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雪芝
展顏一時間緊張得只能跟緊了雪芝， 兩人僵在原地不敢動，卻聽見一個溫柔的聲音接着傳來。
“是……雪芝？”賢妃快步上前跟上她們。
雪芝回過頭來，見只有賢妃和她的宮女青葉， 這才松了一口氣。
展顏回眸看見賢妃，委屈一下子湧上心頭，淚光潋滟，都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賢妃就已留意到她了：“這……怎麽回事？”
雪芝撲通一聲跪下，狠狠地磕了三個響頭：“娘娘！求娘娘救命！”
“發生什麽事了？”賢妃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展顏委屈地搖了搖頭：“我想逃……逃離他的掌控，可是不知道去哪裏才好。”
倒是雪芝一把拽住賢妃的裙擺，把事情的原委說了出來：“娘娘，陛下他……他獸心病狂， 想要殿下，求求你救救殿下吧！奴婢今生今世願做牛做馬報答娘娘！”
展顏不免動容，但還是疑惑，她上前攙扶雪芝姑姑：“姑姑， 你為何……要為我這般拼命？”
“士可殺不可辱……”雪芝抿緊了帶血的嘴唇，“我從前那般聽從陛下的話，是因為想要保護殿下你活下去。”
“可是不代表， 我能眼睜睜地讓你被欺辱， ”雪芝含淚叮囑，“殿下， 你是先皇後的嫡公主，你不能受這樣的屈辱。”
賢妃驚詫之餘尚且保持理智：“陛下現在在哪裏？”
“還在關我的那個房間裏。”展顏抽泣了幾息， “瑩姐姐知道驸馬被關在哪裏嗎？”
賢妃緩了緩神， 把貼身的侍女喊過來， 叮囑展顏：“聽着， 我本就是來接你的，你謹記我的話，不要沖動，我讓青葉帶你走。”
“去哪？”展顏忐忑地問。
“離開這裏。”賢妃塞給她一個荷包，“這是一點盤纏，也不知道驸馬能帶你到哪裏去，你帶着，希望路上能幫得上忙。”
“謝謝瑩姐姐。”展顏感動落淚。
“好了，別哭了，趕緊走。”賢妃看了一眼雪芝，“雪芝你得留下。”
“奴婢知道。”雪芝視死如歸，此刻從容地給展顏磕了個頭，“殿下，姑姑不能照顧你了，今後您多保重。”
“姑姑……”展顏不舍地抓住雪芝的手。
“好了，走吧。”賢妃保持警惕，催促她們。
青葉帶着展顏離開了賢妃，展顏不敢回頭看，心裏卻明白得很，瑩姐姐和雪芝姑姑還站在原地看着她，目送她遠去。
那時候，她并不知道，這可能是她們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面了。
賢妃站在雪中，冷得眼眶通紅，她肅起臉問雪芝：“當年，你是最先發現永華屍體的人，本宮想問你，為何不讓太醫驗屍？”
“別以為本宮沒看到，那時候，杜家小姐提出屍檢，是你在帶節奏，說永華身份尊貴，不能屍檢。”
雪芝怔忡片刻，沮喪地垂眸：“不能……”
“你知道兇手？”賢妃緊緊盯着她。
雪芝深呼吸了幾息，以手覆臉，崩潰地搖頭：“奴婢不知，奴婢什麽也不知道，求娘娘不要再問了。”
“……雪芝，若你不願意說，殺害永華的兇手永遠逍遙法外，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結果嗎？”賢妃質問，“你這樣……對得起永華對你的信任嗎？”
雪芝的神情十分痛苦，徐徐道：“兇手……誰也沒辦法将他繩之于法……”
賢妃盯着她，鄭重地問：“是他？”
“奴婢不知娘娘說的是誰。”雪芝倔強地回答。
賢妃被她氣得不輕：“好，展顏離開了，你我得回去拖延時間，免得陛下醒來要找她。”
“娘娘……”雪芝深深地磕頭，“就讓奴婢去吧，陛下沒有看到娘娘出現，娘娘暫且不要出現，免得多一個人卷進來，若奴婢出事，殿下今後還得多多倚仗娘娘。”
賢妃頓了頓，也覺得雪芝說得有道理，她要是先暴露了，如果展顏再有什麽事，就沒人護着她了。
“好，你先回去，本宮緊随其後。”賢妃微微颔首。
游千澈跟在裴紹身後無聲地穿過連廊，行了許久，直到後山才停下。
望着前方的絕路懸崖，游千澈眯起眼睛盯着裴紹。
裴紹回過身來：“從那邊上下去，會有一條小路下山，雖然陡峭了些，但其他的山路已經被陛下的人把守着，只能從這邊走了。”
“後山山腳下往北走，很快就可以出城了。”
游千澈靜靜地聽完，并沒有露出其他的表情，誠然，如裴紹所說，其他路都被封死了，慶康帝定然料到後山艱險，所以認為壓根不會有人能從這裏進出。
但是萬一失足掉下去，也是死路一條。
“展顏呢？”游千澈問，“看不到展顏，我不會信你。”
裴紹瞥向他身後，賢妃的侍女青葉帶着一個“小太監”冒雪前來：“來了。”
游千澈回身一看，展顏那小臉被冷風吹得泛紅，他快步迎上去：“顏顏。”
展顏一聲不吭，委屈地撲進他懷裏，不争氣地鼻子一酸，又快要哭出來。
“怎麽了？”游千澈關切地問。
“……沒什麽。”她搖了搖頭，她不敢說，不敢告訴游千澈，慶康帝瘋到什麽程度。
“好了，你們有什麽話之後再說，快走吧。”裴紹不安地催促，“前面好像有動靜了，我拖住他們。”
游千澈抱拳謝過裴紹，拉着展顏從後山的艱險山道下山而去。
青葉不甘地望着他們的背影：“裴大人，你既肯幫助公主驸馬，為何不能幫我家小姐？”
裴紹苦笑了一下：“青葉姑娘，賢妃娘娘是陛下的四妃之一，她若是從宮中消失，且不說皇室的臉面，你以為，上官一族能逃得過降罪嗎？”
青葉沉默幾息，喃喃低語：“可是小姐真的很可憐。”
裴紹沉沉地嘆了一口氣，這世道，誰又能好得了哪裏去？
只盼着慶康帝能否養出個好太子，他留着命好好培養下一代帝皇吧，也不知徐昭儀的兒子有沒有福分能夠活到成年。
他帶着随從和青葉往回走，很快就迎面遇上了一隊禁衛軍。
“裴大人，”禁衛軍領隊上前作揖，“卑職聽聞後山有人，裴大人在此處做什麽？”
“回大人，賢妃娘娘喜歡以雪水烹茶，花瓣松葉之上的雪，或者是未落地之雪，用來煮茶最為美妙。奴婢想着後山人少，雪水幹淨，便過來采撷，裴大人也是剛到此處，将奴婢勸離，這不，奴婢正要回去呢。”青葉笑着解釋。
裴紹面無表情，既然賢妃派她出來，自然給她想好了脫身的說辭，青葉在宮中也這麽多年了，用不着他來操心。
禁衛軍見她手裏果然提着一只壺子，神色稍微放松了些許：“青葉姑娘還請下次不要到後山來，莫要為難我們這些手底下辦差的。”
“奴婢下次會注意的了，謝謝各位大哥寬宏大量。”青葉行了個萬福，兩隊人馬各走各路。
“他們好像走了。”
懸崖幾尺之下，游千澈和展顏站在一個很小的平臺，上面沒有了動靜，知道是他們離開了。
“嗯，”游千澈握住她凍僵的手，“我們也走吧，盡快在天黑之前下山。”
“天黑之前……”展顏往下一看，不見底的懸崖石壁陡峭，若不是游千澈有武功在身，剛才那幾尺高她都下不來。
她低落地垂眸：“是不是我拖累你了？”
游千澈一愣：“說什麽呢？我很高興能帶你一起走，把你一個人留在皇帝身邊，我才不會放心呢，你呢？你後悔跟我一起離開嗎？”
“這懸崖之下，前路不明，生死一線，你一走，游家也徹底跟皇室撕破臉皮了，顏顏，你後悔嗎？”
展顏想到前世的種種，又想到方才慶康帝要對她……
“不後悔。”她堅決地點頭。
“好。”游千澈目光熠熠，似有淚花翻湧，“此生我絕不負你。”
展顏點點頭，就算他不說，她也知道的……
前世宮門前那錯愕的一瞬，他大概沒想到慶康帝把她抓到了宮裏，逼迫她喝下了毒酒……
這一世，他們前路未明，若能活下來，她希望可以跟他當一對平凡的夫妻，就此一生。
只是……永定侯獲罪，游家的未來注定不太平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有什麽幫得上忙的地方。
展顏無奈又低落，游千澈小心翼翼地牽着她下山，每踩一下都先嘗試過那塊石頭穩不穩，才把她牽下來。
寒風卷着細雪打來，展顏手腳冰涼，加上深深的恐懼，手腳都是顫抖的。
“不要怕，我在。”游千澈不停地安撫她的情緒。
“嗯……”展顏怯怯地再下一級石階，她看着深不見底的懸崖，對自己的膽小和速度感到絕望。
是她太沒用了，不管是現在這種情形，還是前世。
如果她能聰明一點，早點發現慶康帝的端倪，早點聽游千澈的話，不至于讓他們兩個都身陷困境。
如果她能勇敢一點，……是不是前世的悲劇就不會發生？
慶康帝迷迷糊糊地醒過來，身邊撒了一地花瓶碎片，他怒不可歇地坐起來，正要傳召花達，卻見雪芝一臉平靜跪在地上。
“陛下。”雪芝從容地喚他一聲，“您醒了？”
“雪芝？”慶康帝捂着生痛的後腦，忽然想起一件事，陰鹜地盯着她，“她呢？”
雪芝不吭聲。
“朕問你，皇展顏呢？！”慶康帝咬牙切齒地加重了語氣。
“陛下，”雪芝顫抖着嘴唇，憤憤地開口了，“您軟禁殿下，讓奴婢看住殿下，奴婢應承您，唯一的條件是您能留住她一命。”
“陛下雖然留住她的性命，可是……”雪芝紅着眼眶，“可是，你怎能……怎能……”
慶康帝拂了拂袖子，坐在榻上：“那又如何？朕喜歡她，願意把皇後之位給她……”
“可殿下是你妹妹啊！你怎能……”雪芝一時哽咽，“況且，殿下已經嫁人了，你就不能放過她嗎？！”
“放過她？”慶康帝似乎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笑話，“她離宮之後，朕食不能寝，夜不能寐，誰來放過朕？”
“你是天下之主，後宮佳麗三千，難道就沒有……”
“沒有！”慶康帝呵斥道，“只有她是真心待朕，後宮那些女人愛朕，愛的不過是朕的身份地位！”
“她在哪裏？！你把她藏到哪裏去了？！”
“奴婢不能說。”雪芝跪在地上紋絲不動。
“雪芝，朕看你活得不耐煩了！”慶康帝站起來指責。
“确實不耐煩了，”雪芝視死如歸地擡起頭，“從永華殿下走的那天，奴婢就該随她而去了，可是為了保護永嘉殿下，奴婢戴罪茍活了這麽多年，殿下走了，奴婢活着已經沒有了意義。”
“展顏走了？”慶康帝愠怒地重複了一遍，立刻開門沖出外面，侍衛們齊齊下跪，“永嘉呢？！”
侍衛們一臉疑惑。
“回陛下，除了雪芝姑姑和一名公公出去過，永嘉殿下并沒有離開過這裏。”侍衛統領回答。
“蠢貨！”慶康帝一腳将他踹倒在地，“她逃了！還不快去找！”
他回頭指着跪在殿裏的雪芝：“雪芝以下犯上，拐走永嘉公主，把她丢去喂狼！朕要所有人看着她被咬死、被吃掉！”
雪芝錯愕地看着他，她想過被處死，卻沒想過慶康帝會以這麽殘忍的方式處死她。
“你就是個人面獸心的禽獸！你連自己的妹妹都玷污！”雪芝破口大罵，慶康帝命人上前押住她，雪芝依舊不死心，“是我當初貪生怕死，沒能救下殿下，沒敢向先帝指證，可憐的永華殿下……”
“可憐的永華……”慶康帝幽幽笑道，打斷了雪芝的話語，“她沒想到自己最信任的侍女，在她最無助的時候，連站出來救她的勇氣也沒有。”
“你是個畜生！”雪芝罵着罵着就哭了，像瘋了一樣。
慶康帝嗤笑一聲，對侍衛們說：“在行刑之前，這個女人就随便你們處置了，別玩死就好。”
說罷，他轉身離開，将雪芝的瘋喊抛之腦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