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山洞
青鸾慌張地回來彙報， 賢妃臉色煞白，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怔了許久， 她鄭重地問：“你聽清楚了？”
“千真萬确，雪芝姑姑大罵陛下，說是陛下玷污了永……”青鸾正要再次複述，賢妃連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別說了，本宮知道了……”賢妃的聲音帶着些許顫抖，她的眼眶泛紅，閉上眼睛淚水就無聲而下。
是心疼，也是痛恨。
青鸾小心翼翼地問：“娘娘，此事要告知裴大人嗎？”
賢妃默默地搖頭， 吩咐青鸾：“此事決不能再讓旁人知道。回宮以後，咱們給永華多燒點紙錢，別讓她再受苦了。”
她總算明白，雪芝說的“不能驗屍”是什麽原因， 永華可以是被殺害的，但她尚未出嫁，不能被人知道她失去了清白。
這種事情，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尤其是裴紹， 他為永華獨守半生，若是知道真相， 怕是要瘋掉。
沒多久，皇帝派人來請他們到中殿圍觀行刑， 慶康帝向來有逼迫臣子觀看用刑的喜好， 賢妃萬沒想到， 雪芝被拖出來時， 已經斷了舌頭，衣衫不整，**也流着血。
裴紹捏緊了拳頭，跪倒在地：“陛下，不過一名侍女，看在永嘉殿下的面子上，不如給她個痛快吧？”
慶康帝挑眉，好整以暇盯着裴紹，裴紹忐忑地低下頭：“臣不過是……”
“朕知道，你看到她，想起了永華是不是？哈哈哈哈……”慶康帝忽然放聲大笑，“她是永華的貼身侍女，永華死了，先皇後才讓她去照顧永嘉的！”
裴紹一時語塞，雪芝卻是掉過頭來，對着裴紹下跪，不停地磕頭，嘴裏呀呀地說不出話來。
“臣只是覺得……陛下要殺她便殺她，為何還要這般……折辱她？”裴紹艱難地開口，但凡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雪芝經歷過什麽。
“她照顧永華，永華死了！”慶康帝厲聲道，“她照顧永嘉，把永嘉弄丢了！你說她該不該死？！”
裴紹知道這是慶康帝動怒的前兆，他不敢再冒犯，直接無聲磕頭。
侍衛把雪芝往籠裏一扔，被捕獲而來的野狼兇猛地一擁而上，把她撕個粉碎。
裴紹攥緊了拳頭，卻是依然跪着，還不夠……他的力量還不夠……
或許沖動之下會有的臣子為了反抗暴君慷慨就義，可是那樣不單讓自己白白丢了性命，這世道也沒有任何的改變，還會有更多的人在**之下喪命。
身為朝廷命官，若不能做點什麽，那他忍辱負重這麽多年又是為何？
給他希望的人出現了，那個人背後的力量足以與朝廷抗衡，只希望，他們能平安離開。
永定侯在北地百姓中聲望極好，倘若游家能給百姓帶來福祉，他當一回逆賊又如何？
賢妃絕望地閉上眼睛，殿中央的污血流了一地，血的腥味直沖嗅覺，她感到無比惡心。
惠妃恐懼地看着這一切，她只是睡了一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醒來慶康帝就勃然大怒，下令搜查游千澈和永嘉的下落。
她沒想過她的提議會害了游家，她當初根本就不知道慶康帝指的是什麽“寶貝”，慶康帝當衆發怒降罪游家，她才知道她和游千澈永遠也回不到從前了。
連一點表兄妹的情分都不存在了。
他們将是敵人。
雪芝被捉起來後，她去看了雪芝，想要嘲笑雪芝一樣被人抛棄了，但雪芝罵皇帝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
慶康帝奸殺了永華公主，而雪芝就是個見死不救的背主賤婢，這會兒伺候永嘉，倒是裝起了大義？學人贖罪？
惠妃這才明白他說的“寶貝”，大抵是指永嘉公主了。
她曾奢望走近陛下的心裏，這是一件危險卻又榮幸的事情，可原來，慶康帝藏得竟是這份見不得光的龌龊心思，甚至願意把皇後之位留給永嘉。
永嘉越長大越像永華了，怪不得慶康帝會起了別樣的心思。
多麽可笑！
惠妃忽然覺得無比厭世，她苦心經營，還以為能得到些許皇帝的憐惜，哪怕他多為她停留一刻，這也是成功了，足以讓她淩駕于其他妃嫔之上。
然而，原來慶康帝誰也不愛，他只把她們當成了亵玩的工具，他心裏裝的白月光，竟是他自己的血親！
她冷眼看着雪芝被侍衛們糟蹋，淡然開出條件：“若你說出游千澈和永嘉的下落，本宮可以考慮替你向陛下求情，至少能保住性命。”
可雪芝怨怒地沖她吐口水，罵她助纣為虐，罵她蛇蠍心腸。
“你別以為現在受寵有多了不得，他根本就是個冷血的怪物！一個親手掐死自己妹妹的禽獸！”
雪芝死到臨頭，只想把慶康帝罵一通，讓更多人知道他的惡行才解恨。
惠妃挑了挑眉：“這麽說……是陛下奸污了永華公主，還親手掐死了她？”
雪芝一愣，臉色煞白：“你在說什麽？！永華殿下是清白的！她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
雪芝慌忙地否認，她的眼睛流出了血淚。
“別裝了，我都聽到了。”惠妃嗤笑一聲。
“呸！”雪芝往她裙邊吐了一口血水。
惠妃的侍女用手帕輕輕拭去衣服上的污漬，要将雪芝掌嘴，可是她制止了，輕飄飄地說了句涼薄的話：“掌嘴還是便宜她了，把她的舌頭拔了吧。”
她蕭憐雪得不到游千澈，他和皇展顏的下落她也不感興趣，他們死不死又與她何幹？
反正雲夢行宮重兵把守，游千澈帶着皇展顏那累贅，能逃到哪裏去？就算他們僥幸逃出去，還有追兵，日子也不好過，被抓回來是遲早的事情。
知道他們不好過，她就舒坦了。
她的人生已經這樣了，她過得不好，所有人也別想好過。
雪芝被野狼啃食得只剩一堆白骨污血，慶康帝滿意地甩手：“今年的賞雪宴，朕沒心情了，明日擺駕回宮！”
“裴紹！拟旨！”
“臣在。”裴紹從血腥的畫面回過神來。
“傳朕旨意，哪怕把整個大慶掘地三尺，也要把永嘉公主找回來！”
“是。”裴紹領旨。
“都散了吧！朕要歇了！”慶康帝打了個呵欠，起身離座。
侍衛們把籠子裏的野狼一一殺死，裴紹沉沉地嘆息，對随從道：“去看看有沒有剩下的殘衣，下山後，給雪芝立個衣冠冢吧。”
雪芝比他小一兩歲，當年跟在永華身邊伺候，是永華最信任的侍女，也沒少給他們互帶書信。
那時他和永華都是情窦初開的少年少女，雪芝喜歡調侃他們，永華總是被逗得兩頰緋紅。
雪芝死了，他不知道經過，但從慶康帝的言行中能猜到一些，她多半是為了保護展顏。
這些年，雖然雪芝聽從慶康帝的指使看護展顏，卻也是以她自己的方式保護着展顏，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實在令人唏噓。
展顏是被冷醒的，醒來的時候，她依偎在游千澈的懷裏。
“……阿澈？我怎麽了？”她驚乍地回神，他們正在一個漆黑的山洞裏，洞口離得很遠，能看到外面天色昏暗，還飄着雪。
游千澈抱着她，坐在地上，背靠着山洞的石壁。
“你剛才暈倒了……”游千澈有些自責，關切地問，“是不是走太快了？你身體吃不消？”
展顏搖搖頭：“我剛才突然覺得心裏好難受……好不安……一下子天旋地轉……”
“好了，”游千澈柔聲哄道，“既然你沒事了，我出去撿點柴火，今晚就在山洞裏将就一下吧。”
“我們不下山了嗎？我現在可以走了。”展顏一下子急了，她還沒試過在野外過夜。
“外面已經天黑了，外面會有野獸，也不安全，咱們先在這裏避一避風吧。”游千澈耐心地勸道，“你在這等着，我出去撿一些柴火很快就回來。”
“……”展顏深知自己不能再拖後腿了，勉強地點點頭，手裏卻還是攥着他的衣擺，“那，那你要快點回來，我害怕……”
“好。”游千澈心裏泛起幾分柔軟，她真的什麽也不懂，從小就在那宮城之內，衣食無憂，卻也被慶康帝當成金絲雀一樣軟禁着。
現在她自由了，卻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單純得像一張白紙。
作為把她帶出那個牢籠的人，游千澈深感責任重大，邁出了這一步，也許，他們今後就不再是公主驸馬，只是一對普通的夫妻。
懸崖上雖說石頭居多，長在峭壁之上的枯枝也有不少，去掉上層白雪覆蓋的，底下的木頭保存得還算完好。
游千澈以最快的速度，在洞口附近折了一些枯枝回來，這些枯枝足夠他們支撐半宿，但耗不到天亮，除非到更遠的地方去，但他不放心展顏獨自留在山洞裏。
他回到山洞還沒走多遠，就看到展顏來回踱步，像個迫切等候家人歸來的小姑娘。
“顏顏。”
展顏驀然回首，見到他抱着一匝枯枝回來，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你回來了！”她欣喜地迎上來，“需要我幫忙嗎？”
“我來就好。”游千澈笑了笑，從逃亡開始，她就沒看到她笑過，現在因為看到有柴火，她就能高興起來了？
他在洞裏挑了個位置，鑽木取火，展顏好奇地在旁邊看着：“好神奇啊……原來這樣也能點火……你好棒！”
雖然被喜歡的人誇贊很開心，但游千澈也有些無奈，他們行軍打仗，這些都是必備的生存技能。
“現在暖和些了沒？”他把展顏擁入懷裏，小心翼翼地把她凍得通紅的手放在嘴邊，為她哈氣取暖。
展顏愣愣地看着他，點頭：“嗯，暖和了……”
“外面找不到吃的，明天若是能成功到山腳下，我先給你找點吃的。”
“嗯……”展顏哽咽着吸了吸鼻子，把頭靠在他懷裏，緊緊摟着他。
“……怎麽了？”游千澈愣了愣，“有哪裏不舒服嗎？”
“我很怕黑……也怕冷……”展顏忍着淚意，“我曾經……做過一個夢，有個人曾經對我很好……後來，他把我關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密室裏，那裏沒有光，沒有溫暖……”
“起初……他經常來看我……不厭其煩地為我描妝……他根本不會描妝，非要在那勉強……”
游千澈撫拍着她的後背，哄道：“那你不讓他給你描妝就好了。”
“我反抗不了……我動不了……我不會動了……只能任由他為所欲為……”
“後來……他再也不來了，那裏只有我自己……那裏又暗又冷……”
游千澈疑惑地垂眸看她，試探性地問：“那個夢裏……你……已經死了？”
展顏驚詫地擡眸，她的震驚寫在臉上，游千澈難以置信地猜到了更多：“所以……給你描妝的那個人……是我？”
展顏的瞳孔瞬間放大，一臉錯愕：“你……你為什麽……”
“我為什麽會知道？”游千澈問。
展顏迅速點頭。
“從你的表情猜的，”游千澈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小傻瓜，我不會讓你死的。”
展顏癟了癟嘴，沒有哭出來，他居然是猜的。
她還以為……還以為……
“不過……”游千澈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你敢先我一步離開，我定要把你藏起來的。”
展顏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為什麽？”
“在我們北地，天地幹燥，寒冬占了一年的一半時間，當地的人死了，很多時候都會将墳冢立在陰寒的山洞裏，這樣能把屍體保存得更久……若是有能力在高山之上，那還有終年不化的積雪，讓遺體永不腐敗，就像活着的時候一樣……”
展顏呆呆地聽着他說北地的習俗，想到了前世她躺在冰冷的暗室裏，那石床确實擺了許多冰塊……
“人生一世，夫妻兩人總有一個走在前頭的，”游千澈感慨地嘆氣，“若是你先走了，我定會建一個暗室，去找那不化的積雪，讓你永遠保持這麽美，我也會天天陪着你，不會讓你一個人的，你那麽怕黑，我怎麽舍得讓你孤單……”
是這樣的麽？
他把她關在那裏……是因為這樣嗎？
“你呢？如果我先你一步離開這個世上，你會怎麽……顏顏？怎麽哭了？”游千澈說着說着，發現展顏已經淚流滿面，吓得他連忙住嘴，手足無措地給她擦眼淚，“怎麽突然哭了呢？”
“……不許死……”展顏抽泣着，好不容易才吸了一口氣，“誰都不許死……”
“好好好，誰都不死。”游千澈寵溺地哄着，豈料展顏越哭越傷心，大有控制不住的趨勢。
游千澈慌張失措地哄着：“別哭了……是我說錯話了，咱們好好的，誰也不死……”
“顏顏，別哭了，是我錯了……咱們都不死，活到天長地久！”
“不要說那個字了……”展顏委屈地揉着眼睛。
“好，不說，不說了……”游千澈心疼地撫拍着她的腦袋，把她護在懷裏，“我會護着你陪着你，我們都平平安安，可以了麽？”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