。
他領的私軍,定王若不死,他自有理由去請罪從輕發落,可他沒有出手,他只有私心。
只要稍微透露點風聲,就能讓他萬劫不複。
可他這麽說,顯然是已經察覺了什麽。
而親近寧栖遲的親兵,早已冷汗岑岑,适才的刺客身上有人便刺有’奴‘騰。若如此,眼下根本不是在較量定王生死,而是在捉拿叛軍。
簾中人靜默良久,忽然輕聲道:“閣下是在威脅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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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寧栖遲說的到底是真是假,叛軍無數,有刺圖騰者更是數不勝數,有人死在城牆下的護城河內,有人被山豬野狼碎食,他看似空口無貧,可若是真動起手來,他偏是站理。
簾中人語氣微冷,笑聲刺人,“若如此,為何不動手?”
官驿在山脈中,距離上京近百裏,山路崎岖到處是險峰,馬匹受驚必然不受控制,不曾真正學過馬術的人上路便是九死一生。
他可以救下定王,他也可以乘此機會将對方一網打盡,可時間不等人。
寧栖遲早已沒有耐心,他揚起下颚眼底盡是暗沉。
“我是讓你,滾。”
陳清允心下猛顫,可她還未反應,寧栖遲便已動身壓境,将士随身似游魚從她身沖過,差點将她圈入風雲。
一切發生不過須臾,另一側的人被他們氣勢震的連連向後撤,速來主将最能影響軍心,寧栖遲本就剛從戰場下來,此時更是如淬火的刀劍,眼底都帶着幾分煞氣。
簾中人發覺身側人後撤,已有驚慌,忽然聲如惡鬼。
“去前面,殺了她!”
他似乎偏不讓人如願,打定主意要擋寧栖遲的路,有人騎上馬,領命朝着姜予的方向追去。
兩隊人馬瞬間厮殺成一片,寧栖遲早在聽見這話的時候便已起了殺心,他手上劍風銳不可當,步步都是至人斃命的狠招,他一劍将馬砍斷雙腿,那精兵翻身下馬,栽入泥土,又被他一刀斃命。
不斷有人上來圍攻他,要護送人上馬,那攻勢不知疲倦,大半都落在寧栖遲身上,他如同力守擂臺的戰神,無人能踏出他身後。
他擋在前方,根本不讓一人追去,他周身的殺意讓人頭皮發麻,可叛軍人數絲毫不減,以一敵十的将他圍住,根本不懼生死。
忽然不知什麽從戰火紛亂的空氣中穿過,如同一支箭羽從正在以一敵二的寧栖遲面前,那不過一瞬,他直覺使然,側身使盡力氣躲。
可時間分秒必争,那暗器卻猛地紮入他的左肩,他單手撐地,他面上不見痛感,只是擡起的臉色蒼白。
無暇去看到底是誰出的手,已有人騎馬朝着姜予的方向奔去,他顧不得身上的傷,拔出身上的刀刃,電光火石之間脫離力擲去,将那人下腹洞穿。
那人在馬上踉跄一下,可并未落馬,而是接着朝遠方追去。
那一刻他刀劍的氣勢陡然肅殺,整個人的氣壓低的可怕,四周人甚至不敢再動彈,有種動手便是赴死的恐懼。
整個竹林一片火光,兵器觸碰的聲音使人聞之色變。
他劍下屍體如林,如踏過血路,他甲上盡是刀痕血跡,他掀袍上馬,下颚落下血珠,那張素來俊美清冷的臉只剩令人畏懼的陰郁。
簾中人根本不敵,離戰場遠處,他見寧栖遲眼中深色,咬牙道了句:“瘋子!”
他不再戀戰,“走!”
敵軍已要抽身,乘勝追擊才是最好的選擇,可寧栖遲卻是調轉方向,奔着月色遠赴……
姜予沒有學過騎馬,她雖穩住了身形,可她根本不知怎麽讓馬停下來,也不知怎麽調轉方向,幾次失誤根本沒有跑遠,不斷的在原地打轉,甚至有時路過險峻的高峰,差點墜落。
她急的渾身發抖,根本不敢再去操控馬匹,眼下發酸,她腳下放松,直接松開了缰繩,從馬上滾了下來。
落地的一瞬沒有知覺,可下一瞬像是全身移了位,疼的她直打哆嗦。
她在草地上蜷縮着身子,死死的咬住了唇,後背被樹枝刮破了衣衫,在背上劃出了一道血痕,她冷汗直冒,發白的手指抓着草根,可她知道現在必須得忍着疼,因為這裏實在是太危險。
她支撐着身體站了起來,膝蓋像是被什麽擦傷了,摩擦着衣裙像是不斷被割的疼痛,她走不快,扶着樹幹憑着記憶遠離官驿。
可不知過了多久,隐有馬蹄聲傳來,她的心一瞬間落入了谷底。
她急急的往後退,躲在樹後試圖藏住自己,可那馬蹄聲到她附近便停了,從上面下來了個冷面的鐵甲士兵,瞬間就發現了姜予藏身的地點。
四目相對,姜予不斷的往後退,眼底一片驚色。
她認出了這身打扮,這不是保護親王的守衛,而是前來刺殺定王的殺手。他能追到這證明定王已經死了,自己是知情者,他們是要斬草除根。
他打量着姜予,手中的刀已經亮了起來,只是他同樣走的不快,姜予這才發現腹部有一道傷口,不知是什麽樣的力氣,竟然是将鐵甲生生刺穿,傷口還在流着鮮血。
姜予背後捏緊匕首的手幾乎在冒汗,如果這樣,那自己若是拼死一搏,能不能換得一條生路?
她精神極度繃緊,臉上的神色卻絲毫無法掩飾,可就是如此恐懼又驚懼才更能讓人放下防備,那殺手的腳步越來越近,姜予靠在樹幹上,已是退無可退。
那殺手将手中的兵器緩緩舉起,刀面反射的白光落在姜予臉上,她連呼吸都屏了起來,握着刀柄的指尖幾乎要掐入肉裏。
電光火石之間,殺手身後突然出現一人,單臂緊緊的勒住了他的脖頸,那人高出士兵半個頭,死死的将人往後拖。
殺手狠狠的掙紮起來,雙眼向上翻,那人顯然不習武,毫無技巧,下一瞬頭被殺手狠狠的撞了一下,可他死活沒有松手。
他聲音嘶啞的喊着,“嫂嫂,你快走,我拖着他!”
姜予聽出了那人的聲音,驚異在瞳色中一閃而過,寧悸?他怎麽會在這?
可她根本沒有時間去想這些,眼下寧悸憑着一身力氣拖住了殺手,可他從未習武,身側又沒有冷兵器,若她現在走,寧悸必然不是對手。
姜予渾身都在發顫,她握住手中的匕首,拖着破爛的身軀朝着那處走去。
她一開始腳步很慢,可慢慢的她似乎感受不到疼痛,瞳孔閃爍的光忽然定格,裙裾從火似的風中掠過,手中的匕首幾乎發燙。
寧悸是從地道跟來的,他看見定王放走了姜予,可他沒有馬匹,只能乘人亂一路追來,他雖不會武力,但只要拖一時姜予便能多逃一會。
最起碼,兄長一定會找到她。
他的力氣不及殺手,可他卻死死的抱住了手臂,将他拖到地下,殺手一邊掙紮,一邊舉起手中的刀,朝着他的腰腹狠狠的揮下。
寧悸已經準備挨這一刀了,可閉上眼,掐住的人卻忽然沒了動靜,刀從他身側滾落,是一股刺鼻的血腥氣。
他擡起手首,便見姜予雪白的臉上沾滿了血跡,她眼底似有淚花,卻生生的控制在眼裏,她一雙手緊握着刀柄,刀身深陷入了殺手的腰腹中,手中全是血。
殺手因為疼痛發出了陣陣殺豬般的嚎叫,姜予卻還在往下捅,一直到底。
直到人徹底昏死了過去,她才緩慢的松開了手,她身上的衣裙已被鮮血染緊,她驚慌失措的往後退了幾步,舉着一雙沾滿血的手,不知所措。
旋即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氣,那血腥的氣味不斷的鑽入她鼻尖,黏膩的讓她覺得有幾分惡心。
她從未殺過人。
腦海中卻忽然出現了一些黑影,有人指着她,有笑聲,有憎恨。
“就是你,害死了你弟弟。”
“你這個殺人犯。”
“你為何要回來啊,若不是你,他怎麽會死?”
姜予眼前忽然模糊了起來,她愣愣的道:“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想殺他……”
她知道自己又有些夢魇了,她捂着頭,想将這些東西驅逐出去,可這些畫面一直盤踞在她腦海裏。
當年母親懷孕卻非要護着她,陸家老爺深覺自己的存在是個奇恥大辱,糕點下了毒藥送到了她手中,可是她卻将那當作珍貴的東西送給了母親。
後來,母親和她腹中的孩子都死了。
從此,便一直有人喚她喪門星,喚她殺人犯,說是她害死了她母親和弟弟。
明明她眼下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可看着眼前寧悸驚愕的神色,些回憶卻是不住的往上湧,她殺了人。
她頭疼欲裂,眼前越來越模糊,從被定王抓來後,她的精神狀态就越來越不對,也許是沒有及時用香料治愈,又發生了這樣的事,姜予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她并不後悔,可那些回憶卻不肯放過她。
她的眼淚幾乎是不受控制的從眼眶滑落,她想到母親那雙溫柔的眼睛,想到她中毒後望向她的驚異,痛苦,難過。
她心口的疼痛幾乎比身上所有的痛苦都要來的猛烈,她握在胸口衣襟上的手指邊緣發白,耳鳴,呼吸困難。
然後她忽然落入一個懷抱裏,四周的謾罵聲漸漸靜下。
“你救了我,你做的很對!”
“不必自責,冷靜一點。”
那聲音很溫柔,又有些着急,像一條細細的河流滋補着幹涸,他不斷的在安撫她,一只手輕撫過臉上的血跡。
姜予只是一時被夢魇困住,并沒有産生自暴自棄的情緒,殺人給她的沖擊太大,她一只手抵住寧悸的胸口,推開他,又長呼了一口氣。“我沒事。”
她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扶着寧悸的手站起了身,眼前模糊的讓她幾乎看不清路。
忽然,她又隐隐聽見了馬蹄聲,越來越近,似乎停在了她眼前。
她後脊僵硬。
兩人遙遙相望,姜予看不清那人的面孔,眼前只有模糊的輪廓,那人似乎身材高大,比适才的刺客要更為壓迫。
她以為是又追來的刺客,心底不禁産生了幾分絕望,她忽然自暴自棄,心想大不了就是一條命,憑如今的情況,她根本跑不遠了。
她擋在了寧悸身前,硬着頭皮冷色朝着他望了過去。
卻看不清兩人相依的情景時,寧栖遲如墜冰窖的蒼白面色。一路急趕,他知道放跑的人是大患,即使受了重傷也不容小觑。
可偏偏尋到她時,卻是眼前景象。
寧栖遲目光落在一旁倒地已經氣絕的落網之魚身上,一瞬間眼神微征。
他薄唇抿緊,握着的缰繩幾乎勒入血肉。
他說不清心底是什麽滋味,因為是他來遲了,來保護她的,并非是他。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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