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杜若
展顏這一夜睡得并不踏實, 她夢見了皇姐死時的情景,母後傷心欲絕,因為她年紀小, 大家甚至不讓她去看,只讓她待在寝殿外面候着。
小小的她懵懂地坐在大梨花木椅上,從大人們的言語中,她知道皇姐溺亡了,她再也見不到皇姐了。
那時,有一個太醫站了出來,對先帝恭敬一拜:“陛下,永華殿下之死尚有疑點,微臣建議屍檢。”
此言一出, 幾乎所有的太醫都表示反對。
“殿下乃千金之軀,怎可屍檢?”
“殿下溺薨已然不幸,驗屍是何其不敬!杜太醫,你這是在陛下和娘娘的心裏狠插一刀啊!”
老太醫們激昂憤怒, 他們的聲音充斥在展顏的腦海久久不散。
最後,悲痛中的先帝還是聽從了大多數人的意見,杜太醫帶着他身邊的小醫女黯然離開, 那小醫女頻頻回頭, 目光中甚是不甘……
那目光越來越熟悉……
畫面一轉,她又夢見了上感恩寺之前, 游千澈坐在輪椅上,溫柔地叮囑着她。
“你先答應我, 不能輕舉妄動, 不能胡思亂想……”
“……不能哭。”
不能哭……
展顏猛然驚醒, 臉色煞白。
她披了外裳匆忙起床:“來人!來人!”
“殿下, 奴婢在。”值夜的桃月快步走了進來,正好撞見往外走的展顏,“殿下有什麽吩咐?”
“黃姑娘呢?”展顏心神不寧,她的心事向來寫在臉上,此時的她顯得驚慌又焦慮,“讓她來見本宮。”
“殿下別急,奴婢這就去請黃姑娘過來。”桃月福了福身子,轉身離開。
很快,桃月就引着黃連進來了,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天氣明顯變冷了。
黃連換上了展顏賞賜的棉衣,外頭穿上了粗布衣遮掩,頭上肩上都披着雪白,顯然是趕過來的。她禮貌地行了個萬福:“民女給殿下請安。”
展顏也顧不上什麽君臣,她急忙上前抓住黃連的雙肩,認真地盯着她的眼睛:“黃姑娘,你看着本宮。”
黃連徐徐擡眸,目光堅韌明淨,朦胧之中,與小醫女澄澈的目光重合了。
“是你?!是你對不對?!”展顏驚愕地問。
“殿下,您怎麽了?”桃月上前勸阻。
“桃月你出去。”展顏喃喃地命令道。
桃月還想說什麽,但見殿下态度堅決,只好退出殿外。
“殿下,您怎麽了?”黃連問了同樣的話。
展顏顫抖着嘴唇,越想越不對勁,如果是三十二皇子,她與他的感情并不算深,游千澈怎麽會說“不要哭”呢?怎麽會三番四次鄭重叮囑?
這不對勁。
但如果,不單單是三十二皇子……
“你……你是當年跟在杜太醫身邊的小醫女?是嗎?”展顏顫抖着聲音,“我……我的皇姐……她的死,也有疑點,是嗎?”
黃連睫毛輕顫,鎮定地看向展顏,靠近一步低聲回答:“永華殿下脖子上有勒痕,手腕處有淤青,應當是被害死後才扔進壽安湖,造成溺亡假象的。”
展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溫度,汗毛悚然,她驚惶地後退,脫力跌坐在地上……
“不……不是的……不會的……是誰那麽殘忍?皇姐向來直率,可從未得罪過什麽人……她那麽善良……”展顏手足無措,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殿下,地上涼。”黃連俯身攙扶她起來,“民女今天離京,自此一別,不知何日再見,殿下和驸馬要照顧好自己。”
“杜小姐,你知道兇手是不是?是誰,是誰殺害了皇姐?”展顏顫顫地問。
黃連沒有否認“杜若”的身份,她只道:“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永華殿下的死絕不是失足落水那麽簡單。”
展顏鼻子直發酸,她忍着淚意:“你要離京,你要去哪裏?”
“很重要的事情,難道比杜家翻案還重要嗎?”
“怎麽會不重要?”黃連否認,眼泛淚花,道,“若不是為了杜家,我這次根本不會進京。”
“但,我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剩下的……就聽天由命吧,殿下和驸馬也不必特意為了此事涉險,京中形勢變幻莫測,能自保就不錯了。”
“我們今天就要起程了,殿下珍重。”
黃連說了很多,既肯定了永華公主是被害而亡,也沒有否認杜若的身份。
她想走,展顏也沒有再挽留,一個身負深仇大恨的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而不是留在公主府當一個府醫。
黃連走後,展顏在殿中發呆,寒風卷着細碎的雪掃進門檻,她才漸漸清明過來,麗昭儀的話在腦海裏翻湧,她說:“你不辭辛勞而來,來問我,不如問一問你身邊的人。”
身邊的人,什麽是她身邊的人?
展顏微微一頓,心中有一個荒謬的猜測,她抿了抿唇,讓桃月去請了雪芝姑姑過來。
雪芝簡單地行禮,上前把碳火加了一些:“殿下,天氣冷了,您在屋裏也要多穿些。”
“雪芝姑姑……”
展顏蜷縮在矮榻上,無精打采地打量着雪芝。
“怎麽了殿下?”雪芝關切地問。
“姑姑……”展顏啞聲問,“當年,你是第一個發現皇姐屍體的人……”
雪芝手中的鐵鉗一頓,沒有擡頭,展顏沒有錯過這一細微的動作。
“她當時……是怎樣的?”展顏緊張地盯着雪芝,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又或者,是想求證什麽。
雪芝是永華的貼身侍女,永華死後,她被分派到展顏身邊,十幾年的深宮風雨,是她照顧展顏長大。
只要雪芝說一句永華的死與她無關,展顏也願意信的。
然而,雪芝什麽也沒說,時間就這麽一點一點地過去。
展顏的心一寸一寸地變冷,如同外面的冰雪,她的眼眶泛紅。
“殿下。”雪芝忽然開口。
展顏重新燃起一絲希冀。
“是不是驸馬跟你說了些什麽?”雪芝和藹地問。
展顏愣住了。
“殿下,情愛使人蒙蔽雙眼,”雪芝語重心長地勸導,“你要上感恩寺,奴婢依你,但是,相信殿下還記得,陛下不喜您外出,若此事被他知曉,定會有人因此受罪。”
“縱然驸馬與你琴瑟和諧,可殿下別忘了,游家功高蓋主,擁兵自重,于皇室而言,是個潛在的威脅。”
展顏眉頭緊皺,難以置信地看着雪芝:“雪芝姑姑,你從前不是那樣說的,你說游家是功臣名将,是蓋世英雄。”
“那不過是擔心殿下您,才說出的安撫之言。”雪芝從容地繼續加碳,火盆裏的碳火更旺了,展顏卻沒感覺到溫暖。
“陛下讓我們相安無事地在宮中過了這麽多年,錦衣玉食,從不虧待您。”
“陛下時常強調,只要您聽話,咱們都能好好地活着,永華殿下的事情或許有蹊跷,可此事往下查您會有危險。”
“殿下,奴婢知道您的悲痛,但人死不能複生,奴婢今生所願,只求殿下好好活下去。”雪芝放下鉗子,深深地磕首。
展顏怔怔地看着她,她最信賴最依靠的雪芝姑姑……說了很多,卻唯獨回避了她最初的問題。
一時間,展顏悲怆而絕望,游千澈她不敢全信,如今,連雪芝姑姑都不能全信了。
難怪……從小到大,雪芝姑姑都教導她,只要她聽話,慶康帝會一輩子待她好的。
每一次她試圖踏出宮門一步,都會有宮人遭難。
“聽話”……不就是像沒有感情的傀儡一樣,傻乎乎地被軟禁在竹馨宮一輩子嗎?
原來,不管前世今生,失去了父皇母後的庇佑,她在這個世上早已是孑然一身。
她想力纜狂瀾,拯救山河。
可她連自己的自由都沒能自己做主。
何其悲哀。
此時,柳月來報,游千澈過來了,恰好宮裏也來人了,說是今天徐婕妤生了個小皇子,擡了位份成了徐昭儀,陛下心情好,邀請後妃和衆臣馬上出發到城郊的雲夢山舉行賞雪宴。
殿內一主一仆都沉默着,氣氛一時很僵,柳月禀報完得不到任何回應,游千澈拄着拐杖慢慢走了進來,把白色的大氅脫下遞給淮山:“都下去吧。”
雪芝難得恭順地對游千澈行禮:“驸馬爺安。”
游千澈微微颔首,他從進門就發現殿內氣氛不對,等下人們都退下,他上前俯着腰,關切地問:“顏顏,怎麽了?”
展顏眼眶紅紅的,似是哭過,又像是強忍着快要哭出來的委屈。
“阿澈……”展顏擡頭看着他,哽咽着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府上的人有問題?”
游千澈一時語塞,上前輕輕給她擦去淚水,柔聲哄道:“別哭了,宮裏來人了,待會兒我們要去賞雪宴,你哭成這樣,別人看見會怎麽想?”
展顏緊緊抱住他,一言不發。
還沒有造反的游千澈……是真的很好,要擺脫皇室的囚牢,是不是只能依靠他了?
“顏顏?”游千澈低下頭,挨在他腰間的腦袋沒有動,淺淺地抽泣着,游千澈多了幾分疑慮和心疼,他俯身捧着展顏的臉,“怎麽了?雪芝說了什麽讓你不開心的話了?”
展顏搖搖頭:“雪芝姑姑當年是第一個發現皇姐屍體的人,我剛才問她,皇姐那時候什麽樣子,她……”
游千澈蹙眉,眸光一閃:“她說了什麽?”
“她沒有回答我,只是讓我好好活着。”展顏抑郁地問,“麗昭儀也這麽說,她們一定是知道什麽,卻偏偏不告訴我。”
游千澈若有所思:“永華公主死因蹊跷,宮裏的老人估計都知道其中不妥,既是被害而亡,卻誰也不敢提出,哪怕你私下召見,雪芝也閉口不提。”
“顯然,要麽她是兇手,要麽,她知道兇手是誰,而且這個兇手至今還身居高位,以至于讓雪芝不敢說出來。”
“好了,別哭了,”游千澈溫柔地哄着,“梳洗一番,咱們就要出發了。”
“阿澈……”展顏拉住游千澈的衣角,眼角還噙着淚花,我見猶憐,“皇兄一向不喜我外出,這次賞雪宴邀請了我們,我怕……”
游千澈也遲疑了片刻,賞雪宴在城郊雲夢山,那裏防衛不如宮中,是很好下手的地方,可他還沒準備好,又或者,慶康帝會不會設計了什麽陷阱,等着他暴露?
作者有話說:
這周出差,沒辦法碼字,希望大家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