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求佛
重生以來, 展顏對游千澈充滿了提防,可每一次遇到危險,卻也是游千澈挺身而出護着她。
展顏也說不上這是什麽樣的感覺, 她對游千澈前世的行為痛恨無疑,可這一世的游千澈,她真的恨不起來。
燭火熄滅之後,房間裏重新陷入黑暗,展顏翻身背對着游千澈,無法入眠。
游千澈從小就在軍營裏摸爬打滾,早就察覺了枕邊人小心翼翼的呼吸頻率,只是,他還沒想好要不要打破這微妙的氣氛。
他也是頭一回和女子同床, 她是他夢中的仙女,也是他的妻,他表現得很從容,可心裏又怎麽可能不緊張?
他躺得端正筆直, 生怕動一下,就驚着她,被她趕房間去。
所幸, 展顏比他更緊張, 所以并沒有發現他的緊張。
“……顏顏,你睡了嗎?”游千澈輕聲問。
展顏:……
她想閉上眼睛裝睡, 可又想到黑暗之中她背對着游千澈,他興許也發現不了她還沒睡。
許是白天上山時累着了, 展顏沒多久就抵擋不住困意, 漸漸睡了過去。
身邊的呼吸聲漸漸趨于平穩, 游千澈知道她已經睡着了, 緊張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半夜,忽然有小石子砸到了窗臺,游千澈謹慎地看了一眼展顏,起身到窗前,用指節叩了三下,外頭的人似乎知曉了,叩了三下回應。
游千澈靠在窗前沉默了許久,再次叩了一下,外頭很快就沒了聲音。
這是事先跟元胡說好的暗號,元胡調查回來了,秀娥是被毒殺的。
他站在窗臺處,借着冷白的月光,看到展顏恬靜安分地躺在床上,恍惚之間,他心頭一窒,腦海中浮現出似曾相識的畫面一閃而過。
“展顏……”他快步走回她的身邊,聽着均勻的呼吸聲,他才松了一口氣,心中那陣慌亂才慢慢平複下來。
也不知怎的,剛才有一瞬間,他竟然害怕她不會醒來,差點要過去把她搖醒,确認她是否安全無虞。
游千澈重新回到床上,這一次他翻身過來,從背後輕輕摟住她,像抱着什麽稀世珍寶一樣輕柔,生怕她柔弱易碎。
他夢見過她化作光塵離他而去,也夢見過她躺在冰冷的暗室裏一睡不醒。
他不知因何會夢見這些不吉利的事情,可莫名就是很害怕。
懷裏的人動了動,展顏迷迷糊糊中感覺背後有一股壓迫感,随後發現自己被摟着。
“阿澈……?”
“嗯……”游千澈乖順地應聲,“我想抱抱你,可以嗎?”
展顏微微側身,感知得到那熟悉的氣息,用沉默代替了回答,安心地順從他的懷抱。
黑暗之中,她含糊地夢呓:“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
“……怎麽會呢?”游千澈也不知她在說夢話,還是跟他聊天,溫柔地笑着回答,“不管什麽時候,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你不是的,不是的……”展顏哼哼唧唧地嘀咕。
“怎麽不是?”游千澈疑惑。
“……我好怕黑,好冷……”她喃喃地說着,語氣既無奈又無助,但很快又睡了過去。
“顏顏?”游千澈輕喚了一聲,見她繼續睡了,他也就沒有繼續追問。
她說她怕黑怕冷,普通人想象中的宮廷皇女似乎與這種生活不沾邊。
但自從展顏醉酒說出被逼喝毒。酒那天起,游千澈就不再相信她一直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了。
從展顏每一次毫無意識地說漏了嘴,在他的猜測中,恐怕慶康帝對展顏做過很多不可饒恕的事情,例如灌毒。酒、關小黑屋,又或者,恐吓、脅迫?
展顏平時沒有表現出來,有沒有可能是皇帝用了什麽手段使她忘記了?
他知道慶康帝不是仁君,慣用陰暗的心思揣測對方。
正如上次慶康帝把展顏喊到龍椅上,目光暧昧地摟住她,他直覺認為皇帝心思龌龊,對展顏有別的企圖。
游千澈不禁收攏了臂彎,将懷中人摟得更緊了,也更近了。
他真想把她藏起來,不讓外人觊觎。
山間禪院,沒有世俗紛擾的聲音,只剩時而傳來清冽的鳥鳴,直至清晨,寺院的鐘聲幽幽回蕩。
展顏一夜無夢,睡得十分安穩,醒來的時候倏然發現自己被摟着,急忙擡眼一看,見到游千澈恬淡的睡容,先前的緊張在這一刻才消失。
他的确只是抱着她,沒有其他的舉動,像護着嬌弱的小獸一樣溫柔。
前世他也是這般愛護她的,有一次她身子不适,枕着他的臂彎睡了過去,游千澈生怕吵醒她,一直維持着那姿勢,讓她枕了一夜,第二天她才發現他悄悄讓淮山揉手臂。
展顏一時感傷,回頭想來,才發現前世他也有這麽多的好,而這些“好”,又在他謀逆的那天全部崩塌了。
游千澈本就沒有睡得很沉,許是展顏注視得太久,他似有所感,睫毛輕顫,很快也睜開了眼。
四目對視,如此近的距離,兩個人竟一時無措。
“……醒了?”游千澈率先開口。
“嗯……”展顏微微點頭,拘束地坐起來,身下的木床依舊嘎吱嘎吱作響,她紅着臉問,“我……我們要起床了,就算秀娥死了,也還得去看看情況的。”
游千澈好整以暇地躺着,小仙女确實是單純,她都不知道調查是要越快越好麽?
所幸他昨晚已經讓元胡去辦妥了,而這麽美好的早晨,他還不想起來。
“阿澈,起來了。”大概是剛起床,展顏的聲音還帶着幾分沙啞,聽起來很像撒嬌。
“昨晚我睡得晚,現在還不想醒……”游千澈厚着臉皮慵懶地躺着不動。
展顏焦慮地問:“我們要找的證人死了,你都不急嗎?”
游千澈挑眉:“那……你昨晚怎麽不急?”
展顏遲鈍地回想起昨晚,她聽說秀娥死了,一時間十分害怕,就召了游千澈過來,接着又發現刺客在屋頂,她更害怕了,害怕得不敢出門,然後游千澈留下來陪了她一夜。
她當然急的,但是恐懼占據了上風。
“我……我是害怕那刺客……”展顏慚愧地低下頭,經歷過上次遇刺,她都快有心理陰影了,死過一次的人何其惜命。
那天她就暗暗決定,不管什麽情況,她得确保自己的安全,然後……是游千澈的安全,畢竟那天她親眼目睹了游千澈為了救她,連自己的安危都棄之不顧。
“好了,我知道了,”游千澈見她一臉糾結,也沒再逗她,“我昨晚已經讓元胡去調查了,秀娥是被毒殺的,待會兒如果你想去看,可以。
“但我要先提醒你,昨晚元胡已經去驗過屍,你待會去看到的畫面……恐怕不會太好。”
聽到秀娥是被毒殺的,展顏心都提了起來,後面的話都聽不進去了,她必須鼓起勇氣去的,萬一還有什麽線索呢?
游千澈見她沉默,最後問:“所以……”
“我要去的……我也想知道,皇兄……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展顏堅定地回答。
游千澈沒再說話,若她真的知道慶康帝這些年來的暴行,恐怕她接受不了這樣的真相。
展顏下定了決心要去調查,游千澈也就沒給她拖後腿了,他起床穿好衣服,喚了侍女們進來伺候展顏洗漱。
游千澈見她一臉堅定,以為展顏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正兒八經地喊來元胡帶路。
但沒想到,展顏見到秀娥的屍體後,直接吓吐了。
游千澈怨怼地看了一眼元胡,雖說是驗屍了,但你能不能掀開給她看?又不是不知道她嬌滴滴的沒見過世面。
元胡:??
“顏顏,你還好嗎?”游千澈攙扶着她,掏出手帕給她擦擦嘴。
展顏好不容易緩過氣來,連形象都顧不上了,就坐在門外的階梯上,她是被屍體吓着了,但更多的是害怕她的死因。
元胡給她分析死因,說秀娥的死相看起來像得了風寒,身上起了風疹,不及時治療而死,但其實這是一種毒藥造成的假象。
他昨晚抓到了一個刺客,但還沒來得及審問,刺客就咬舌自盡了。
展顏眼眶直發熱,淚水不争氣地簌簌而下,她的皇兄……她一母同胞的親哥哥,曾經的永德太子,他死時的病症與秀娥的何其相似。
如果……皇兄他也是……
展顏越想越害怕,這些年來,被她喚作“皇兄”的那個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顏顏……?”游千澈見她哭泣,心疼地給她擦掉淚水,“是我不好,不該帶你來的,別怕……”
“別哭了,顏顏……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先回家吧,好麽?”游千澈溫和着聲音哄道。
展顏搖搖頭,自己擦幹了眼淚,既然來都來了,總不能毫無收獲。
麗昭儀現在法號了塵,秀娥死後,了塵一夜未眠,在禪房裏誦經一宿,為她超度。
展顏來的時候,了塵合掌行禮。
“麗昭儀……”展顏小時候見過她,但和記憶中的麗昭儀大不相同了,曾經花枝招展的宮妃,現如今只是身穿樸素袈裟的比丘尼。
“施主,如今感恩寺沒有麗昭儀,只有了塵。”了塵打斷了她的話語。
“了塵師父……”展顏乖巧地跪坐在蒲團上,順着了塵的話稱法號,她頓了頓,輕聲安慰,“您節哀……”
了塵動作一僵,仔細端詳了一番展顏,嘆道:“你不該來。”
展顏一愣,跟游千澈眼神求助,游千澈适時提問:“為何?是因為我們來了,給秀娥招來了殺身之禍,所以不該來麽?”
了塵緩緩搖頭:“此其一,其二,他不會放過你們。”
“你知道?!”展顏激動起來,失控的雙手抓住了塵的臂膀,含着淚花的雙眸殷切地望着她,“所以……真的是他……?你都知道些什麽?”
“我想問……太子……太子當年是不是和秀娥一樣的病?”展顏抽泣着。
了塵遲疑了片刻,她擡起手,慈祥摸了摸展顏的發頂:“好孩子……有時候,知道得太多并不幸福,也不快樂……”
“我不,我不要……”展顏搖搖頭,她已經糊裏糊塗地過了一輩子,她不要這一世也糊塗地渡過,那樣重生有何意義呢?
“我不要傻乎乎的過一世,”展顏帶着哭腔,“那樣的話,我的皇兄、我的皇姐泉下有知,也會怨我不争氣,不懂事……父皇母後也不會高興的。”
“人死燈滅,哪有什麽高興不高興呢?”了塵安慰道,“反倒是活着的人,要好好活。”
“可是……”展顏可憐楚楚,游千澈俯身為她拭淚。
他也看得出了塵不想多說,索性扶着展顏起來,幹脆地拜別:“多謝了塵師父指點。”
“顏顏,師父不想說,咱們回去吧。”他柔聲勸道。
展顏還不想放棄,了塵忽然道:“你不辭辛勞而來,來問我,不如問一問你身邊的人。”
游千澈愣住,很快反應過來她說的不是他,而是伺候在展顏身邊的人。
展顏無助地看了一眼游千澈,游千澈生怕她誤會,立刻澄清:“她說的不是我。”
了塵微微颔首:“游施主,請保護好你的夫人。”
“放心,我會的。”
感恩寺這一趟并不愉快,從得知秀娥被害之後,游千澈就明顯感覺到展顏情緒低落。
他們跪在佛前上香,游千澈很快就睜開了眼,卻見身旁之人還跪着。
她雙手合十,緊閉着雙眸祈禱,佛堂的燭光盈盈,映襯着少女姣好的輪廓,比丘尼的誦經聲郎朗回蕩。
回想起了塵的話,他懂她的意思,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他得先把展顏送去一個安全的地方,确保她的安全。
出來的時候,展顏的情緒平靜了許多,游千澈見她一直不語,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他問:“顏顏,方才你求了什麽?”
展顏乖巧,游千澈問及,她也就如實回答:“自然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百姓安居。”
游千澈微微颔首,這很“公主”,他就知道他的小仙女心地善良,她有一顆悲憫衆生的大愛之心,卻唯獨沒有為自己祈求。
“你呢?”展顏反問。
“我是凡夫俗子,很自私,只求自己想要的。”
“是什麽?”展顏好奇。
游千澈雙手抱臂,輕松地回答:“我求佛,只要我的妻平安喜樂,順遂無憂。”
展顏怔怔看着他,少年溫潤如玉,不曾涉染什麽朝堂陰謀,不曾談論謀逆大計。
他在佛前坦誠地求願,只為她平安順遂。
深秋風起,吹亂了展顏長發,衣裙飄舞,游千澈擡手替她撥開亂發,捧着那精致的小臉:“起風了,我們回家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