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
◎無從下筆◎
營帳內, 烈火燒的噼啪作響。
雙目混沌片刻,才悄然睜開一道縫隙,刺眼的光并未将瞳孔打散, 片息後一睜一閉,寧栖遲撐起身,聽見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爽朗的聲音随腳步聲而來,“你還真是草木皆兵啊?”
王謙雲走至他床沿,忍不住調侃了一句。
寧栖遲披起外衣下榻,眉宇間的倦怠片刻便散了去,啓唇道:“何事?”
他聲音略顯低啞,好似幹澀,便落座在小案前, 他為自己倒了杯茶水,潤了潤幹裂的唇,他背脊挺直,通身的寧和氣息。
王謙雲将一封信放在案上, 坐在另一側,“你的家書,好似是嫂夫送來的, 不知怎麽送到我那去了。”
他看着寧栖遲臉上微滞的神情, 摸了摸下巴,他與寧栖遲的交情不深, 只知道他自出生便身份尊貴。
當今聖上年歲已高,當年老侯爺從龍有功, 一直位尊當朝首輔, 是以整個侯府都水漲船高, 寧栖遲自小在皇宮中長大, 與太子交情甚篤。
照理說,金尊玉貴的寧栖遲這般經歷,不該是這樣清冷的性子。也不會為了一封家書,這般動容。
只見寧栖遲取過信封,手指略快的将其拆開,攤開紙頁屏息閱讀着。
王謙雲虛虛掃過一眼,方方正正的字,甚至有些刻意的頓角,倒透出些古怪的可愛來。
他一時間對那信中內容十分好奇,這生疏的字,瞧着便不具備什麽美感,看來寧家少夫人果真同傳言中說的那樣,學問不精。
寧栖遲細細看來,文字不到一頁紙,是姜予親筆所寫,先問過安好,之後提及母親的叮咛和關心,之後又提到将安王幼子安置好的事,最後一句,家中一切安寧,勿念。
她字字都寫的很認真,雖然字跡板正,卻沒有一個錯處,可字字都未提及自己的思緒,沒有一句是她要同他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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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沒有對他的家書,産生一分疑問,淡漠的仿佛生怕給他惹了麻煩。
寧栖遲捏着信紙的指腹微白,片刻後放下信紙,動作緩慢的收好。
王謙雲很少看他這樣,仿佛帶了些落寞一般。出征平叛,家中書信自是不少,不過大多數寧栖遲都是草草掃一眼,不曾像如今看的這般細致。
他稀奇的問,“怎麽了,可是嫂子說家中有什麽困難?”
寧栖遲手中的動作一停,低聲道:“并無。”
她向來避免給他惹麻煩,她乖順恭謹,無錯可挑。
“這再好不過了。”王謙雲為他松口氣,接着忍不住抱怨道:“我那個妹妹,給我發來的信紙足足有半個手指粗,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說個沒完,還有我父親,年紀那麽大了還跟個婦人家似的,擔心這擔心那,實在是啰嗦。”
話這麽說,可他唇角卻是笑着的。
寧栖遲擡眸,清淺的瞳孔裏印着那張有些無奈又有些樂在其中的臉。
之後,他輕垂眼。
他一邊聽着王謙雲的絮叨,複又将信紙攤開,一字一字的去看那封信,好似從另一人口中說的一餘,便是信上全部。
她不曾問及自己的打算,也不曾關心行軍之路,可偏偏對于她來說,這再正常不過。姜予聽話的讓他無計可施。
他不在,那些事一定會自主找上她,而她卻一聲不吭的應了下來,甚至不詢問不推辭。
寧栖遲有意與她說些什麽,拉近情分也好,公事言談也罷,起碼不似現在這般,比陌生人還要來的客氣。
可他伸手去取毛筆,攤開紙頁,望着雪白無垢的紙面,他停頓許久,又好似無從下筆。
雍州容城
大軍行至此處的時候,停整休息,春寒料峭,卻已有三分消融的溫度。
從引将馬匹牽去喂糧道回來,忍不住說了句,“這是少夫人以前待的地方,容城呢。”
來時匆匆,走的是極為坎坷的山道,如今歸去便繞遠些選了平原,雖路程遠些,但腿腳卻會便利。是以正好路過雍州,雍州是個好地方,有山有水,青煙繞山。
販夫走卒穿行于石路兩側,大軍開了道,百姓歡喜而迎。
高聳的城牆直達雲頂,縣令何樓早已恭候,交接過了諸多事項,便會開城門放他們從城內穿行。
正在一家客居旅社內修整,寧栖遲聞言,視線移遠。
片刻後,寧栖遲披了一件薄衫往外去,從引馬不停蹄的跟在了後邊。
王謙雲見兩人行色匆匆,也趕來湊熱鬧,嬉笑問道:“監軍,去哪啊?”
寧栖遲言簡意赅,“陸府。”
旅舍外柳絮紛紛,王謙雲暗一琢磨,陸府,難道是那侯府少夫人從前的府邸麽?
他覺得有點意思,便拿起一旁的配劍,極快的提步跟上,“監軍,等等我呀。”
寧栖遲查探過姜予的底細,除了換了身份一事,水災流離失所再回到陸府之後便一直是養在深閨裏的小姐,但再深一些便沒有再過問。
陸府前有一茶樓,寧栖遲并未進門,而是要了一間上等雅座,有錢能使鬼推磨,更何況一行人要探聽的并非什麽不可言說的肮髒事。
店小二收了銀子,見幾位客人氣宇軒昂,氣質做派也不似尋常人,便動起嘴皮子來。
茶樓是城裏的老字號,跑堂的夥計也是老人兒了,他彎着身子道:“陸家是靠茶葉的買賣起家的,祖上已經有了好幾代人,是咱們雍州的大戶,陸家如今掌事的是二老爺,不知道是不是搭上了官府人家,這些年啊水漲船高。”
王謙雲饒有興致的問道:“真不知嗎?”
店小二露出了一抹微妙的笑,“客官真是料事如神,這陸家還真有莊陳年舊事,許是因其才保了富貴平安。”
小厮就言,陸家一直都不知受到哪位相助,這些年在商業一路上頗有建樹,就連州府的路子都能打通,直到那日五小姐被接去了京都,才傳出原是鳳凰落了草窩,官府的小姐被錯養在陸家,這才通了人脈。
王謙雲神色一凝,不解道:“奇怪啊,既如你所說,為何那官府的人願意給陸家好處,也不願将人接回去呢?難道他們并不知自家小姐被養在他處,只是出于好心?”
“這……客官您信嗎?”店小二無奈的攤手,之後壓低了聲音,“五小姐幼年生了一場大病,情況不得而知,只是傳言整個人癡癡傻傻的,好似個藥罐子,尋訪的大夫都言,她活不過兩年。”
這話剛說完,他便覺得場上冷了冷,對上那位一直不怎麽說話通身清貴兒氣的人,小厮背脊緊了緊,額頭有些發寒。
這氣勢,可從未在哪家大人身上見過。他難道是說錯了什麽話?可五小姐那事兒城中無人不知啊。
那位開了口,音色微冷,“活不過兩年?”
小厮擦了擦頭上的汗,都有些自我懷疑起來,“是,是兩年沒錯啊,稀奇的是,那五小姐沒死,還活着去京城裏當官家小姐了,也算是福大命大啊。”
王謙雲卻不覺得這是什麽喜事,甚至頭皮有點發麻,難怪姜家不肯把姜予接回去,人要死了,覺得晦氣,姜家大房就一個女兒,更何況還跟侯府有着欽賜的婚約,要是人一死,這婚約不就要作廢?
沒想到人沒死,賜婚的節骨眼上又怕貍貓換太子的事給暴露了,這才不情不願的把人接回來。
他聽得都皺眉,這姜家作為,确實有些龌龊了。他下意識的去打量小侯爺的神色,只見寧栖遲眉目冷冷,好似有碎冰落身。
王謙雲下意識抖了抖,心想看來不似傳聞中的,寧栖遲還是挺在乎這個少夫人嘛。
正暗自琢磨着,便聽寧栖遲開口問,“陸家衆人如何?”
小厮不敢不答,忙道:“陸府老爺有三房姨太,亦有不少子女,不過大多都纨绔風流,現在是二姨房的七公子當事呢。”
“姨娘的兒子?”王謙雲挑眉微異。
嫡庶之分想來嚴苛,陸家也算是雍州有名的商賈,怎麽會讓庶子當家呢?
說起這個,小厮面上的神色踟蹰起來,還是寧栖遲又加了一兩銀子,他這才卸下了防備。
他壓低了聲音,湊近說:“因為陸家,無嫡出子女。”
這可真有些滑稽了,王謙雲有些大跌眼睛,“為何?生不出麽?”
小厮搖搖首,也是一臉的可惜,“這陸家原配夫人,一直生不出孩子,好不容易有孕生了個女孩,鬧水災那年,那五小姐失蹤了,陸夫人整日憔悴以淚洗面,當時接生婆求上門受了陸府的庇護,臨走時接生婆于心不忍,道出了真相,陸家才知道這丢失的姑娘不是親生的,是被人掉了包。”
王謙雲聽着也覺稀奇,問道:“那後來呢?姑娘不找了?”
“都不是親生的,還找什麽呀?”小厮将聲音壓的愈低了,“陸家老爺為了讓陸夫人懷孕,就給她灌藥,之後就又懷了一胎。”
“不過,後來啊,陸夫人就難産死了。”
“都傳啊,是那自己找上門的西貝貨害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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