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矜持02
胖子是個合格的向導。
他不僅帶溫言書熟悉了白馬橋的地理環境,甚至還帶他去勞務市場混了一天物流分揀的活幹。
出廠的時候已經差不多半夜了,溫言書還帶着一身沒好幹淨的病,整個人疲乏得想吐。
“真累,我腰都要斷了。”溫言書感慨道。
胖子帶他去附近的盜版得非常不走心的肯德奇,一人買了一個五塊錢的香辣雞腿堡,拍拍他的肩膀說:
“像你這樣的,都吃不了這苦。經常有細皮嫩肉的大學生拖着行李箱來,幹一天就哭爹喊娘地跑了。”
溫言書承認自己幹不了太重的體力活,但他不覺得自己如胖子所說那般吃不了苦——
剛畢業那會,他可以持續一個月不眠不休連軸轉,喝着白水吃着饅頭,忍着群租房糟糕的環境,瘋魔一般把自己熬得透支,只為月入賬的工資可以比別人好看那麽一點點。
那會大家都是用熱情掩蓋住迷茫,三五個愣頭青圍在一起許下淩雲壯志,說要一起在北京紮根,要在這裏闖出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結果幾年熬下去,留在這裏的卻只有溫言書一個人。
半夜的快餐店人卻不少,大多是下了工來這裏補夜宵的。
大家一身疲乏雙目空洞,在這樣緊湊的安排中,只能把休息和做夢的時間一再壓縮。
溫言書吃完漢堡,認認真真擦幹淨每一根手指,才問胖子:“我看你現在,好像不在做這些?”
胖子點點頭,說:“我以前幹過一段時間,畢竟日結确實來錢快,但現在債還的差不多了,衡老板不讓我做、我就沒做了。”
溫言書擡起頭,有關衡寧的話題總能讓他有所反應。
日結工的人生是被切割成無數個二十四小時的,因為結算周期短,被拖欠工資的成本和風險低,無數陷入窘境的年輕人,都會選擇在這裏駐足。
“老板說,這裏只适合掙快錢,解決一下燃眉之急,但不能久留。”胖子覺得餓,又要了一個五塊錢的雞肉卷,呼啦啦拆開來吃,“他說的沒錯,這種地方待久了,人腦子會麻,眼裏最多只能看見明天,都忘記自己當初來這裏是圖個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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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跟着胖子幹上這麽一天的活,溫言書對這句話的理解可能只停留在淺表層,但此時他帶着一身的倦怠和麻木的大腦,這句勸誡他便能徹悟了。
短視的生活會逐漸消磨掉一個人的鬥志,目标被模糊了,人一輩子也就只能活在這樣日結幾百、不見明日的迷茫生活裏了。
“我現在聽老板的話,主要幫店裏跑跑活,拿工資慢慢還貸,閑下來的時候就到別的老板那兒學點技術。”胖子有些得意道,“我準備考個廚師證,雖然我現在廚藝不如我們老板,但我系統學個幾年,風頭肯定能壓過他,到那時候我就要當他老板,讓他給我打下手!”
溫言書聽着也咯咯笑起來,但末了又覺得心情有些複雜。
衡寧說的沒錯,對于未來的目标,對于生活的打算,他都給胖子提供了一個正确理性的引導。但正是這樣的理智,讓溫言書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衡寧替別人做一切抉擇的時候,太有一種“過來人”的無力感了。
雖然只是只言片語的轉述,但溫言書卻似乎明明白白聽出衡寧在對胖子說:“好好生活,別像我一樣。”
一想到這裏,溫言書的胸口就有些悶得難受。
于是他對胖子說:“你們老板總不能一輩子也就這樣原地踏步把?”
胖子認真思慮了一下,聳肩道:“誰知道,他什麽也不跟我們說,哪天你找個機會問問呗?”
溫言書有些語塞了,他問過無數個人犀利刁鑽的問題,被罵過、被鄙夷過,幾乎已經練出了一副鐵做的臉皮,和一張沒有什麽問題不敢問的嘴,但眼下,他卻沒有半點膽量去問衡寧關于未來的事情。
似乎這兩個字和衡寧的名字放在一起,都是血淋淋的殘忍。
“算了。”溫言書說,“他應當不喜歡被人這麽問。”
另一邊,難得回家過夜的衡寧躺在床板上輾轉反側。
狹窄的出租屋不比網吧的休息室寬敞多少,但卻因為只有他一個人居住,被打理得整潔而舒适。
他盯着漆黑的夜,絲毫沒有困意,這幾天接二連三的“意外”在他的腦子裏盤旋起來。
按理說自家網吧藏得也夠隐蔽了,怎麽偏偏好巧不巧被溫言書撞見了,他又想到了藏在抽屜裏的那封信,有關過去本該告別的一切,似乎像是約好了一般齊齊闖入他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生活。
節奏和習慣被打亂是個很叫人不安心的事情。
衡寧煩躁地坐起來,拿起手機和煙盒,推打開陽臺的門,因為室內沒有暖氣,想象中灌溉而來的寒風并沒有如期而至。
通州區的夜裏沒有二環內那麽熱鬧,衡寧站上那黑黢黢的陽臺時愣了一下,低頭打開煙盒。
點亮打火機的一瞬間,不存在的橘子清香在他的鼻尖擦過,某人的發梢也似乎悄悄擦過他的後頸,叫他拿着煙的手輕輕顫了一下。
他皺了皺眉頭,把不切實際的幻想扔回夜裏,手裏那支煙便也再抽不下去了。
衡寧無奈地嘆息,把煙盒和打火機塞回口袋裏,轉而又去廚房拿了兩罐啤酒。
他有些疲乏地打開家中的燈,推開那間狹小的儲藏室客廳。
那房間名曰儲藏室,實際上裏面卻幾乎沒放什麽東西,只有一套簡易的桌椅,桌上是一張正對着他父親的遺像。
衡寧拖開椅子,坐到那桌邊,咔咔拉開兩罐啤酒的拉環,一罐放到遺像前。
那黑白照片上的中年男子眼含笑意,眉宇間的氣質和衡寧如出一轍,只是看起來比衡寧的目光中,少了太多憂慮和負擔。
衡寧沒有再去多看他,只垂着眸子悶頭喝着酒,末了,還不忘跟他碰了碰杯。
他不是來傾訴什麽的,也沒有什麽需要對方冥冥之中做一些指點,只是因為過去的人和事一股腦在半夜湧上來,便想過來看看他了。
直到離開,衡寧也沒有說半句話,終于是借着那一罐啤酒的微醺,看看倒在床上閉上了眼。
居民樓下,那狹狹的一條路被月光照得通亮,像一條閃着銀光的履帶,将黢黑的一片與那月亮相連。
一聲熟悉的馬達轟鳴,摩托車在冬夜的街巷裏掀出一番激湧的熱浪,兩個年輕人從衡寧的枕下穿梭而過。
坐在胖子的後座,溫言書便再沒那麽多多餘的心思,雙手緊抓着對方那紛飛的襖子邊,兜着午夜的風,只希望回家的路越短越好。
事實證明,哪怕胖子真的是坐和諧號來,通州區道二環內的距離依舊十分遙遠。
顫顫巍巍落地的時候,已經快半夜一點了。
小區門口的路燈着,城市的溫度讓溫言書感到一絲心安,他跟胖子道了別,目送着人騎着摩托消失在街道盡頭。
直到轉身回去要進小區的時候,溫言書才發現自己沒帶門禁卡,只能硬着頭皮給正在裏睡覺的保安打電話,勞煩他開開門。
挂上電話,約莫還要再等五分鐘,溫言書在原地跺着腳,不慌不忙地等待着。
天上的月亮很圓,照得方圓一片的夜空沒有星星,溫言書就緊緊盯着那月亮,腦子裏飄忽想着那句“人有悲歡離合”。
就在他腿凍得有些冷,準備走走起熱的時候,身後的綠化帶裏傳來了一聲異動。
他下意識回頭,盯着那黑黢黢的一叢看着,超出常人的敏感度讓他全身肌肉開始緊繃起來。
就在這時,身後的安全門應聲打開,保安的聲音遠遠傳來:“咋了?”
溫言書又看了一眼那綠化帶,快步走進小區裏,直到看着那道門緊緊合攏,他才松了口氣,搖頭道:
“沒事兒,估計是野貓,給你添麻煩了。”
保安脾氣很好,平時又跟溫言書很聊得來,自然沒有什麽脾氣:“麻煩啥,早點回家,注意安全啊。”
溫言書點點頭,勉強地笑起來,心裏卻有了一些隐隐的猜測。
做記者難免會得罪很多人,這一點他剛入行的時候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隔壁組跟進豬肉注水案的攝影,在屠宰場逃跑的時候因為扛着攝像機不方便,被人追上一榔頭砸了後腦勺,從此徹底成了植物人,現在還在醫院躺着。
自己也曝光了大大小小無數的案子,收到過一沓子死亡威脅,還有很多不着邊際的污蔑。
之前還在租房子的時候,家裏直接被人悄悄潛進來掃.蕩過,為此他換了無數個居所,最後才咬咬牙,自己掙錢買了套房。
當初選這個小區,最看重的就是這裏極佳的安全性,住戶進門需要刷臉,陌生人進來則需要電話聯系住戶并登記。
但如果已經被人摸到了具體小區的話,證明自己的信息幾乎已經完全暴露了。
那麽,這個地方還能再住下去嗎?
作者有話說:
危險!老攻速來保駕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