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愁緒
夜色漸濃， 展顏坐在窗前久久未眠，長裙的裙擺鋪在地板上，燭光與月光熒熒生輝， 暖暖的柔光灑在她的身上，如仙女一般聖潔。
夜風寒涼，呼嘯而來卷起她柔軟的長發，展顏用指尖捋了捋。
白天的事情過于震撼，她也沒想到黃連真的會摘下面罩，也沒想到黃連的臉居然……
此時此刻，黃連是不是杜若已經不重要了，展顏更加愧疚的是她的好奇心傷害了黃連的自尊心。
柳月端了一碗羊乳羹進來：“殿下，您的羊乳羹。”
展顏郁郁地回過頭來嗯了一聲。
“殿下？您怎麽了？”柳月走過來關上窗戶， 關切給她披上一件披風，“殿下，夜深露重，您坐在窗前吹風可要多加衣裳， 當心着涼了。”
“柳月……”展顏悶悶地嘆氣，似是低聲自問，“本宮是不是很笨？”
柳月愣了愣， 不禁皺了眉頭：“殿下才不笨呢！是誰說殿下笨？奴婢這就去教訓他！”
展顏無奈地笑了笑， 忽然問：“驸馬睡下了沒？”
柳月忽然領會到了，直白地問：“殿下要召驸馬過來侍寝嗎？”
展顏恍了恍神， 想起前幾天游千澈親吻她的勁頭，不禁羞惱地紅了臉， 結結巴巴地辯解：“他……他的傷還沒好……本宮只是想和他聊聊……”
他們成婚已有兩個月， 按前世的時間線， 游千澈在三個月後才主動提出圓房。
可這幾日她瞧着游千澈氣色不錯， 精神十足，甚至還有精力調笑她了，那天他摟着她，她根本無法掙脫，比起前世那病恹恹的冷漠模樣簡直相差十萬八千裏。
展顏猜測，他的傷……怕不是已經恢複了吧？
前世沒有遇上黃連黃芩姐弟，游千澈時常外出找郎中看傷，太醫的藥他都不用。
這一世遇到的黃家姐弟醫術高明，展顏實在是深有體會的，會不會游千澈的傷也因此恢複得比之前快了？
不然，他為何要答應裴紹，不管能不能找到杜家姐弟，這無異于答應插手為杜家翻案。
她今天才知道他跟裴紹搭上是因為徹查三十二皇子的死因，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事情發展到這般地步。
不知為何，她心裏莫名生出一種惶恐，惶恐得知更多的事情，萬一……真的是那個人……
游千澈是不是會以此案為由，劍指龍位？
前世她活得很被動，不但不愛出門，也羞于主動與游千澈接觸，導致一直被游千澈騙得團團轉。
無可否認現在的游千澈比前世的更有煙火氣，也更有人情味。
前世的他也很溫柔，但總讓她有一種距離感，或許是君臣之間的距離，又或許是同床異夢的距離。
現在的他更像一個鮮活的人了，一開始他的溫柔是對上位者的恭敬，言行間還帶着提防，像是初到陌生地方的小獸，小心翼翼地試探她，但展顏自認待他還不錯，游千澈似乎也漸漸接受了她的好，最近他還時不時會跟她調笑了。
尤其在經歷了遇刺之後，展顏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好，現階段的他，确實是真心待她好的。
展顏自嘲地笑了一下，她真的好不争氣，居然……居然有點貪戀這份安逸……
經歷過刺客襲擊，她認為她和游千澈至少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即便将來他想開了不謀反了，想要離開的話，她也可以放他自由。
只是……
展顏愁眉緊鎖，只是……新婚之夜她遞上和離書，游千澈拒絕了。
所以……是不是說明，現在的游千澈還是想要驸馬的身份，還是想謀反？
他們一起經歷過刺客暗殺，那天在竹墨軒的亭子裏深深一吻，甚至裴紹告知他的秘密，他也願意讓她知道。
這跟她重生回來時的計劃偏離得越來越遠了，她沒那麽容易甩開游千澈，他們的羁絆比前世還要多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游千澈野心太大，江山美人都想要？
展顏沮喪地嘆氣，她還是不看懂游千澈，她太笨了。
她好低落。
“殿下，殿下？”
柳月連續喊了她幾聲，展顏才回過神來。
“殿下，雪芝姑姑來了。”柳月禀報。
展顏哦了一聲：“請她進來吧。”
雪芝匆匆而來：“參見殿下。”
“雪芝姑姑請起，這麽晚了，有事嗎？”展顏疑惑。
雪芝站穩了身子：“殿下明日又要出門？”
展顏一頓，心裏頓生一種名為叛逆的別扭情緒：“雪芝姑姑是不是想要勸我別去？”
“殿下，感恩寺在山上，”雪芝好言相勸，“奴婢擔心山勢陡峭您吃不消，也擔心不安全。”
展顏沒有糾結多久，反倒問：“姑姑，你會同我一起前去嗎？”
“……若殿下希望奴婢陪您去，奴婢自然去的。”雪芝嘆道，“所以……殿下是非去不可嗎？”
展顏眸光微顫，終于忍不住提問：“姑姑，為何你總不喜歡我出門？”
前世也是這般，雪芝姑姑總是告訴她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險，卻從不告訴她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
展顏不是第一次問這個問題了，雪芝苦惱地看着她：“殿下，您長大了，奴婢希望您平安，而您……想要自由。”
雪芝看着她尚未褪去稚氣的臉，心中惆悵，公主就像孩子長大後到了一個叛逆期，總想向親人證明自己“長大了”，有能耐了。
天知道，她有多擔心。
雪芝退出寝殿後，靜靜地站在院子裏發呆，暗處出現一個黑影，雪芝冷眼一瞥，收起愁緒：“何事？”
“雪芝姑姑，”來者抱拳，公事公辦的口吻問道，“殿下近況如何？”
“挺好的。”雪芝木着臉回答。
“挺好……？是什麽個挺好法？”黑影的語氣中帶着不悅。
“挺好，就是殿下過得健康，快樂。”雪芝連回頭看一眼對方的功夫都省了。
黑影冷嗤一聲：“那看來，雪芝姑姑把殿下照顧得不錯。那位的意思是，讓您定期禀報殿下的情況，別等在下前來催促。”
“姑姑，咱們都是為那位辦事的，那位開心了，咱們有活路，殿下也有活路，您好自為之吧。”
雪芝欲言又止，黑影已經消失在夜幕之中了，幾乎在同時，假山的黑暗處有一人默默收回視線……
翌日。
展顏坐在馬車上昏昏欲睡，由于是低調出門，他們的馬車并未挂上公主府的牌子，她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素裙，頭上梳了未出閣少女的垂挂髻，素淨的玉簪插在發間，端莊又乖巧。
游千澈與她相對而坐，饒有興致地盯着她看了許久。
馬車出了城，進了感恩寺所在的山路，突然颠簸了一下，展顏晃了晃腦袋，短暫地清醒過來。
“醒了？”游千澈笑問。
展顏掀起眼皮，睡意朦胧，她本來也沒睡着，只是在打瞌睡罷了，游千澈這麽一問，倒是把她表面的僞裝都給戳破了。
“我沒睡……”展顏嗔他一眼。
“哦？是嗎？那是我看錯了？”游千澈逗趣道，他今日也是一身白，許是料到了她喜愛竹，游千澈今日穿的外袍繡着竹葉的暗紋。
他端坐在位置上，身軀凜凜，再無先前重傷時虛弱的姿态，如瀑黑發束起長冠，襯得他光風霁月，一雙含情的桃花眼恍若秋月，淺淺的笑意自帶一種風情。
展顏心中暗嘆，游千澈的外表真的很能騙人，明明就是個風流佳公子的長相，溫潤有禮，內心卻藏着那麽深的城府。
“是你看錯了。”展顏肯定了他的回答，別過頭去，悄悄撩起簾子看外面。
游千澈忽然坐到她身旁，雙臂虛虛環繞在她身側，展顏只覺一股幽幽的檀香氣息籠罩而來，清淡而安神，她遲疑一瞬：“你……”
“若是累了，就靠一下吧。”游千澈淺笑着把玩她的發梢，“這個季節外面沒什麽好看的了，秋意甚濃，漫山遍野都是枯黃的落葉，還不如閉上眼睛睡一覺。”
展顏也沒有太過矯情，既然他主動讓她靠，靠一下也無妨，她将腦袋挨在游千澈的肩膀上：“昨晚我沒睡好，早上困了些，也還好。”
“在想什麽沒睡好？”游千澈确定她放松地靠過來了，方才虛摟着她的手臂才落到實處，他試探性地問，“因為裴紹？三十二皇子？”
展顏頓了頓，目光落在他的膝蓋上，回想起他身上越來越淡的藥味，今天幾乎沒有了，只剩清雅怡人的檀香味。
“游千澈……”她徒然連名帶姓地喊他，游千澈怔了怔。
“怎麽了？”
“你的傷是不是好了？”展顏擡起頭，目光犀利地盯着他的眼睛。
“……好得七七八八了。”游千澈重新換上笑臉。
“你每次都說好得七七八八了，‘好得七七八八’算是恢複到什麽樣的程度？”展顏不想像上輩子那樣當傻瓜，她發現了端倪，就必須打破砂鍋問到底，看看游千澈給她什麽樣的答案。
游千澈挑眉，認真思索了幾息：“就是……不會影響侍寝的程度。”
展顏神色一僵，嘴角抽了抽，賭氣地反駁：“你不是連上藥都抗拒的麽？這麽不情不願怎麽還好意思提……侍寝？”
說到“侍寝”二字，她的臉頰紅撲撲的。
“顏顏，雖說現在我們要去調查，問起這個不太合時宜……”游千澈眸光溫柔，解釋道，“但我先前确實因為身上傷痛難忍，上藥……我是不忍心讓你來做這些活，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想把新婚之夜的禮數補完。”
因為當時他身上有傷，新婚之夜草草聊了幾句，展顏就把他打發去偏殿了。
游千澈想想就很遺憾，他和他魂萦夢繞的仙女成親了，卻因為他身上有傷，整個過程馬馬虎虎地一帶而過。
展顏譏諷地反問：“新婚之夜的禮數都在喜娘的指引下完成了，還有什麽補的……”
觸上游千澈的目光，展顏說到一半就明白了，最終閉嘴了。
“怎麽？顏顏不願意？”游千澈見她不笑了，不禁收斂了點，正兒八經地問，“所以……顏顏并不滿意我這個驸馬？”
展顏被他問得不知所措，小聲回答：“我沒有不滿意……”
游千澈疑惑，沒有不滿意，但不願意行周公之禮？
那就是嫌他還不夠優秀，不足以配得上她了。
馬車停了下來，外面傳來柳月的聲音：“姑娘，前方山路崎岖，馬車無法前行，還請姑娘、姑爺轉乘轎辇。”
展顏像是得救了一般，從馬車裏尴尬的氛圍逃離，還不忘低聲嗔怪：“下車吧。”
“欸！遵命！”游千澈積極地應道。
作者有話說：
游千澈：老婆嫌我。
展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