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暗湧09
溫言書那邊通過從好友申請到接受退款,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這讓衡寧松了口氣——其實找胖子要了微信的一瞬間他就後悔了。
他完全可以讓胖子把錢退給他,卻又偏偏不放心,怕胖子把那區區十二塊的退款給獨吞了。
加上好友之後,他有些怕對方找自己聊天,事實證明他确實想多了,許久許久,那個人也再也沒有新的話題。
就像無數個解決了問題就不會再聯系的客人一樣,似乎只是一瞬間的萍水相逢,之後的路便是風流雲散再無交點。
他撐着臉,下意識點開對方的朋友圈,那人的背景圖時一張36.5攝氏度的溫度計,卻被一片空白擋在外面。
直接沒對他開放朋友圈權限,衡寧本就不好看的臉色又陰了下去。
門口一陣叮咚脆響,胖子夾着電話從寒風中走來,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殷勤:
“小溫哥,這不都是一句話的事兒嗎?胃不好咱就吃點清淡的,這麽大片兒北京城,什麽東西吃不上啊?”
衡寧就這麽看着胖子走進店裏,樂呵呵放下自己帶兔耳朵的黃色小頭盔,末了還伸手彈了一下,那倆耳朵就開始非常歡樂地搖擺起來。
“反正就我倆,你不想喝酒就不喝,反正出來就是随便唠唠,就當給你寫稿子提供素材了……”
話說了一半,胖子正巧回頭看見衡寧,約莫是自己老板表情有點過于恐怖,回頭的一瞬間,他吓得一哆嗦,舌頭都差點兒咬掉。
一直等這沉默的對視持續了五六秒,衡寧才皺着眉低下頭,擺弄起手機來。
屏幕一亮起,就是溫言書那對他一片空白的朋友圈。
于是他就更煩躁了。
“什麽?你已經到白馬橋了?要不進來坐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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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的話再次讓衡寧擡起頭來。
他凝滞了片刻,眉頭又下意識皺緊。
他剛想說,如果溫言書來他就出去,就聽胖子又道:“不來啦?都擱門口了這不順便的嘛?好嘞好嘞,我馬上就來……”
不來了。衡寧瞥了一眼匆匆要出門的胖子,就聽那人捂着電話嘴欠道:
“我得趕緊溜,我懷疑我們老板來大姨夫了,一大早回來就瞅着我可勁瞪。”
話音剛落,衡寧便抄了一張名片飛過去,那破風的力道剛好從中間把胖子的濃密的短發劈成了兩叢。
聽着胖子漸行漸遠的哀嚎,衡寧始終擰緊的眉頭終于疏解開來。
确認四下無人之後,衡寧轉身,熟練地移開身後怼着屏幕的攝像頭,戴上耳機,打開無痕模式,輸入一個熟記的網址。
網吧的玻璃門慢慢合攏,把門外的世界徹底從衡寧身邊隔開來。
同樣被隔開的,還有大老遠從市區跑來的溫言書。
大清早,大病初愈的溫記者又一次乘着公交,踏進位于北京東南六環邊的白馬橋。
他提前發了紅包給胖子,買他一天的時間,讓他帶自己在這一片搜集一些好的素材。
經過一次探路,這一片土地對他來說,不再是先前那份一無所知的陌生。
他可以看見昨天賣豆漿的早餐車,能找到胖子躲過的KTV,還看見了相傳衡寧曾經單挑十八羅漢的小巷。
溫言書先是走過了一片灰色的住宅區,那裏有着一排排北京市區見不到的老舊民房,牆身掉落的漆色畫出一副斑駁而富有張力的水墨。
靠近街邊的大多是廉價食宿,五花八門的招牌不遺餘力地彰顯着自己“一晚一百”的低廉。
溫言書探頭看了一眼,如果單租一張床位,一晚甚至只需要二三十。
價格決定質量,那破舊的店面是肉眼可見的髒亂差,他的第一反應是怎麽會有人住在這裏,下一秒,就看兩三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拉着行李箱,有些蕭瑟地走了進去。
興許是那天看到的是中年人偏多,偶爾看見這樣年輕的面孔,溫言書難免回想起自己當年剛畢業時,跟一群同學擠着群居房的窘迫日子。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就聽到胖子遠遠的聲音:“小溫哥!”
回頭一看,街那頭愉快地duang來一個火紅的球。
溫言書朝他找了招手,舉起手機說:“收下紅包吧。”
眨眼間,胖子已經靈活地飛到他身邊,摁下他的手說:“見啥外啊,我今兒個就來陪你玩的!”
因為昨天胖子被紅包釣上鈎的第一印象太過深刻,溫言書完全沒想到他會拒絕,只道:“就當誤工費吧。”
“你不會以為我是看上了你的錢吧?”胖子嫌棄地擺擺手,“衡老板從小就教育我,要做正直坦蕩地五好混混,不能貪人小便宜,更不能貪好兄弟的錢。”
這人思想教育很到位,但措辭還是惹笑了溫言書:“你這話起碼把你衡老板講老了三十歲。”
“他的心理年齡配這個數兒。”胖子給他遞了一杯便宜奶茶,道,“男人越滄桑越有魅力。”
溫言書笑了笑,低頭喝了一口那充滿了色素香精的奶茶,因為感冒他的味覺比較遲鈍,倒是讓他更好地接納了這味道。
兩個人沿着街道走,胖子就嘎嘎給他做着向導。
街道的對面就是一排排單層的破舊瓦房,門都合不攏的小房子錢,擺着随地撿的板子,用紅漆刷着“房屋出租,無暖氣”的字樣。
北京冬天沒了供暖的房子,溫言書光是想想就凍得快吐了。
溫言書盯着那随風吱呀的破門,時光似乎穿越到了從前,渝市那比這更破舊的巷道裏,衡寧和他的父親,就是擠在這樣岌岌可危的瓦屋之內的。
那時候衡寧告訴他,自己是他第一個邀請回家的客人,有些招待不周了。溫言書光是記住了前半句話,悄悄高興了好幾天。
胖子看到他目光定格,便得意地指道:“剛來那會兒我租過這種,嚯,那冬天,就這麽呼呼漏風,直接給我整成大冰雕了。”
胖子的東北話讓溫言書聽得很開心,似乎自己什麽話都不說,光是聽着這人熱情的叨叨,整個空氣就能變得熱鬧起來。
等快要走出住宅區,溫言書忍不住問道:“衡寧家現在住哪兒呢?”
問完覺得有些不妥——自己今天是和胖子出來玩的,他們已經逐漸開始稱兄道弟,而在自己口中,衡寧還停留在“不是很熟”的高中同學着一塊兒,自己卻問衡寧不問他,多少有些不禮貌了。
但胖子的心顯然沒那麽細膩,只樂呵地指着後面一排筒子樓道:“那兒呢,是我們白馬橋的富人區,老板最近才搬的,還不給我們去呢,稀罕的!”
溫言書看了眼那棟在這一片土地上頗顯端莊的筒子樓,想到衡寧說自己最近換了個好一些的一室一廳,心想相比其他來說,或許是真的不錯了。
見胖子不介意,溫言書又拐彎抹角開辟了另一個話題:“我看你們的日子都蠻有盼頭的,你有想好債還完了做什麽嗎?”
胖子不假思索道:“我要自己當老板,賺大錢在北京城區買套房,娶個媳婦兒,生個有北京戶口的小孩,讓他過上好日子。”
胖子剛說完就有點後悔了,因為自己說這些話被人嘲笑過,自己的小夢想平時除了會跟無欲無求的衡寧叨叨兩句,幾乎不敢随便往外說,但這人問得太自然了,自己一個大意沒有閃。
他心慌慌轉頭去看,溫言書卻只是彎眼笑了笑,看着他說:“那你得加油了,沒事可以多了解一些經商的知識,不一定要讀書,可以多和一些做的好的老板交流交流,至少不能一張白紙去創業。我覺得你在這方面還是很會把握機遇的,等你買房的時候,我可以托朋友幫你物色一下。”
胖子頓時感覺春風拂面——很少有人相處起來感覺這麽舒服,既不會瞧不起自己,也不會盲目誇贊顯得敷衍,恰到好處地鼓勵讓他覺得自己還能再心甘情願搬一百年的磚。
于是他便來了勁兒了:“不是我說,我們老板根本不會做生意,要是我,有了起始資金,肯定在這片開個大排檔什麽的,一點點做大做強了,還有在北京活不下去的道理?”
既然他說到了自家老板,溫言書便也就不客氣了:“那你們老板呢?感覺願意在北京打拼的,多多少少都在期待着什麽吧?”
“這誰知道?”胖子感慨道,“整天一聲不吭地當悶葫蘆,就知道賺錢賺錢,也不願跟我們聊天,更沒聽說有什麽其他計劃,那日子過的,是個人都覺得沒有奔頭。”
來北京賺錢其實不算什麽明智之舉,畢業生、青壯年,但凡有工作能力的人都想在這裏分一杯羹,狼多肉少、壓力巨大,如果不像胖子有個在大城市出人頭地的夢,單單這份辛苦得來的收入,真的很難把人留下來。
溫言書頓了頓,又問:“那他平時不忙都幹些什麽啊?有沒有什麽個人愛好之類的?”
“哪有什麽不忙的時候啊!”胖子說,“一天天忙得跟陀螺似的,哪有時間發展什麽愛好,一閑下來就鑽回窩裏沒個影兒了,偶爾兄弟們約他打臺球唱歌也從來不去,這男人真是無趣得很。”
溫言書笑起來,他想起自己當初對衡寧對第一印象也是無趣。
那時候高一剛開學,自家老媽找關系把自己安排到正對講臺的第一排,剛巧和衡寧做了同桌,
剛開學那段時間,每天光是被老師盯着溫言書都快崩潰了,結果下了課,一邊的衡寧不和同學打鬧、不參與社團活動,只知道瘋了似的埋頭刷題,讓本就窒息的溫言書更痛苦了。
那時候,他無數次和佟語聲吐槽自己的同桌是個無趣的書呆子,每天恨不得燒香求他不要再這麽讀書了。
溫言書回想起剛見面時候對他的反感,忽然覺得自己後來能喜歡上他,也真他麽屬實算是個奇跡了。
“不過如果排到他看店的話,他就看看電腦什麽的,認真投入得很。”胖子回憶道,“我确定他不是在玩游戲,這人老土得要死,連農藥恰雞都不知道,我懷疑他只會玩蜘蛛紙牌和三維彈球,這種人還會修電腦,你說他媽的稀不稀奇!”
溫言書覺得他猜的沒錯,衡寧高中時代就是這麽個和社會脫節的人,當時流行的卡牌電動他一概不碰,電影電視劇也一問三不知,他的世界裏似乎只有讀書讀書讀書,只是當下,世界裏不再有書需要去讀的衡寧,便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了。
胖子轉了一圈,回頭看向溫言書,神秘兮兮地說:
“為了成為他優秀的心腹,我曾經試着想去看看這種無趣的男人平時上網都看些什麽,以便于更好地投其所好,結果好家夥,這人防我跟防賊似的,連個浏覽記錄都删掉。”
聽到這裏,溫言書記者的好奇心被徹底釣上來了。
優秀的演講家胖子受到了溫言書運動眼神鼓舞,繼續滔滔不絕地推理道:
“我平時回去基本抓不到現行,但他一次他看入了迷,根本沒聽見我回來了,雖然他非常心虛地關回了桌面,但我看到他在看視頻,眼睛他媽的都看得滴血了!”
說到這裏,兩個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胖子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氣貫長虹地大聲宣布了自己的結論:
“衡寧這比他媽的肯定是在偷偷看黃!”
話音剛落,一個堅實的手掌扒拉到了胖子的肩膀上。
兩個人同時回頭,只見那個“肯定在偷偷看黃”的衡寧,面色鐵青地站在他們身後。
那一聲蕩氣回腸的“看黃”久久回蕩在街巷中還未消散,溫言書嘴裏的奶茶,便“噗呲”一聲全部噴出來了。
作者有話說:
你在背後說人看黃,看黃的人在背後偷偷看你(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