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矜持01
其實溫言書打心底裏不敢茍同胖子得出的結論,畢竟人得多饑渴,才會選擇在網吧前臺看這些有的沒的。
但是這人板上釘釘的話已經砸到衡寧的耳朵裏,他舌頭打了個結沒及時撇清關系,這零點零一秒的遲疑,便就變成他倆合謀的成果了。
溫言書頓時覺得了無生趣,只想着找個高一點的煙囪跳下來結束這平平無奇的一生,而胖子也好不到哪兒去,硬質的頭發被吓得嘩啦啦起立,整個人像一只綻放的河豚。
三個人就這麽斂容屏氣地沉默了良久,眼看着胖子顫抖的膝蓋骨就要砸到地上,衡寧才從口袋裏掏出一串鑰匙,冷漠道:
“我出去一趟,王斌看店,倉庫鑰匙給你。”
胖子忙不疊把那鑰匙揣進兜裏,而後仿佛腦抽一般擡頭眼巴巴盯着他望。
只見衡寧眉頭一皺,胖子立馬彈射起步,抱着鑰匙拉着一邊的溫言書就跑了。
溫言書感冒根本沒好全,這一通強風拂面咳得他眼冒金星。
胖子趕忙伸手幫他拍了拍,整個人依舊心有餘悸:“你說他剛剛聽見了嗎?”
“你吼那麽大聲,村口聾了十年的張二爺都聽得見。”溫言書喘着氣吐槽道。
“那他居然不解釋?!”胖子跳起來,“說明我猜對了!這丫就是在……”
“你要是再大聲點兒,二環路的交警都能給你吼過來了。” 溫言書及時打斷了他的大放厥詞。
但确實,正常人要是被誤解做這種事,怎麽也得申辯一下還自己清白,而像他這樣閉口不談,最大的可能要麽是真猜對了,要麽就是他想用這樣的猜測掩蓋一個更見不得人的事實。
想到這裏,溫言書就及時剎住了車——作為記者的好奇心,應當是用在發掘事情的真相上,而不是窺探其他人的隐私。
更何況,十有八九是衡寧懶得和他們解釋,畢竟他剛剛看他倆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兩個把花盆頂在腦袋上滿世界亂跑的智障。
明明被摁頭“看黃”的人是衡寧,到頭來社死的卻是全程零參與的溫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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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說,大家都是成年人,誰還沒點兒需求啊是不是?”胖子看着衡寧消失的方向,叉着腰,牛逼哄哄地揶揄道,“平時我們兄弟夥有好東西分享的時候他裝清高,背地裏偷偷摸摸搞這些有的沒的,難道他的片兒比我們的更帶勁?”
胖子幾乎是篤定了衡寧有好東西還不願分享了,溫言書趕忙想把話題制止住,這人卻先一步打了自己的岔:
“你知道嗎?我剛來那會兒,好多人看他不順眼想揍他,我當時也覺得他裝逼裝過了頭的,一天天的誰也不搭理,我奶奶冰櫃裏凍的東北大板兒都比他有溫度!”
溫言書笑起來,想起來高中的時候也是,這人成績好、性格還孤僻,偏偏講話做事還喜歡直來直去不給人留面子,剛開學沒幾天就有一群人看他不爽了。
胖子說:“但後來,他把人都打服了,我們才知道這不是裝逼,這人他媽的是真的牛逼!”
溫言書來了興趣,問他:“有多牛逼?”
一說到這裏,胖子滿腔譴責都變成了虔誠的崇拜:“牛逼到這一塊兒沒誰不怕他的,衡老板的拳頭就是老天爺插在白馬橋的一根定海神針!”
根據胖子或多或少添油加醋的描述,衡寧最厲害的地方不是揍人多狠,而是精通人體結構,他能在把人揍到痛哭流涕的前提下,不留下半點可以留作把柄的傷痕。
據說曾經有幾個不信邪的混混來紅豆網吧踢館,被衡寧幾拳塞得哭爹喊娘,轉頭要去醫院驗傷,結果檢查半點事兒沒有,回頭來還被人吐槽濫用醫療資源。
溫言書的腦子裏瞬間劃過他拎着學生仔丢進雪地、操着板磚去巷道開路的恐怖畫面,那一瞬間的殺氣,溫言書回想起來還覺得膽戰心驚。
他覺得,或許胖子确實沒有怎麽誇張。
“自那以後,那幾個磕碜玩意兒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一個個天靈蓋兒開了光,成了咱們老板的狗腿子,剛說着幫忙看店的就是一個。”胖子得意道,“你以為咱們這網吧這麽多年咋還不倒閉?說到底還是成噸成噸的免費勞動力往裏輸送,這文明社會遲早被老板幾拳塞回弱肉強食的原始時代了。”
溫言書懷疑胖子體內多少有點兒天津血統,這口才不去講相聲都是德x社的一大損失。
“但是哈……”說到這裏,胖子的聲音居然自動收斂了下來,整個人也沒有方才那股子浮誇勁兒了,“雖然他自己一直不說什麽,但我總怕他出問題。”
溫言書擡頭看了胖子一眼,那人滿眼真誠的憂慮不是開玩笑的。
“他這個人太悶了,有心事也從來不跟我們講,沒有業餘生活、沒有個人愛好。”胖子說,“就門口撿垃圾的老戴,歇息的時候也知道蹭人家面館裏的小電視看看電視劇呢,他這個人……除了看黃……真的啥嗜好都沒有了。”
溫言書剛想說,不用再強調看黃了,就聽胖子繼續開口道。
“我說真的,他雖然揍人的時候都蠻有分寸的,但這麽搞下去,心理真得出毛病啊。”胖子嘆氣道,“我真怕哪天把他逼急眼兒了,他得跑到大街上殺人!”
溫言書聞言,臉色也不好看了,及時開口打斷道:“話不能亂說。”
胖子趕緊呸呸,但整個人也低落下去:“如果你能跟他聊聊就好了,我感覺他很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的人做知心朋友,聽聽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話一說完,胖子又自覺失言,解釋道:“我沒有要道德綁架你的意思啊,去他媽的,誰管他那些破事兒!”
溫言書看了他一眼。
重新和衡寧接觸的這段時間裏,他暫時沒有發現這人的心理出現什麽嚴重的問題。
他把這歸咎于胖子對衡寧的不了解,畢竟一路看過來,衡寧至少是從學生時代就保持這種完全真空、不需要娛樂的生活方式了。
但溫言書也同樣放不下心來,畢竟那時候的衡寧還有書可以讀,而現在,他似乎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猶豫了一下,他笑起來,說:“沒事兒,我也希望他能好好的,但以他現在的狀态,很可能不會願意接納我。”
溫言書看了一眼胖子,誠懇道:“如果你不嫌麻煩,多創造一些機會讓他主動來找我,說不定我能幫得上忙。”
話剛一說完,胖子就淚眼汪汪握住了溫言書的手:“小溫哥,你人也太好了,明明跟我們老板也沒多熟,還說幫忙就願意幫……”
這話說得溫言書短暫慚愧了一下,但很快又一副正義面孔:“沒事,能幫一個是一個,我當年選擇做記者,就是願這世上再無失足青年。”
幾乎話音落下的同時,兩條街道之隔的“失足青年”衡寧毫無預兆地打了一個噴嚏。
他不知道自己是被人惦記了,第一反應是昨晚被某人傳染了感冒。
畢竟接觸有些密切過頭了。
想到這裏,他強迫自己切斷回憶,只裹緊大衣,轉過那熙熙攘攘的街角,低着頭快步走在街道上,眉宇間的冰冷在雪地裏掀起一陣寒風。
人力資源市場旁邊有個快遞點,快遞點的小夥子被他胖揍過,見到他卻喜笑顏開地喊他:“衡老板!”
衡寧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聞言擡眼看了看他,輕輕颔首,沒吱聲,算是跟他打了招呼,只是永遠擰起的眉讓他顯得毫無溫度可言。
那小夥子似乎早習慣了他這副樣子,很自覺地在一堆信件裏翻找,同時還不忘和他唠嗑:“老板,昨晚看見你了?交了新朋友?”
昨晚騎車帶溫言書的時候路過了這一片,應該是被看見了。
“衡老板,哪天把朋友帶來認識認識呗?”小夥子自顧自地叨叨着,“難得有衡老板能瞧得上的人……”
衡寧不知道這人怎麽就能腦補出來那麽多細節,只不耐煩地拿指節在桌面上叩了叩,催促他快些拿,少說些廢話。
小夥子嘿嘿一笑,似乎是手握了他的秘密一般,嘿得衡寧如芒在背。
找快遞的幾分鐘被拉得有幾個世紀長,衡寧已經打算把人丢出去自己找了,那小夥子終于樂呵呵遞來一張薄薄的郵件:
“老板,你的件兒!”
衡寧瞥了一眼信封上寄件人的名字,伸手接過來,又點點頭,轉身帶着那郵件快步離開。
這東西好像拿着燙人,自到了衡寧的手上,就讓這人有些不舒适一般,放在哪裏都顯得礙事。
他沒再回店裏,而是匆匆帶着那東西回到離白馬橋不遠的出租屋裏。
回到房間關好門,他盯着那信封良久,幾乎要把那東西灼出個洞來。
最終,衡寧還是沒有拆開它,只打開了身邊的抽屜,把那郵件平平整整地放了進去。
和那寄件人的名字一起,藏進了那漆黑的一方,再不看一眼。
作者有話說:
男人,你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