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暗湧07
此時,溫言書躺在床上,心想要是帶了耳機就好了,還能聽聽那藏在伴奏的心跳聲。
但下一秒,他的視線落到牆面上的那面挂鐘上,看清時間,他才忍不住罵出聲來:“我靠!”
都快八點了,自己還得趕回去打卡!
溫言書焦急地看了一眼手上挂着的吊瓶,他不敢自己徒手拔針,只能先拿出電話撥出號碼——
“喂?楊哥?”聽到電話接通,溫言書特意掐了掐脖子,刺激得嗓子爆發出一連串真實劇烈的咳嗽,“抱歉啊,我今天不太舒服,起晚了,一會兒就來啊。”
那邊聽到電話,等他咳完了,才道:“咋了?你朋友不是幫你請過假了嗎?”
溫言書的咳嗽驟地停住了,好半天腦子才緩緩反應過來,衡寧應該是幫他請了假了。
對方的心細讓他感受到了一絲安心,但溫言書想了想,還是道:“那我銷個假,現在去還來得及嗎?能不能別算我遲到……?”
楊文武道:“得了吧,你給我好好躺着,嗓子啞得跟鋸木頭似的,別回來給我們傳染了。”
溫言書确實還挺難受的,但咬咬牙還是堅持道:“我戴口罩行不行?我假本來就不多,這個月績效不夠扣的……”
成年人早不像當年念書那般,生病可以心安理得當休假。工作之後,一切休息和娛樂都是在燒着自己賺來的錢。
溫言書其實早已經脫貧了,但正是因為一份辛苦一份收獲,每次白白損失,才會令他更加心痛。
楊文武拒絕道:“不行。在工位上有個三長兩短不算你工傷啊。”
溫言書一聽,只癟着嘴,抱起膝蓋蜷在病床上自閉起來。
似乎感受到對面的情緒低落,楊文武的聲音也緩和下來:“你情況特殊,我去跟領導提一下,給你半個月的調休,你調整好了再回來,要再有人打擾,就換個地方住。”
聽到對方說自己情況特殊,溫言書忽然有點兒委屈,只道:“我給單位領導添麻煩了。”
Advertisement
楊文武笑着罵起來:“添個屁的麻煩,像你這樣的好記者哪個報社不搶着要,千萬注意安全,有事單位這邊幫你頂着。”
溫言書感覺有些疲憊,抹了把臉笑道:“謝謝楊哥。”
挂了電話後,他躺在病床上,盯着那一滴一滴的輸液滴了幾分鐘,就有點想回家了。
現在這個狀态,筆記本脫離視線十分鐘就足夠讓他焦慮,他怕沒法第一時間收到工作郵件,又怕閑着自己就不會寫文章了。
快節奏的生活讓他覺得休息是一種罪惡,他深刻覺得自己被這樣的人生綁架,卻又根本毫無辦法。
好端端來什麽北京啊?溫言書頭昏腦漲地躺屍着,心想,自己來北京吃這麽多苦,衡寧怎麽說也得負一半以上責任吧?
腦子裏不知道什麽時候産生了要讓衡寧欠債還錢的念頭,溫言書忽然情緒高漲起來——
有一說一,一大早起來發現衡寧不在,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失落的,但轉念一想,自己知道他人在北京,大大小小的據點都集中在白馬橋一片兒,桌子上還壓着他的電話號碼,以這人的經濟狀況連夜蒸發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啊,欠債這種事情,放久了還能多收點利息呢。
想明白這一層關系之後,溫言書忽然就不着急了。
臨近中午的時候,溫言書終于退了燒,他便亡命徒一般拿好東西逃出病房——
溫言書尤其恐懼病房裏的氣氛,可偏偏自己身體拉胯,時不時就要光顧一次急診室病房,三番五次下來,卻也只有每次痊愈之後短暫地後悔,回頭來還是該造作地繼續造作。
“回去多睡會兒!”看見他風一般從門口蹿過,護士擡頭叮囑道,“這段時間別讓我再看見你啊!”
溫言書跑得急,回答裏還帶着一串咳嗽:“好嘞!”
走出醫院門,雪早就不在下了,但是積雪還是厚厚一層,像壓得厚實的雲朵,撲在地面的每一個角落。
溫言書一腳踏進一旁沒有清掃的厚雪中,“嘎吱”一聲輕響順着鞋尖攀上脊梁,酥松的觸感讓溫言書整個人歡愉起來。
南方人的基因作祟,哪怕來北京已經五年,每逢冬日,他依舊還想撒開了在雪地裏滾上一遭。
他善于在各種感官刺激中汲取快樂,比如聽歌,比如吃辣,比如嘎吱一下踩到雪裏,再比如和喜歡的人那什麽。
想到這裏,溫言書忍不住吹了聲沒怎麽吹響還有點走氣的口哨。
溫言書一步一步玩着雪,不知不覺就回到自家小區。
他昨天撒了謊,這棟房子不是租來的房子,是他貸款買下來的。
在北京待了五年,報社工資不算差但也絕不算多,但他拼了命地發展副業,卻讓他的財富一點一點囤積了起來——
從大一開始就有了要在北京紮根的目标,于是別人休假他就去當自由撰稿人、瘋狂寫文章投稿、接一些翻譯的活、運營自媒體賬號,甚至有段時間還做了游戲代打代練,整個人宛如機器一樣不分晝夜地運轉。
他不太會做生意,就把在大學裏學到的本事統統變現,最後把存到的第一筆錢交給靠譜的朋友投資,又靠着住房公積金和銀行貸款,在不久前,變成了北京二環一套房的小富豪。
所以每次有人勸他搬家,他就想,怎麽可能說搬就搬呢,這可是朕親自打下的江山,朕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己一磚一瓦建出來的安樂鄉裏。
一推門,一屋子的暖氣就把自己團團裹住,冷熱交替讓四肢有些酥麻,溫言書幸福地眯了眯眼,摘下圍巾窩進了小沙發裏。
北方的冬天雖然冷,但因為有供暖,其實過得要比南方舒服。
他想起先前在渝市的時候,冬天不是很冷,但高三那年突然降溫,晚自習凍得實在遭不住,他就趁下課悄悄潛進衡寧班裏,坐到他旁邊,把手塞進他的口袋取暖。
溫言書問他:“衡寧,你怎麽永遠都怎麽暖和啊?”
記憶裏的衡寧似乎永遠都在刷題,抽空騰出一只手,在口袋裏搓搓他的指節說:“因為人是恒溫動物啊。”
溫言書就想,自己大概就是恒溫動物裏不合格的那一類,扔到北方大概不過一個冬天就會被凍死的類型。
但事實上他不僅沒有凍死,還在北方活了五年、買了房,甚至覺得北方的冬天比南方好。
他又去到了杯熱水,來到桌前,發現桌面還保留着昨晚“夜談”的原樣——自己的被子裏是涼了的誰,衡寧喝剩的飲料瓶還沒扔掉,餐廳附近還彌漫着一絲暧昧的酒精氣。
這讓溫言書難免覺得衡寧身上的氣息還在氤氲在這餐桌邊,還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
他低頭瞄了一眼桌面下壓着的那張名片,眼睛盯着那串號碼良久,才強迫自己挪開。
理性告訴他,此時自己不應當那麽上趕着去聯系,但感情沖動又在他腦子裏恐吓,說以衡寧的性格,自己如果不主動些,那之後兩個人就根本不可能再見面了。
溫言書帶動着自己經過高燒洗禮的大腦,在腦門子快要冒煙的前夕,忽然想起昨晚衡寧說過,他們店偶爾會送送餐,他做,胖子負責配送。
腦子裏還在想着,手指已經很自覺地打開了手機的外賣軟件,他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個灰撲撲的店面。
紅豆網吧,挂了個牌子和門面照片,貼了張餐飲許可證,非常草率地貼了幾張菜單,幾乎把“随緣營業,愛買不買”刻在了每一個筆畫裏。
溫言書想了想,直接進後臺和商家聯系:“老板,朝陽區送不送?”
那邊幾乎秒回:“好家夥,二十多公裏,我坐和諧號給您送去?”
看着語氣應該是店裏那胖子,溫言書笑了笑,發道:“也不是不行。”
那邊肉眼可見地陰陽怪氣起來:“大哥,我們正經做生意不陪聊哈,哪兒來的怪癖啊,大老遠跑白馬橋來試毒?”
白馬橋那一片餐飲衛生質量看起來的确不怎麽樣,曾經有人在街頭買了串燒烤,吃了一半腸胃炎爆發險些社死街頭,但溫言書無所謂,他只說:“加個微信吧,我給你發紅包。”
那斌顯然是被“紅包”兩個字吸引了目光,猶猶豫豫給了個微信號。
溫言書通過好友請求,直接閉着眼劃拉去一個數字來。
“卧槽!!兩百!!”
紅豆網吧裏,坐在吧臺的胖子握着手機,爆發出一陣驚世駭俗的粗口。
一邊,剛從醫院趕回來沒多久的衡寧剛幫進好貨,正準備去後邊的休息室補回覺,一轉頭,發現胖子那激動到無處安放的爪子,正激動地握住了他放在桌上、沒來得及收回去的那支鋼筆。
衡寧表情立刻垮下去,完全忘了他剛才在慨嘆些什麽,直接大步流星邁到櫃臺後,氣勢洶洶抽走了那支鋼筆。
胖子愣了愣,這才發現自己剛才拿着的,是自家老板的寶貝——
就像他自己最珍愛的寶貝,是以前跟着的大哥送他的打火機、隔壁配菜的老楊特別稀罕前妻劈過他的菜刀,衡寧的這支“英雄”牌鋼筆,也是別人碰不得問不得的大寶貝。
只是太文绉绉的了,胖子看了看自己紋滿了青龍白虎的花膀子,心想,他們混社會的,跟這麽秀氣的東西搭一塊兒,也難免太磕碜了。
等衡寧抽走了筆,胖子又想起了剛剛那麽一茬,揮着手機在他面前道:“剛遇到個活傻逼!花兩百塊錢配送費讓我給他送碗面!”
衡寧困得不行,只揚揚眉,說:“嗯。”
“朝陽區書香苑,也不遠,才區區二十公裏呢!”胖子還沉浸在飛來橫財的喜悅裏,需要坐和諧號才能跨越的二十公裏,在金錢的驅使下,立刻變成了“區區二十公裏”,“你先別睡哈,幫我把這傻地主的面做好了,回頭分你二十塊。”
衡寧正打算拿毛巾回後屋,一聽那地址,立刻停下步子:“送去哪兒?”
“書香苑啊。”胖子說。
衡寧差不多猜出來對面是誰了,但還是确認了一遍:“他點的什麽?”
“清湯肉絲挂面。”胖子說,“貢獻了該單品本年度第一筆銷售額。”
衡寧冷笑了一聲,無奈問:“他沒指明要誰送?”
胖子倏地看向衡寧,突然間警覺起來。
“你丫別跟我搶哈。”一邊低着頭飛快地給微信打字,一邊擡頭警告衡寧,“商品費12塊給你,跑腿費200歸我,當初說好的。”
衡寧剛想說“誰他媽要跟你搶”,下一秒,胖子手機就傳來消息音,那人得意洋洋地把手機舉到他面前。
天龍霸:“金主霸霸你好,剛剛我們老板也搶着想要送你這一單,還企圖拿刀威脅我,說你指明讓他送的,可是霸霸明明是先找的我呀qwq,霸霸您能幫我讨個公道嗎?”
Temperature:“嗯?沒有啊,誰送都無所謂吧。”
Temperature:“不過紅包都已經發了,我也懶得再多加你們老板微信了,所以你來送就好。”
衡寧盯着屏幕看了半天——
“無所謂”、“懶得加”、“你來就好”。
眉頭便倏地皺緊了。
作者有話說:
衡寧:男人,你又玩火.jpg
---
為了防止再出現不必要的争議,本章對書書買房的細節稍作修改,評論區相關讨論也會删除,謝謝大家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