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我會與她和離◎
大約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才有宮娥上前喚姜予進門。
水畫趕忙把身上的鬥篷扒下來套在姜予身上,顫着聲問,“少夫人,您冷不冷?”
撫上她的手冰涼刺骨,姜予搖搖頭,安撫道:“沒事,走吧。”
她走路有些慢,被人引領着走向宮室內,正巧碰到了姍姍來遲的寧栖遲,她與他對望了一眼,點首致意。
敬喜瞧着她的裝束,瞬間就有些傻眼,他居然看錯了人,把侯府少夫人說成宮女,又想着小侯爺也不重視這位新婚娘子,應當也不會在意他的失言吧?
沒想着背影那麽孱弱,正眼卻這般貌美,在外頭被晾了這麽久,眼下猶如花枝輕顫,肌膚冷白,實在是我見猶憐啊。
他趕忙打補丁,“少夫人竟這般有耐性,奴才适才還想待會求貴妃娘娘幾句,別把您凍壞了才是。”
姜予唇色微微泛白,卻依舊親和的笑了笑,“謝過公公了。”
本只是說兩句漂亮話,見她凍成這樣還依舊溫和從容的笑,敬喜一時內心有些複雜。
靠近宮室內,沒了冷風迎面,姜予才算好受了一點,她攏了攏衣裳,忽覺有一道視線朝她掃來,她微微擡首,見小侯爺身姿鶴立,凝神看着她,低壓的眼尾略沉。
她思忖片刻,問一旁的水畫,“你瞧我這樣可有什麽不妥?”
水畫一怔,然後為她理了理發髻和衣衫,然後哆嗦着點點頭。
那邊宮女走來,往裏指示,“娘娘請夫人和小侯爺觐見。”
姜予點首,先一步随着她進入宮門內。
敬喜見小侯爺未挪動步子,一時遲疑不定,正要詢問,便聽他緩緩出聲,“去給她煮碗姜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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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了片刻,又道:“不必說是我吩咐的。”
敬喜更不解了,但小侯爺已經離去,心底想着要不要将這事跟聖上說說,畢竟聖上可是有意,若是寧栖遲提及,就準他作廢這門婚約,和離的啊。
殿內用富麗堂皇來形容可謂恰當,姜千珍坐在貴妃身側,正親近的給她捏着肩,見到姜予,揚聲喊了句‘妹妹’。
姜予不應,她按照嬷嬷教的給上位的貴妃娘娘行了宮廷禮儀,只是因為冷的厲害,略顯有些僵硬。
她低垂着頭,并不知姜千珍臉色如何,只聽上座一道慵懶的女聲穿到耳側,“賜座罷。”
她從容道:“多謝貴妃娘娘。”
屋內的熱度讓她舒緩了起來,寧栖遲也遲一步入內,給貴妃施了一禮。
貴妃道:“不必拘禮,陛下可有為難你?”
男子聲音低緩:“不曾。”
他并未明說,但貴妃卻怪道:“你這孩子,都是一家人,緣何要将嘴上不饒人的幾個少爺關入牢裏,你瞧,因為這事,珍兒都求到本宮這來了。”
姜千珍側着眼虛看他,但似乎又顧及到什麽不敢太招搖,只輕輕的喊了聲,“子念哥哥。”
寧栖遲垂眸,“朝堂上的事,娘娘還是少插手。”
“你......”貴妃似乎不是頭一次被他這樣氣着了,頃刻便平靜下來,“姑姑知道,這幾日天氣漸冷,你怎麽也不多穿些?”
姜予聽着,有些興意闌珊。
直到貴妃又同寧栖遲說了好些關懷的話,似乎才注意起她這個人,開口道:“你便是子念新娶的媳婦吧,也是本宮怠慢你了,讓你吹了會風,可有不适的地方?”
姜予低眉順眼的答,“不曾,這風倒是吹得妾身清醒了許多。”
“哦?是嗎?”貴妃語氣帶着鋒芒,護甲抵着着下颚,又道:“叫你來宮中也是瞧瞧你的樣貌品行,若是一場風就能将你吹倒了,那也真擔不起侯府少夫人的名頭了。”
“娘娘教訓的是,妾身往後一定勤勉認真,不負娘娘的訓誡。”
四品八穩的回答,客氣又尊敬,顯示不出一點嚣張的勁兒來,貴妃瞧着她這模樣,拳頭打在棉花上似的。
這姜予,樣貌倒是不差,細看起來比起姜千珍似乎還要精致幾分,可就是裝得再好,貴妃也喜歡不起來。
她又問了些讀過什麽書,琴棋書畫可精通,平時又做些什麽,姜予一一穩妥的答了,可這答案卻比她所想還要差勁。
心底愈發不悅,她揮了揮手,“行了,今日累了,你在宮中留一日吧,若是本宮想起什麽未提及的,随時傳喚,也好過讓你再跑一趟。”
姜予征了一下,還要留宿?
可她不敢拒絕貴妃,片刻後便乖乖應了下來。
行過禮,她被宮人引領着到偏殿。
特意支她離開,留下一對有情人做些什麽,不用想便知,姜予自覺地選擇不在那礙眼。
可水畫卻不這樣想,她還從未經歷過這樣被人輕賤的一天,“少夫人,我不明白......”
姜予瞥見桌上兩碗冒着熱氣的姜湯,取來遞給她,又自顧自的嘗了一口,随意道:“有些事不需要說的太明白。”
貴妃無非是心裏有偏愛的兒媳,自己比之不上,自然怎麽做都不能入她的眼。
本本分分的過了這趟鬼門關,就很好。
倒是......她看了一眼手裏的姜湯,不解了一瞬。
眼看着身後派來照顧她的宮人,她問道:“是貴妃娘娘派你送來的?”
宮人一驚,想着敬喜公公的囑托,說話略有些結巴,“是......是的。”
漸入夜,用過晚膳,姜予才發現自己身上的不适,她的手臂被凍傷,紅腫了一片,而水畫好像比她更嚴重,她喚過今日伺候她的宮婢,問她有沒有藥膏,那宮婢連連點頭,提着燈離開了。
她走之後,貴妃身邊的配女官敲門而入。
月光透窗,她瞧見姜予倚着美人榻,沉靜的在看話本子,身側放着葡萄糕點,不知為何,裴女官竟品出了一絲悠哉的意味。
見她過來,姜予才咽下口中的食物,疑惑看來。
裴女官忽略心中那絲異樣,開口道:“少夫人,貴妃娘娘想起來一些事未詢問你,喚你去和正殿敘話。”
姜予有些警覺,便問道:“明日再去不成嗎?”
裴女官讓出一條道:“少夫人請吧,娘娘說只需您一人去。”說罷視線冷冷的掃了一眼水畫。
這是不容人商量了,姜予虛虛的嘆了口氣,點頭應了下來,水畫有些不放心,經過早上那一遭,她現在對貴妃很是害怕。
姜予安撫她道:“沒事,貴妃娘娘也并沒有苛責我什麽,再說你留在更安全。”
怎麽說的好似她這一趟是龍潭虎穴似的,水畫更不安了,眼眶裏都聚了水汽,對她小幅度搖首。
姜予又說了一句,“沒事的。”
她打扮好,跟着裴女官朝正殿走去,瞧着燭光傾瀉的正殿,她緊了緊手心,她想,頂多是敲打一番,只要自己表現的乖些,穩當一些,不說別的,起碼不會有什麽皮肉之苦。
她又想,這皇城可真大,擁握權利的人站在山巅,随便一句發號施令就能讓她遍體鱗傷,有時候姜予會覺得,如果當時不是自己嫁過來,是不是會好些呢?
可是不嫁過來,在陸家,最後說不準是一頂小轎,擡入哪個官員的府中。
如此看來,現在這點苦又算什麽呢?
忍一忍,總會好起來的,矯情,沒有任何用處。
想着,她被裴女官帶入了一間狹小的房舍,大部分的光亮從一塊雕花的木質屏風細縫中透出,整間屋子只燃着一只燭火。
姜予回首,只見裴女官轉身出了門,她一驚,幾步追了過去,可門已經被‘砰’的一聲帶上,隔絕了所有的出路。
細碎的鐵鏈碰撞聲後,裴女官壓低的聲音傳來,“少夫人今夜便在這歇息吧,明日一早奴婢便帶您出宮。”
說罷也不管姜予急促的敲門聲,轉身便離開。
從門縫中窺見人走的越來越遠,姜予上升至喉嚨的聲音停滞,她沉默良久才轉身,細細看過屋內陳設,有張小榻可供睡眠,一床被褥,四周是零零散散的書架,便再沒別的了。
當心跳和聲音都平靜下來,她才聽見了人說話的聲音,她舉着燭火往聲音來源處靠近,最近的便是那扇木雕花屏風。
透過屏風的縫隙,看見男子纖長的身影,燭火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覆蓋着姜予所處的位置。
然後,她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此事與您無關。”
握着燭臺銅柄的手緊了緊,這道聲音清冷儒雅,她不會聽錯。
而正對着他的貴妃卻苦口婆心道:“子念,姑姑還會害你嗎?姑姑沒有子嗣,你從小便在我身邊長大,我待你如親子一般,這門婚事也不是你所願的,你說一句,我便求陛下準許你們和離。”
寧栖遲聲音微冷,“我已經娶了她。”
貴妃質問她,“那珍兒呢?”
見他不答,貴妃嘆息道:“你之前便承諾會娶她過門,難道要不做數嗎?這便罷了,那姜予是何等人家教出來的女兒,既無墨水,又無門第,她配得上你嗎?”
姜予低垂着眉眼,甚至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配不上。
她在心裏回答,在所有人看來,他們都是不相配的,一個是才華橫溢的天之驕子,聖眷、門第、樣貌舉世無雙的小侯爺,一個是小門小戶連一本《千字文》都認不全的破落小姐。
他們本就是雲泥之別。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寧栖遲的時候,她衣裙染泥,四周吹來的風雨既冷寒又鋒利,她避無可避,可馬車裏掀開簾子後的那人卻纖塵不染,眉目清隽,他俯視着她,如同看待蝼蟻。
他随意的憐憫一句,就讓她記在了心裏。
她何曾沒有期待過這場婚事?她又怎麽能真的一點都不失望呢?
可偏偏有些事就是這樣,當風雨襲來,他對她不過只有一點憐憫,他依舊高高在上,她也不過是一粒塵埃。
姜予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她在寧栖遲表示自己态度的時候便很快就接受了,但那道傷疤,揭開了也會疼啊。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她聲音很小,小的幾乎連自己都聽不太清了。
“沒事的。”
那邊的貴妃見寧栖遲沉默着,依舊勸道:“你母親身患舊疾,我知道你有孝心,這些糟心的事不願意讓她知道,便讓那姜予同你一起僞裝,你今日怨我在宮門前懲治她,可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何要這樣做?”
她自問自答,“她若是乖順的做你的少夫人,與你相敬如賓,我怎麽會為難她?可她偏偏要毀壞姜家的清譽,子念,若你将來真的要娶珍兒為妻,因為她的這些話,你與珍兒如何擡得起頭?”
寧栖遲擡眸,眼底劃過一絲涼意。明明只是傳言,為何要将她這樣貶斥?
宴席上,她扮醜借故躲避,是衆人威逼侮辱她。
那日回門,姜家歡聚一堂,她獨坐在角落與世無争,旁人輕視冷落她,她也沒有任何情緒。
就是今日貴妃刁難,她毫無怨言的做到了侄媳的本分。
若非被逼着陷入難堪,她又怎麽會說出那樣的話?況且姜予所言句句屬實,又為何要因此被罰?
寧栖遲緊緊抿唇,心底的煩亂猶如野草瘋長,他啓唇道:“她沒有錯。”
這話說完,殿內肅靜下來,下一刻,貴妃冷厲的聲音響起,“子念,她是你什麽人?你為何要幫她說話?”
這話如同一桶冷水澆在身上,寧栖遲睫羽顫了顫,理智一瞬間回攏,額角的冷汗染濕了鬓發,噤聲無言。
見他如此,貴妃滿目的不解:“你到底和不和離?你們盲婚啞嫁本就荒唐,況且珍兒鐘情于你,上京皆知你與她墜馬消失一夜的事,你也諾了會娶她,你說将來這姜予若是不生是非,你便會給她尋個好夫家,讓侯府做她的依靠。可你如今在做什麽?你在憐惜她?”
是,他在憐惜她。
可寧栖遲并沒有這樣說,他意識到自己不該有這樣的情緒,他從始至終都沒有想過和姜予有其他的牽扯。
可他卻三番五次因為憐惜他,做超出界限的事。
他不該這樣,他不過只是憐惜她。
他克制着情緒,袖下握緊了拳,過了良久才平靜下來。
“我會與她和離。”
作者有話說:
這話你說的,我給你記小本本上,誰後悔誰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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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小皮皮的五十瓶營養液,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