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紙鳶
弘德十八年。
殿試後, 皇帝宣布登科進士的名次,并賜宴慶賀。
瓊林苑一片熱鬧,宴上都在恭賀新進士, 誰也沒發現,有兩個小小的身影在後面的院子放紙鳶。
小小的永嘉公主跑得滿臉緋紅,像只粉嫩的小蘋果,她鼓着奶團子一樣粉嫩的小臉蛋:“皇姐,我們到前面去玩吧,父皇帶我們過來是赴宴的,不是讓我們放紙鳶的。”
“宴席有什麽好玩的?”永華公主身着煙羅軟紗,回眸一瞥,煙波盈盈, 水靈靈的杏眼嗔了妹妹一下,用指節刮了刮她的小鼻尖,“你就是嘴饞了!”
永嘉讪讪地撓了撓頭,撒嬌道:“姐姐, 我也想去看熱鬧,今天宴請的都是今年的登科進士。”
“進士有什麽好看的?都是些書呆子!”永華不以為然。
“唔……”展顏歪着小腦袋,撲閃撲閃地望着姐姐, 似乎沒懂。
“小展顏, 你還小,不懂這些, 宴席上的人都是阿谀奉承,沒句真話, 不好玩, 說得好聽是宴請登科進士, 說得不好聽, 就是父皇借機觀察他們,好給他們安排适合的職位。”永華無奈地嘆氣,老神在在地解釋,“這大人的世界啊,還是太複雜了!咱們展顏不需要懂這個。”
“哦……”展顏傻乎乎地應聲。
忽的,風一刮,紙鳶墜落了一段高度,恰好嵌在了一棵樹的枝丫上。
永華公主用力一扯,線斷了,公主花顏失色:“呀!紙鳶卡住了。”
兩個小姑娘挽着裙擺走近那棵大樹,永華公主觀望了一會兒,一本正經地叮囑道:“展顏,你在下面乖乖等着,皇姐上去一會兒就下來。”
說着,永華公主就準備上樹,展顏焦急起來跺跺腳:“皇姐!不能上樹,很危險!皇姐你等等,我去叫公公來!”
“切,公公們都很膽小,這點小事,咱們自己擺平就好了!”永華公主手腳并用,嘗試着攀上大樹的枝幹。
“咦?前面有個人!”展顏眼前一亮,屁颠屁颠地跑開了,對着前面大聲呼喚,“大哥哥!大哥哥!”
永華公主循聲望去,見一白衣書生正在茫然顧盼,頓時心生警惕,無奈展顏已經跑過去了,她只得小跑追上。
書生聞聲過來,見到兩位錦衣華麗的姑娘,小的約莫五歲,長得粉嫩可愛,大的已是及笄年華,生得秀雅絕俗,芙蓉秀臉嬌俏可人,像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自有一股輕靈貴氣。
“喊你呢!發什麽呆?”永華公主美目流盼,語氣中帶着幾分責備,卻并不兇惡。
“額……小,小生在,二位姑娘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書生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态,臉上漲起一層紅暈,連忙拱手作揖。
“你是什麽人?叫什麽名字?怎麽到這裏來的?”永華公主依舊保持戒備,杏眼如波,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着書生,書生被她盯得臉越來越紅了。
“小……小生裴紹,是……是今年的進士,方才宴席上不慎打翻了酒杯,想尋個地方更衣,不小心就,就迷路了,誤闖此處,還……還望二位姑娘寬宏大量……莫要見怪。”書生急得結結巴巴。
“裴紹?”永華公主和永嘉公主對視了一個眼神。
“你就是新科狀元裴紹?!”永華驚訝地問,湊近了盯着他的臉看。
裴紹吓得後退幾步,紅着臉低着頭:“姑……姑娘……太近了……”
“不必謙虛,你是狀元,跟其他進士哪能相提并論。”永華撲哧一聲笑了,“你也不用怕我,我看得出來,你跟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樣。”
裴紹難為情地尬笑:“小生……家境貧寒,自然與各位公子不一樣的……”
“我姐姐的紙鳶卡在樹上了,你能幫忙拿下來嗎?”展顏奶聲奶氣地打斷他們的對話。
裴紹反應過來,視線越過小展顏的頭頂,看到了不遠處那棵樹上确實挂着一只彩色的紙鳶。
“能!”裴紹松了一口氣,原是因為這個才喊住他,“姑娘稍等。”
他來到樹下,笨拙地爬到樹上,二位公主瞧着他的背影,雙雙仰着頭在等他把紙鳶摘下。
終于,紙鳶拿下來了,裴紹的白衣也弄得髒兮兮的了,小書生擦了擦額上的薄汗,像獻寶一樣遞上紙鳶:“姑娘,你的紙鳶。”
永華公主接過紙鳶,瞧見他滿頭是汗,順手遞上她的手帕:“謝謝你,來,擦擦汗吧。”
裴紹訝然望着她,然而少女目光澄澈,心思坦蕩。
他遲疑了片刻,顫顫地伸手去接,壯起膽子一頓一頓地問:“……敢問姑娘芳名……?家住何處?”
永嘉公主目瞪口呆,憨憨地問:“下一句是……芳齡幾許?可否婚配?”
裴紹被小姑娘吓一跳,慌忙又局促地擺擺手:“不不不,小生沒有冒犯姑娘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永華公主忍不住竊笑,臉頰上悄然泛了幾分粉紅,眼角眉梢皆是春意,她俏媚地做了個鬼臉:“我叫歡顏!至于家住何處……偏不告訴你!”
說罷,永華公主牽起妹妹轉身離開:“再見啦,傻小子!”
展顏回過頭來揮揮胖乎乎的小手:“狀元哥哥再見。”
裴紹狼狽地握着她的手帕,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
“我們和裴大人就是這樣認識了。”展顏從回憶中抽離,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後來,皇姐在父皇面前逗趣,問起裴紹,父皇就把他放在國子監,教導皇姐讀書,皇姐不願,父皇也猜到了一些她的心思……”展顏無奈地解釋,“興許父皇認為,裴紹有才,若是當了驸馬,今後怕是限制了他的前程,所以猶豫了很久……沒想到,皇姐沒有等到父皇賜婚,就……”
游千澈大致能猜到了,明君惜才,何況裴紹是毫無背景的寒門,這樣的人才最好培養,也最是忠心,若是當了驸馬,必然要避嫌,不能擔任要職,不能過多幹涉朝政。
所以先帝得考慮,是讓他當國之棟梁,還是只當愛女的驸馬。
可惜沒有如果,先帝還沒來得及下決定,永華公主在次年溺亡,裴紹至今已是朝中重臣,這麽多年孑然一身,府上連姬妾都沒有,朝中甚至傳言他好男色。
方才見過了裴紹,游千澈對後者是不信的,這麽看來,裴紹還真是個情種。
慶德門到了,這裏是前朝與內廷的分界處,外男不得随意進出後宮,游千澈在此處停了下來:“我就送到這裏,我在這裏等你,你出來後我們再去慶德宮見陛下。”
“好。”展顏柔柔地應聲,折身與他分別。
她不是很懂他在想什麽,只是進宮一趟而已,游千澈卻顯得十分謹慎,從進入宮門那一刻起,她就明顯能感覺到他對遇到的每一個人都充滿戒備。
賢妃所在的丹河宮十分靜谧,展顏身後跟着十二位侍女,走在路上卻還是感到十分孤單,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凄涼意。
她到訪的時候,賢妃正在喝藥,見到是她,賢妃放下藥碗,溫婉地笑迎她坐下:“展顏,你來了?”
展顏微微點頭,好奇地觀她臉色:“瑩姐姐,你身子不适?”
賢妃聞言頓了頓:“沒有,只是一些尋常補藥。”
上官瑩從前身體不算差,進宮十幾年,展顏甚少與她來往,關鍵是展顏每回踏出竹馨宮,就會有侍女遭到慶康帝的遷怒,後來她學乖了,再也不敢随意出門了。
今日再見,上官瑩身形單薄,清冷秀美的面孔上浮現着羸弱的蒼白,細嫩如玉的肌膚沒有一點紅潤,盡管她溫柔依舊,笑容依舊,可給人的感覺是絕望的、毫無生機的。
展顏在她身上感覺不到一絲歡喜,更像是行屍走肉一般的強顏歡笑。
明明是丞相府嫡女,在宮中也是四妃之一,位份不低,理應是錦衣玉食,健康喜樂的,可賢妃憔悴得讓人心碎。
“瑩姐姐你瘦了,确實是需要補一補。”展顏看出她不想多說,便扯開話題,“瑩姐姐你負責操辦賞雪宴,可有什麽想法了?”
賢妃搖頭:“我本就不喜熱鬧,更不知為何今年的賞雪宴會指派我來負責。”
她在展顏面前自稱“我”,讓展顏感到親切了不少:“我也沒什麽好提議,這些年我都沒去過賞雪宴。”
“今年呢?你已成婚立府,不是小孩子了,你會去麽?”賢妃疑惑地問。
展顏想起上次出門遇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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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豫了少頃。
賢妃見她不語,不由得擔憂起來,柔聲問:“驸馬待你好麽?”
話題太過跳躍,展顏呆了一下:“啊?”
“我聽說是永定侯府的公子,永定侯長年在北地,戍邊有功,北邊的百姓十分愛戴,長此以往,永定侯府免不了會生出一些心思,”賢妃理性地與她分析,“賜婚是聖意,也是陛下剝奪永定侯兵權的第一步,但我認為,若真有那麽容易,永定侯就不是永定侯了。”
“你本就膽小良善,心思單純,我擔心你被侯府拿捏。”賢妃握住她的雙手,語重心長地說導,“若是驸馬對你不好,你是可以休夫的,你是先帝的嫡公主,沒有必要成為當今陛下的政治犧牲品,誰也沒有資格勉強你。”
展顏心頭一酸,上輩子瑩姐姐進宮後,她都沒有好好跟她說過話,原來,在孤獨的深宮裏,還有一個人這般默默地關心着她。
“他……他待我挺好的……瑩姐姐,你放心好了,我有分寸的。”展顏心中暖暖的,很是感動,這輩子她和游千澈雖然沒有算得上真正當夫妻,可相處起來确實是相敬如賓,甚至遇刺那次,游千澈的行為……大概算得上是在意她了吧。
但見賢妃這般病恹恹的模樣,她也沒能開心起來,“瑩姐姐,你過得好嗎?”
賢妃苦笑一聲:“也就那樣,也沒有什麽好不好。”
兩人寒暄了幾句,外頭忽然傳來一聲弱弱的問候:“奴婢是懷富宮的,求見賢妃娘娘。”
“懷富宮?”展顏疑惑。
賢妃無奈地嘆氣:“此事說來複雜……”